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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荼蘼 ...

  •   明剑敏感地察觉到长恭身上陡然暴涨起来的杀气,急忙伸手把他拽了回来,下死力地将他往地上一压,又不顾主仆礼节死死锁住了他的关节,为了保险起见还将全身的力量都压了上去。

      明剑听着高洋在身后缓慢地经过,似乎中途还停下来朝这边看了一眼,一颗心简直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低头却见长恭的眼神幽深莫测,细细辨来里面竟似有隐约的火光在跳动。

      明剑额角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万夫莫敌的长恭的,只能用一种哀恳的语气低声说道:“殿下,他是皇帝,他是当今皇帝啊!”

      长恭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眼底分明地涌上一层鲜艳的赤红色来。明剑知道这是极度危险的征兆,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掀翻的一刻,长恭却忽然放松了全身的力道,又把头扭向一旁,半晌后方才说道:“他已经走了。你还不赶紧滚开?”

      明剑确认了一下身后没有任何动静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放开了长恭,又主动跪在了一旁等候他发落,却半天都没有听到动静。他偷偷地朝长恭看了一眼,发觉他仍旧躺在草地上,只是用双手盖住了眼睛,也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过了许久,当明剑听着周围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快要睡过去时,终于听见长恭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句“你小子越来越胆大了啊!”。明剑吓得哆嗦了一下立刻回了神,连忙端端正正地跪好。

      长恭放下遮住眼睛的手,眼底那层鲜红色的雾气已经退得一干而净,恢复成了平日里那双明定温润的眼眸。明剑的心情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下一刻他不出意外地挨了长恭的一脚飞腿,立刻趴倒在草地上叫得很大声。

      长恭嘴角勾起一个无奈的弧度,猛地却听见一个犀利的女声问道:“谁在哪儿?出来!”长恭的脸色变了变。

      明剑听出来那是元玉仪的声音,又看见长恭只是低头拍着自己白缎金丝的王服上沾染的草屑,完全没有要应声的意思,便主动跳起来说道:“殿下,还是我去吧。”

      长恭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又靠在了树干上,然后冷冷地看着明剑像兔子一样的飞跑了出去,听着他伶牙俐齿地向元玉仪问候解释。

      元玉仪的声音听起来有种云雨过后的慵懒,但是说话的时候仍然条理分明,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养尊处优之感。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被命运轻易打垮的女人,总会找出最适合自己的方式生存下去。

      长恭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担心有些多余,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同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过元玉仪说话了,便竖起耳朵来聆听她的声音。那种低柔而略带沙哑的嗓音,以前会在父王抱着她的时候偶尔听到,仿佛有形的布料一般,悉悉索索地拂过他的耳朵,令他的耳尖莫名地有些发烫。

      就在长恭低头沉思时,没想到元玉仪却突然拨开了树丛,然后出现在树丛的对面。长恭一时间走了神,根本就来不及闪避,甚至来不及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只得尴尬地走出来向元玉仪行礼。

      元玉仪看着长恭微红的俊脸,原本沉寂如一潭死水的眼眸开始微微地闪烁了起来。她仰起头问道:“为什么躲我?”

      单刀直入。长恭在心里苦笑了一笑,整理出一副恭谨的面貌说道:“长恭怕打扰了公主休息,所以在犹豫要不要过去问候一声。”元玉仪不闪不避地看着他问道:“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这回是直插敌阵了。长恭在心里戏谑地想道,装模作样地仰起头想了想,露出迷惑的神情说道:“大约是半盏茶的功夫?”

      元玉仪的美目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神情,令长恭不禁汗颜。她很慢但是很清晰地说道:“你一定觉得我是一个很下贱的女人。但是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保护这个家,为了保护你父王留下来的这个家……”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抓住了长恭的胳膊,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尤其是你!”

      直捣黄龙,溃不成军。

      长恭在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全深铠甲都片片崩裂。他只能愣愣地看着元玉仪靠近,然后感觉到那双花瓣一样柔软的嘴唇印在了自己的唇上,那副柔软的身躯用力地贴紧了自己的身体。一股似熟悉又似陌生的香气将他团团地包裹起来,也带回了某些久远的记忆。

      很奇怪地,当元玉仪抱紧他的时候,长恭记起的却是那个懵懂燥热的夏天,那一桶清澈透亮的水,还有那个女孩子额间那一点嫣红如血的胭脂记,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把眼前的这个人推开。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眼前这个人总归是他的继母。

      然而就在长恭伸出手的一刻,元玉仪的手却环绕上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吹气如兰地低语道:“你越来越像你的父王了。有时候连我都快要分不清楚,你究竟是高长恭,还是你父亲。”

      长恭心中顿时一凛,下一刻已经坚决地把元玉仪推开了。他胡乱地擦了擦嘴唇,扭开头说道:“公主,我们逾矩了。”

      元玉仪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毛,随即像很多年以前那样美艳不可方物地笑道:“你父亲从来都没有给过我正式的名分。我是琅琊公主,不是你们任何一个的母亲。”

      她的笑容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却有种难以言说的诱惑滋味。比起春雪那种刻意的勾引来,元玉仪此刻的笑容杀伤力简直强上百倍。甚至连她身上那间朴素的青袍和未经点缀的素颜,此时看起来也别有一番独特的韵味。

      长恭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喉结。眼前这个女子是他少年时模糊的渴望对象,此时却这般鲜明地站在他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可以拥有我!”而眼前的元玉仪分明是记忆中的模样,娇美妖娆得宛若一株盛放的荼蘼花。只可惜他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惊慌失措到夺路而逃的少年。

      明剑及时地在外面喊道:“殿下,车马已经备好,该是上朝的时候了。”长恭顿时松了一口气,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请公主安心静养,长恭告退。”他不敢去看元玉仪的表情,却在经过元玉仪身侧的一刻,听见她清清淡淡地说道:“你会后悔的。”

      长恭转过身去,镇定地看着元玉仪的背影说道:“公主,你想和什么人在一起,全由你做主。只是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决不会是我。”

      元玉仪没有答话,直到长恭走后,她才举起了自己白玉一般的手掌。在那上面几道指尖掐出来的血痕清晰可见,一如当日她在那个少年脸上留下来的印记。

      是的,自从那一夜之后,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已经改变了。元玉仪用另一只握紧了受伤的手掌,仿佛要把这种刺痛一直刻进心里去。

      明剑偷偷地回头,见元玉仪始终站在树下没有移动,不禁有些担心地说道:“殿下,您和公主吵架了?”他为了避讳,方才长恭与琅琊公主交谈时,刻意站在了听不见的距离之外。

      长恭揉着额角苦笑道:“如果是吵架倒好了。”明剑试探着问道:“那今天的事……”长恭目光一黯,指关节捏得噼啪爆响了一阵,吓得明剑再也不敢多问。

      第二天上朝,长恭并不意外地听见自己被派往并州担任刺史。反倒是他的几个兄弟,一散朝就围拢在他周围,纷纷向他道喜。

      并州地方不大,可胜在山高皇帝远,长恭以一个皇子之尊前去赴任,自然是乐得逍遥自在,再也不必战战兢兢地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过日子。

      高家这棵大树如今枝繁叶茂,闲散宗室一抓一大把,并不是人人都能够得到这种有权又有钱的肥缺的。何况高洋的脾气急虐易怒,从他登基到现在,东魏的皇族已经被他杀得差不多了,宗室里看谁不顺眼也是毫不客气地一道旨意赐死,谁知道他的下一刀会砍到哪个倒霉鬼的头上去呢?

      唯有延宗拉着长恭依依不舍。他与旁人不同,不必担心高洋哪天发个脾气就砍掉自己的头,因此对兄弟即将分离之事感到分外悲伤,眼看就要泪洒宫门。

      长恭拉着延宗胖乎乎的小肉手安慰道:“又不是一去就不回来了。哪天你高兴了,也可以到并州来找我散心啊……”诸如此类的安慰话说了一大堆,总算是稳住了延宗没当众洒泪。

      高孝琬是唯一一个对这次突然的任命有几分怀疑的。他旁敲侧击了一阵之后,发觉长恭的回答滴水不漏,十分不满地摇着他那把不合时令的鹅毛扇说道:“四弟高升了以后,越发与诸位兄弟疏远了。”

      长恭放开延宗的手,回头朝高孝琬一笑道:“三哥说的哪里话。我出门在外,家中诸事还要靠各位兄弟多多照料呢。”

      高孝瑜用力拍了拍长恭的肩膀说道:“你尚未成家,哪里来的家事?如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此去并州,不知何日才能返京,今日弟兄们聚在一起,正是要与你商议此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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