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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利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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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让奴家伺候您起床吧。”
长恭枕着胳膊往身旁一扫,在望见身边那具雪白的胴体和那张尖细殷勤的脸时,明亮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倦慵的神情,不过还是翻身坐了起来。春雪立刻像蛇一样缠了上去,长恭却身子一偏下了床,习惯性地张口叫道:“明剑!”
明剑立刻应声而入,手脚利落地帮长恭洗漱换衣,却目不斜视,仿佛当床上那具诱人的女体是空气。
如今已经在王府中明确了侍妾身份的春雪不禁撅嘴道:“殿下每次都不让奴家服侍你。”长恭换好衣物之后,转身很敷衍地拍了拍春雪的脸颊说道:“多年的习惯,改不了了。”
春雪仿佛得到了什么鼓舞似的,竟从床上爬了下来,一手夺过明剑手里的木梳,还有意无意地想把他从长恭的身后挤开。可是明剑站得像根钉子一样,无论春雪怎么踩他踢他,也未曾挪动分毫。
长恭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温声道:“明剑,让她来吧。”明剑立刻答应了一声,又背着手往后退了一步。
春雪目中闪过一抹得意的神情,不过下手给长恭梳头的动作也着实轻巧老练,还顺带揉捏按摩他的头皮,弄得长恭都舒服得眯起了眼睛,一脸享受的表情。明剑站在后面看着春雪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也不得不自叹弗如,这种琐细活儿,果然还是女人干来得顺手些。
春雪挽好长恭的发髻,心满意足地赞叹道:“殿下果真是人中之龙,就连头发都比别人生得浓密顺滑些。”
长恭听得失笑道:“一把头发也能看出差异来?”春雪低头在他的黑发上轻轻一吻道:“在奴家心中,殿下的一根头发都是任何人也比不了的。”
长恭脸皮再厚,听见这样不加掩饰的赞美也不禁热血上脸,连忙站起来咳嗽了一声说道:“春雪,你也快穿上外衣吧。已经入冬了,当心着凉。”说罢逃也似的离开了卧房。明剑在他身后半天没有出声。长恭察觉到情形不对,便停下脚步回身问道:“被她踩疼了?”
明剑一梗脖子,露出不屑的神情说道:“一点都不疼!但是……”长恭见他微黑的脸上难得现出一抹红色,了然地问道:“你不喜欢她?”
明剑撇撇嘴,言简意赅地说道:“耍尽手段,心机太重!”长恭抬手敲了他的脑袋一记,笑骂道:“小心眼!”明剑急忙分辩道:“我才不是小心眼!我是担心她贪图富贵,一心借着殿下往上爬。这样的人殿下还是提防些好。”
长恭沉默了一下,扔出来一句,“没有人天生就喜欢取悦别人的。她也不过是为了一方立足之地。”噎得明剑站在原地,半天都回不过味来。
长恭往前走了一阵,转头见明剑站在原地不动,索性回身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威胁似的说道:“以后不要再把精力浪费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我有更用得着你的地方。”
明剑的眼睛立刻亮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竭力摆出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表示自己绝不负郎主所托,只可惜被人挟着脖子的姿势实在不怎么漂亮。
长恭看得一阵闷笑,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得很好。他放开挟着明剑脖子的手,呼吸了一口清晨崭新的空气,对自己说,他已经不会再纠缠于远方的某些人或者某个背影,而是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事情上。无论怎样,至少他一回头还能看见明剑和他的兄弟。
长恭经过高澄以前的居所时,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候父王时常抱着他遥望远方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眼中流露出来那种空虚寂寞的眼神,总是让他觉得在外面叱诧风云的父王其实也很可怜。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空虚和寂寞也会轮到自己。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一身纯白,无论外表还是内在都一尘不染的少年了。他有野心,也有实现这种野心的能力,但是父王的死教会了他太多的东西,让他学会隐藏自己的锋芒与锐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遭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踏出下一步。这又为他博得了谦虚诚恳的美誉。
如今长恭已经学会如何恰到好处地隐藏起自己的雄心与壮志,把一切的欲望都很好地装进忠君爱国的套子里。他的骨子里似乎真的流淌着好战的血液。每次只有在跟随高洋出征的途中,他才会一改平常那副沉郁的样子,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总是能和将士们打成一片,而他的好身手也帮助他在军队中逐步地建立起自己的声望。
在那些景仰他的人面前,他是宽仁友善、风流蕴藉的文襄皇帝之子,又是能在战场上以一当百、勇往直前的国之利器。这一切只要他想要,就能够做得到。
昔日高澄曾经断言,长恭不会比他的任何一个儿子差劲,甚至会比他的兄长们还要出色。长恭现在只想让父亲昔日的断言变成现实。
长恭低头看了自己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一眼,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拔刀杀过人了。身体里那股奔涌的力量时常在叫嚣着释放与染血的机会。但是现在坐在御座上的高洋是一个喜欢亲力亲为的人,最喜欢玩御驾亲征,亲临敌阵这一套,所以留给他跟其他人的表现机会并不多。
长恭本能地感觉到,假如一个人被人当作一个善良无害的人,甚至是一个无用的滥好人时,那他被列为打击清除对象的机会,通常都会比别人少一点。
经过东柏堂时,长恭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按照礼数进去问候一声。少年时对元玉仪的那种渴慕,如今已被岁月挤压成了一种沉重而悲哀的回忆。如果可能,他甚至希望不用再去翻开记忆中这滴血的一页。
然而元玉仪仿佛下定了决心,要把剩余的青春与美貌都虚掷在这里。她拒绝了所有慕名而来的追求者,固执地紧闭着东柏堂的大门,每天定时地为高澄上香祷告,那些艳丽华美的衣饰也全部被她收了起来,眉宇间的神情变得肃穆安详,宛若脱胎换骨了一般。唯独在见到长恭时,才会流露出几分从前的模样。
长恭每次一见到元玉仪,都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一阵惋惜。这曾经是一个那么鲜活灵动的女子,不过一夜之间,就像被抽去了全部养分与水分的花朵,变得如此地干涩与晦暗,毫无生趣起来。
可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同。由于寄宿在体内的那股神秘力量,长恭的感觉比一般人要灵敏无数倍。他刚刚走到东柏堂门口,就已经察觉到了空气里那不同寻常的气味,隐隐还听见了那种似曾相识的喘息声音。很明显有人做了元玉仪新的入幕之宾。长恭不禁有些犹豫了。
作为一个已经高度鲜卑军事化了的家族之子,长恭对礼教名节一类的东西虽然没有达到嗤之以鼻的地步,但也绝不认为那比一个女子真正的幸福还要重要。他甚至希望元玉仪能够主动打开她的大门,重新接纳一个真心爱慕,并且愿意好好照料她的男人。所以他决定不去打搅继母的快乐,准备悄无声息地退走。
明剑见长恭突然又往回走,不禁莫名其妙地问道:“殿下不去问候公主了吗?”长恭竖起食指朝他“嘘”了一声,压低了嗓音说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又示意他快点跟上自己。
明剑恍然大悟,脸上却不禁发红了起来。长恭见他半天挪不开步子,只得拉了他一把,又迅速地钻进了一旁的树荫里。明剑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殿下,这样不太……不太好吧?”
长恭随意地靠坐在树干上,表情悠闲地问道:“只要是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好?”明剑抓耳挠腮,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
长恭看得“噗哧”一笑,拍了拍身旁的土地让他坐下,又伸手用力地搓了搓明剑的脑袋,感受着手心那阵熟悉的狗毛一样的触感,莫名地安心,便闭了眼睛说道:“她还年轻,又生得这么美,假如此生就熬干在这里,实在可惜了的。”
明剑看着长恭挺直的鼻梁和优美的侧脸,垂头道:“殿下对旁人都好,怎么就是不肯对自己好一些?”
长恭有些声调朦胧地问道:“我怎么对自己不好了?你不是还埋怨我收了春雪,传了个不正经的名声出去吗?”
明剑把脑袋埋在膝盖中间,声音闷闷地说道:“但是我从没见您像以前那样笑过,就像在小可儿面前那样……”
长恭霍地睁开了眼,又飞快地翻身坐了起来。明剑被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话惹他生气了,正要赔罪道歉时,却被长恭一把捂住了嘴。明剑见长恭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还有一丝气急败坏的味道,不由得愣住了。
长恭性情平顺,平日里也很少与人发生冲突,甚至连他散朝时没有一个仆役守候,以至于不得不自己走回家时,也没有发过脾气。
贴身侍奉长恭这十几年来,明剑还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也不禁吃了一惊。然而当他顺着长恭的视线转过头去时,顿时明白了一切。
当今皇帝高洋正敞开外衣,带着一副饱餐过后的表情,昂首阔步地从东柏堂里走出来。清晨的阳光照在他黝黑肥胖的脸上,就像一头心满意足的黑熊,与东柏堂清幽美丽的景致显得那样不协调。
长恭感觉到胸中有一股莫名的怒火飞快地窜升了起来,身体在一瞬间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