《不寐》鹿尾

21、零贰壹

　　剑穗上面那团暗红色的污迹，很有可能就是血迹。
　　如果杜平是凶手，他大可以暗中销毁齐王和王后的遗体，也完全可以换一条一模一样的剑穗。
　　杜平心思一向缜密，不可能留下诸多线索，落人口实。
　　或者，他是有恃无恐，不怕别人知道。

　　其实，按照现在的局势，杜平确实有资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沈乘身为二公子，尚未成年，自小在先王的羽翼下长大，没经历过风雨，自然要比沈破这个寄人篱下，时时刻刻仰人鼻息，夹缝求生的大公子，更容易掌控些。
　　齐王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纤云必须是王后。
　　只要纤云嫁给沈乘，实权在手，放眼齐国之内，有谁能撼动杜平半分。
　　要除杜平，必须尽早。
　　沈破收回神思，对苏横道，“回府。”
　　叶恭赶在沈破回去之前，先行一步，在房间里等着。
　　虽说沈破已经晓得她一直跟在他身边，但是苏横不知道，还是要装一装样子，维护一下她在别人眼里的形象。
　　不过半个时辰，两个家仆推开大门，沈破提步迈入府中。
　　苏横拿着画轴，去找人装裱。

　　沈破走在院子里，脚步明显轻快起来，内心的小情绪表露无疑。
　　他敲了敲门，走进叶恭的房间。
　　叶恭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册公文，装模作样地看着。听到房门开了，从公文后面偏了偏头，望了沈破一眼。
　　沈破来到她身侧坐下，接过她手里的公文，“你教我如何批复，我帮你处理。”
　　等的就是这句话。
　　叶恭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狼毫，蘸了朱砂，递给沈破，“每份公文结尾的地方，都写一句‘本尊知道了’，就行了。”
　　沈破哭笑不得，一脸无语地看着她，“听起来，你们神仙比凡人好做。”
　　“不，只是我这个水神好做。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没有人敢掀风起浪。”
　　“即是如此，为何还要手写，索性刻个章，每份上面盖一下，不是更为省时省力。”
　　有道理。叶恭当即变出一块血檀木，施法做了个印章出来，在印泥里一蘸，盖在了公文的空白处。
　　叶恭对着处理好的公文，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放到一旁，拿起第二份，啪，本尊知道了。
　　看过全程的沈破，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他处理公务，要考虑大局，要思索对策，生怕哪里没有想周全，会引发不可挽回的后果。到了叶恭这里，人家啪啪啪盖章，跟闹着玩似的。这是什么差距。
　　而这两个迥然不同的人和神，居然一起并排坐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缘分一物果然玄妙。

　　没多会儿，桌上批复好的公文，摞了一尺多高。
　　“要是早几万年遇见你，我得少写多少字。”叶恭兴奋之下，一侧头，正看到沈破出神地望着自己。
　　她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想你……以前从未像今天这样开心过。”沈破脸颊微微一红，迅速垂下头，掩饰方才的失态。
　　“唔，我还以为你说，你在想我呢。”叶恭整理着桌上的公文 ，漫不经心道，“那是因为，以前确实没什么事，值得我开心。”
　　“现在有了。”
　　叶恭深深地望了一眼沈破，嗯，有了。
　　虽然，她暂时还分不清，这份开心，究竟是来自沈破，或是那人的影子。至少，在沈破身边的日子，是她最近几万年来，过得最顺心的一段时间。

　　被叶恭这样的目光盯得久了，沈破浑身不自在，没话找话说，“你，你没去泡一泡温泉？可以舒筋活血，凝神安眠，这对你的失眠之症，大有裨益。”
　　“不想去。”叶恭说完，忽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沈破去泡温泉，肯定要卸下身上所有的衣物，到时候，想要找那两颗星星，简直不要太容易啊。
　　叶恭计上心来，想法子劝沈破，“不如，你先去泡一泡，我可是听说，泡温泉，可以祛除体内的湿气，对你的身体，也是大有好处。”
　　“泡温泉可以除湿，我怎不曾听说过。”
　　“我告诉你了，你不就听说了吗。现在刚好无事，你快去快去。”
　　叶恭将沈破推出房间，连哄带骗，硬是唬得他答应下来。

　　等了一会儿，约莫着，沈破应该已经下水了，叶恭扔下手里的东西，直奔温泉方向。
　　视线内没有旁人，不必用隐身诀了，反正瞒不过沈破。
　　温泉旁边的巨石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叠白衣，却没看到沈破的身影，可能是被哪块石头挡着吧。
　　不管了，趁沈破不在眼前，赶紧翻找一下。
　　叶恭一边往泉水那边张望，一边从一堆衣服里找东西。找着找着，她突然发现，脚下的水面上，倒映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她一惊，回头去望，正看见沈破衣冠整洁地站在她背后，手里拿着一本书，不知道看她多久了。
　　他此刻不应该是在水里吗？莫非，是他准备更换的衣服放在这里以后，想起泡温泉无趣的时间，可以看看书打发，就折返回去拿书了。
　　被抓个正着的叶恭，心里一慌，脚底滑了一下，仰面跌向水中。
　　沈破连忙伸手去拉她，谁知，不但没有救下她，反倒被她一起拖了下去。

　　扑通——
　　叶恭和沈破双双入水。
　　两人浮上水面，都是湿发贴面，十分狼狈。
　　叶恭在脸上抹了一把水，“沈破！你在我背后鬼鬼祟祟的，是要干什么？”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分明是她先翻他的衣服，怎么先怪起他来了。
　　在热气氤氲下，沈破整张脸都透着粉色，“我想看看，你在干什么。”
　　“我当然是……”叶恭卡住了，要说实话吗，说了以后，沈破会不会以为，她是为了那颗星星，才留在他身边的。
　　虽然，起初的原因，确实如此。

　　就在叶恭犹豫不决的时候，远处，办完差事的苏横，四下找不到沈破，闻声赶来这边。
　　叶恭和沈破，孤男寡女，无名无分，就同浴一处，要是传出去……
　　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子。
　　无论如何，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此事。
　　叶恭情急之下，没有多想，迅速拨开面前的水，游到沈破面前，径直抱住他，将他按进水底。
　　沈破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张开嘴巴，一个啊字，尚未喊出声，一连串气泡从口中逸出，浮向水面。
　　叶恭冲他摇摇头，用眼神示意他别出声。
　　沈破会意，缄口不言。

　　苏横寻着声音，一直走到温泉边，四处张望，没看到人影。
　　只有巨石上面，有散开的衣衫，还有滑入水中的鞋印。他认得，衣衫是沈破的。至于那鞋印，看起来比男子的小，如果不是稚童留下的，肯定就是女子的。
　　沈破、女子，滑下水。
　　苏横在自己脑海中，完美还原了当时发生的情况。
　　幸好没看到人影，不然，死定了。
　　苏横果断选择什么都没看到，调转方向，继续寻找沈破去了。

　　叶恭不知道苏横会不会再回来，听到离开的脚步声，也不敢立即上岸，继续在水底按着沈破，想等苏横走远了再说。
　　她是神仙，在水中多久都不会有问题，可沈破是是凡人，初入水时，一声惊呼，将胸中气泄了大半，到了这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快要撑不住了。
　　沈破挣扎了一下，面色有些苍白。
　　叶恭感觉到他的异样，没有过多考虑，低头给他渡了一口气。
　　沈破眼看着叶恭好看的眉眼，在他面前放大到极致。阳光透过水面散落在水底，形成一片陆离光斑。三千青丝在水中散开，如云如瀑，美轮美奂。
　　他的脑海中瞬间变成一片空白，心砰砰的跳个不停。
　　原以为，能够握一握她的手，已经是莫大的幸事，想不到，上天竟然给了他这般恩赐。
　　是谁说苍天无情，分明是情深似海。
　　他阖上眼睛，任由双唇上传来的温柔，蔓延至四肢百骸，融入记忆最深处。
　　即便是此刻立即死去，他这一生，也是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