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死》浅木夏

2、下阕

　　(5) 无路
　　回到曲沃的第五天.
　　公子还未从那种惊恐中解脱出来.他害怕父王误会,害怕自己真的命不久矣,更害怕还会有怎么样的陷阱在等着他.
　　他也怨自己没有早些听信那些对自己忠心的臣子说的话.
　　然而就这样一步步被骊姬算计了去.到如今,恐怕也是无法挽回什么了吧.
　　我依旧每日尽心服侍公子,可是以我微薄的力量,其他的我什么也做不了,也不能做.
　　公子的所有心思我都看在眼里,有时半夜为他掌灯,看着他累极而睡,还能从他的呓语中明白他的惊恐.
　　这样风平浪静了几天,我心知骊姬是绝不愿放过这个机会置公子于死地的.
　　于是一种等死的氛围悄悄在庭院内弥漫.
　　这天晚上,公子照旧在亭子里发呆,我终于忍不住上前去，劝公子道:”公子,现在形势如此不利,不如我们逃往别国吧,总比在这里等死好啊!”
　　公子立刻回过神来，静静思量着我的话,却终归轻轻摇了头道:”尘儿.我是太子啊！只要父王一天没有废除我,我怎么能离开晋国.况且,如果我在这个时候逃走,不是坐实了我弑君夺权的罪名吗?”
　　“可是……可是公子,我们现在这样等死也不是办法啊,骊姬夫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我几乎要哭着哀求他了.都什么时候了,如果再不逃走,恐怕你就再没有明天了啊!
　　“傻尘儿,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公子迷离的眼望向好远好远的天边,怔怔道,”即使我逃出了骊姬的手心,又有那个诸侯肯收留我这样的戴罪之人,他们难道不会害怕晋国的大军吗……”
　　“可是公子……”我有些绝望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还是如最初那般面目清秀,俊朗不凡.可是,却也已是一条腿跨进死亡的人了.
　　“公子!公子!你会没事的！你能不能不要死.只要你不死……”我近乎于哀求地看着他,奢望他能哪怕一点点地动摇,不要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傻尘儿,如果我死了,你就好好活下去,嫁个好人家好不好?好好活着…..”公子笑着抚摸我的头,一如往日那般温柔.
　　“不!公子,我不嫁!只要公子活着,我就能侍奉公子一辈子……”我倔强地望着他,希望他能重新燃起生机.
　　“好.如果我有选择的话,我一定活着.”公子脸上突然笼罩起一层忧伤.
　　我拂不去.怎么也拂不去.

　　(6) 逼 宫
　　骊姬终于还是来了.
　　她哭着闹着,发挥着作为戏子的最大功力,直把温润软弱的公子弄得不知所措.
　　我躲在屏风后面,不想让公子发现我看到了他的窘态,我却听见骊姬虚伪尖利的声音叫嚣着:”你这个没有良心的逆子,竟然忍心暗害你父王!你这样的人，要是以后做了大王，晋国的百姓会有好日子过吗！你是决受不到拥戴的!”
　　边叫骂边诅咒,骊姬原本妖媚的脸已然扭曲,然而她显然乐此不疲.反正大王不在这里,她那副小鸟依人的面孔也没有施展的余地.
　　“你这个逆子!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还不如早早去见你那早死的娘!”
　　“你弑君夺位的心人神共怒!你绝没有好下场!”
　　我不忍再听下去,又怕公子发现我,于是退回了庭院.
　　现在已近深冬,再过不久,就又是春天了吧.想起去年春天在庭院里与公子荡秋千的情景,心里一阵温暖.公子从来都对我这么好.从来没有把我当过侍婢看待.可是,为什么好人就是没有好报呢?
　　我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骊姬志在逼死公子,那么只要公子死了,不就没事了吗?对啊,只要公子死了,就再不会被这些俗事羁绊了.
　　公子,公子!
　　不如,尘儿陪你一起死了可好.我们再也不必唯唯诺诺苟活,我们可以一起去一个更美好的地方了.

　　(7) 赴死
　　于是我开始精心设计如何与公子一同赴死了.
　　可是骊姬走后,我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公子.
　　听随从说,公子当时表情非常怪异,显然不太对劲,可是他又下令所有随从不许跟随.只是一个人回房去了.
　　是夜,我接到了大哥的书信,叫我去郊外的老地方见他.
　　心内虽然犹豫,但终究还是决定去了.大哥，他毕竟还是我的亲生大哥啊。
　　转眼到了第二天早晨,我正犹豫要不要进去侍候公子起床,却突然看见公子独自一人走了出来,一脸憔悴模样.大概是一夜未眠的缘故了.
　　心内不知怎么的一阵不安,我赶紧尾随着他，却不知怎么的一直走到了祠堂.这里面一向供奉着晋国先代大王的灵位,这我是知道的，可是公子一早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一直躲在祠堂外的一棵树后面,生怕公子发现我.可是我又希望他能快些发现我,这样说不定我就有勇气上去和他说,公子,尘儿愿意陪你一起死!
　　然而我当时却并没有料到,原本懦弱的公子，是早就有了轻生的念头的.
　　静静在外面一直等到中午,我也未见到里面有丝毫动静.于是再也按捺不住,轻轻推开了祠堂的大门.
　　可是开门的一刹那,我却彻底惊呆了.
　　横梁上悬着的,是谁?是谁!
　　公子,公子!当我看着地面上翻倒的椅子,霎时间什么都明白了.可是,可是我在门外那么久,为什么都没听到任何响动呢?
　　为什么?为什么!
　　公子,为什么你连死都死得这样温柔,不忍打搅外面的世界?
　　我痴痴地望着悬在梁上的公子,突然笑了.
　　公子,你看我多了解你,知道你必死了,也早下决心来陪你.
　　可是,可是你不愿再见到你最爱的风信子了吗?春天,春天就要来了啊.
　　春天,我要在你坟前奉上第一束风信子.
　　悲伤的爱,最后的爱.

　　(8) 新坟
　　春天,公子的新坟造起来了.
　　也许是大王因为太子的死而饶恕了他的”罪名”,公子终于可以安安稳稳沉睡在祖先的身边.
　　我因为失去了一直侍奉的公子,再没有了依靠.然而大哥总算也没有忘记我,给了我很大一笔钱,算是作为对这些年来服侍在公子身边的回报.另外,我也必须永远消失在他视线之中.
　　我早已明白到底谁才是待我至诚的.可是却始终不敢相信亲生大哥会如此对我.
　　他是我的亲生大哥啊！我们由同一对爹娘生养！可是到了最后，他却竟然这般无情。
　　呵，原本他是我最亲近的人啊.那个被叫作施的优伶.我们从小失去了双亲,而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我们这样出身低贱的人,除非有了强大的依靠,否则是永世没有保障的.
　　于是,他选择了进宫,选择做了大王的优伶,更做了夫人骊姬的情人.
　　而我,作为他成功的必要附属,被送往太子的府邸,做了公子的贴身侍婢.更成为他监视太子的眼线，隔一段时日便被召见,事无巨细地一一向大哥汇报太子的动向.
　　直到,直到我发现在我真正的内心.我便总侥幸隐瞒一些公子的事实.企图帮公子躲过一个个劫难.虽然最终，他还是走了。
　　独自来到公子的坟前,手中是公子最爱的风信子.
　　风信子,悲伤的爱.我悲伤的心情.
　　公子.公子啊，你可看得到我手中的花，正是盛开到最好的季节，而独自在下面的你,又会不会寂寞?
　　我骗了你那么多年,我骗了你那么许多.可是,到最后我也没有欺骗自己的心.
　　你又怎么会知道，你死前的那个晚上,大哥给了我一包毒药,要我下在你的饭菜中,并且伪装成你畏罪自杀的模样.
　　可是,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愿意和你一起死,你就先去一步了.
　　那么,这包药只好我独自品尝了.大哥说,这种毒药无色无味,也不会七窍流血那么恐怖.
　　所以,这才是最适合我的吧.
　　我要穿上最华丽的衣衫去见你,让你看到最美的我.
　　可是公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呢,我愿意做你的妻,生生世世陪伴你?虽然以前遥不可及,可是也许在地下,阎王会恩准呢?
　　公子,你且慢走,我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