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梦》仙草如茵

14、终章

　　也不知在病床上昏迷了多久，我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人，是穆清。

　　他穿着一身警服，修身而硬朗，我望向他的时候，却是扑面而来的冰冷和陌生。

　　穆清的眼角布满了发红的血丝，见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满面的困意和倦怠一瞬间全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洋溢在嘴角的喜悦。

　　你醒了？

　　我稍稍挪动了下身子，背上一股撕裂般的疼痛袭来，瞬间触发了全身每一个敏感的神经末梢。那天婚礼的情形登时闪现在我的脑海，我这才清醒了几分，只喃喃吐出了几个字。

　　乔睿呢……

　　穆清的脸色又暗淡了下去，喜悦敛为了淡淡的哀伤。

　　他走了。

　　我久久凝望着穆清的脸庞，泪水从眼角滑落，分不清是因为伤痛还是心痛。

　　窗外透射进柔柔的阳光打在脸上，我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

　　除了冷，还是冷。

　　乔睿这次意外，你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那次死里逃生之后，我这里就没有任何情报了，这次也是接到通知才知道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你背后中了一枪，幸好没有伤到要害。对方是必须要置乔睿于死地的，因为乔睿这次结婚，实际上是他父亲生前安排的联姻，是为了保护乔氏集团的最后一道坚固屏障。乔睿遵从了他父亲的遗愿，没想到却是害了自己。

　　穆清依旧沉着冷静，言语间却透露着一分平日里没有的感伤。

　　我静静躺在病床上听他讲着，被我强烈压制在心底的那些过往又翻腾出来，我恍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乔睿临死前对我说的一字一句，都在我耳边来回响着，越是清晰，越像一把利刃刀刀刺进心口。

　　然而我却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乔睿真的死了，而且是死在了我怀里，死在了我面前。

　　一时间所有的情绪都涌上心头，愤怒，怨恨，悲伤，悔恨，我从来都不擅长分辨这些搅在一起的感觉。

　　可我明白这些感觉的原因，就是与我生命牵绊最强烈的那个人，他离开了我的世界，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头，双手攥着被子，背上已经疼到麻木。

　　正在这时，我的大脑突然窜出一股强烈的意识，我的手里，该抓着什么东西。

　　是乔睿托付给我的东西。

　　是我到死都不能放手的东西。

　　是一把钥匙。

　　钥匙呢？

　　我下意识地冷不丁问了一句，脸上写满了急色。穆清的沉思被我的发问打破，他愣了一下，而后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

　　在这儿，你一直紧紧握着它，到了医院才松了手的。

　　这是乔睿给我的，这钥匙有什么用么？

　　穆清眉心皱了一下，思索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你好好想想跟乔睿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没有提醒过你什么地方，或者其他什么强调过的信息。这把钥匙的型号和大小，配的一般是门上安装的锁型。

　　我即刻开始回忆乔睿对我说的话，从婚礼那天一幕幕向前翻阅，有一句突然定格在我的脑海。
　　记着苏梦，请柬，一定要把请柬收好。

　　乔睿很少会喊出我的名字，这仿佛是在刻意地强调什么。

　　婚礼请柬，是请柬……

　　我把头转向穆清，急急地喊着。

　　我参加婚礼时拿的手包，请柬在里面，乔睿告诉我要把请柬收好，上面一定写着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好，好，我知道了，你先躺下。

　　穆清心疼地望着我，见我急到上半个身子都想要撑起来，便探身安抚我。这时的我早就习惯了疼痛的折磨，顾不得许多了。

　　你好好休息，好好养伤，请柬我去找来研究，等过两天你恢复了，能活动了，再说钥匙的事情。
　　可是……

　　没什么可是，请柬上八九不离十写的是一个地方，也许是乔睿留给你的东西，你这个样子是没办法亲自过去的，总要养好伤不是？只是一把钥匙，不可能让一个死去的人再醒过来……

　　穆清的话一击即中，刺破了我那些荒谬的想法。他确实了解我，但也确实点醒了我。

　　我整个身体顿时瘫软在床上，一时的劳累虚脱和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疼痛漫过了我的双眼，令我渐渐陷入昏沉，仿佛再也没人能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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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后，我办理了出院手续，穆清来接的我。

　　那天见面后，我的第一个要求，便是要去请柬上写的那个地方。

　　在我住院的这几天里，穆清拿到了请柬，也查出了里面的玄机。经过了各种尝试之后，他终于看到了隐藏在内的一行字，果不其然，确实是一个地点。

　　辗转在帝都形形色色的马路上，我们终于来到了另一个区的一片公寓楼内。这里其貌不扬，楼房高耸而紧凑，在这儿住的大多是选择合租的上班族。

　　我们终于来到了8层808号房间，我紧张地转动着那把钥匙，只听得一声开锁的脆响，门打开了。

　　穆清护在我身前先迈步进了房间，我紧随其后，眼前的一切让我有些摸不到头脑。

　　一间不大的一居室，里面家具都蒙着白布，装修也是极其普通，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端倪。

　　穆清在房间转了两步，忽然目光聚在了一处，只是停了一停，便走了过去。

　　他把桌子底下的一个纸箱拖了出来，纸箱只是虚掩着，连封条都没贴，乍一看还以为是废旧的空箱子。

　　然而打开的瞬间，却让我顿时愣在了原地。

　　里面是满满的现金。

　　穆清倒没有十分惊讶，他只是看了一眼，又开始翻其他的地方。

　　一个又一个纸箱被他从各种不起眼的角落里拖了出来，里面全是整整齐齐的百元现金。

　　穆清不让我动手，我自然乖乖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他四下忙碌着。直到他检查完最后一遍，才有些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我眼巴巴盯着穆清，见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些潮气，有些不知所措。

　　估计是处理不了的灰色收入吧，藏在这不起眼的地方。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些钱？

　　我？

　　穆清指着自己，脸上浮起了一丝惊讶的表情，随后化作无奈的微笑。

　　这是乔睿留给你的，要由你来处置才对。不需要碍于我的身份，我没那么伟大。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我内心即忐忑又挣扎，还夹带着一丝失落，一时陷入了沉默。

　　这些钱，你可以存一部分，花一部分，或者你想捐出去，都没问题，全由你来做主。如果操作起来有困难，我可以帮你。

　　穆清试探着提了他的建议，而后看了看身侧依旧沉默的我。

　　咱们先离开这儿吧，让我好好想想。

　　我留个这个房间一个落寞的背影，却没有看见穆清心疼的眼神。

　　我跟穆清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机场。我最终还是选择一如既往的方式，想要逃离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出国，直飞纽约，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语言。新的事物，新的压力，也许能想当然地强迫自己忘掉曾经。

　　我已经取了登机牌，办理完托运，在机场大厅等着穆清的到来。

　　确实是在他的帮助下，将这一大笔钱捐的捐，存的存，都流向了应去的去处。

　　我本想给穆清也留一笔，但是他拒绝了。理由同样简单，那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手上已经不干净，再加一重罪孽，内心更得不到解脱。

　　然而我想着，穆清对乔睿的亏欠感，也多多少少来自于我吧。

　　穆清在机场看见我的时候，几乎是一路小跑奔到了我面前。他平静了一下呼吸，眼里全是不舍。

　　他知道我是铁定了心要走的。

　　如果哪天要回来了，我等你。

　　我的眼神躲闪了几次，心中有些承受不住，犹豫了许久才开口。

　　穆清，好好生活，一切都过去了。

　　他似是心领神会，只点了点头，再没有说什么。

　　我得走了，保重。

　　穆清又点了点头，眼中漾起了泪光。

　　我匆匆道别，从他身旁走过，再也没有回头。是怕他看到自己的眼泪，也是怕自己会一时心软。

　　我的爱恨，都留在了一路向前的身后。

　　愿无论身在何方，你都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