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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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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一股浓烈的发霉纸张的味道冲入鼻腔,毛泰久感觉有人在搬动自己的身体。
“醒了?”“徐仁美”将手上拿着的笔记本转动了一个方向,对准毛泰久,“来跟伯父打声招呼。”
有人从背后拎着他的衣领,将他如拖死猪一般一路拖行到废弃的长方形水槽里,把他胳膊上输送营养液的针管拔掉,扔到一边,捆上绳索。
刚刚恢复神志,浑身无力,周围的气味很糟糕,身后靠坐的水槽有潮湿的苔藓,打滑。毛泰久稍稍摆动头部,把额头粘粘的头发摆到一边,露出双眼。耳边有哗哗的水流声,手掌所触及的水槽底部的水面开始缓缓上升。
“啊,我忘了,”“徐仁美”仿佛才意识到问题所在,“我们泰久睡了十多天,身体虚弱,连话也说不出来,错过了很多好戏,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争斗现在就要尘埃落定了呢。”
“泰久不能说话,还是伯父您说吧,毕竟是遗言。”
听到这句话,毛泰久才把视线挪到笔记本的画面上。他白发苍苍的父亲颓然地坐在办公桌后面,也许是光线昏暗,脸上遍布的老人斑的颜色都深了些,浑浊的眼球和层层堆叠的眼袋下,有两道泪痕。
“泰久啊,通运集团和你干的那些事爆发了,爸爸输了。爸爸以后不能再保护你了。泰久,我对不起你,我应该在你小时候就带你去治病的。”
看着毛基范从抽屉里拿出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徐仁宇眉飞色舞,他甚至从木凳上直接站起来,捂住了嘴,挡住过于明显的笑容和牙齿。
等了十几秒钟,毛基范颤抖的手还是没有按下扳机。
“啧!还有什么留恋?”徐仁宇一个眼神示意,毛泰久的双肩就被按进水里,接下来是头。
一只大手按住他的脸,把他往下压,冰冷的水漫过后颈,然后是耳朵、嘴、鼻孔。
毛泰久开始本能地挣扎,但是除了让口鼻吸进更多的水之外毫无用处。
他开始在那只手下呛咳。
“咕噜咕噜”的水下冒泡声里似乎夹杂着一声不大的“嘭!”
在这一声之后他的头部恢复了自由。他从水中抬起头脸,一边不断咳嗽,一边大睁着被水刺激出血丝的双眼,死盯着笔记本里已经死去的父亲。
子弹穿透老人的脑袋,在另一边洁白的墙壁上沾染了喷溅的鲜血。看到血,他身上就开始发热。
几乎就在毛基范自杀的同时,拿着逮捕令的警员们破门而入,办公桌上的电脑也自动关机了。
抖着肩膀的徐仁宇伸手合上笔记本。
毛泰久面无表情,好像死的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他问的问题也跟刚才发生的事不相干:“桥下的定点爆破,谁做的?”
“你不是都猜到了?要怪就怪你目中无人,低估了陆东植,连帮手都不带。来,东植,跟咱们毛社长……哦他现在不是社长了,跟通、缉、犯毛泰久先生打声招呼。虽然你不记得了,但他可是上次绑架你和志勋,导致你逆行性失忆症的罪魁祸首。”
毛泰久身后的人开口了:“我没兴趣跟他打招呼。我只想知道,我们之间的交易,你会不会信守诺言。”
志得意满,止不住脸上的笑,笑起来还纯洁无辜的徐仁宇道:“我是个商人,当然会信守诺言。徐志勋是你的了。但是你要知道,那边还有个金光日。”
“金光日不是问题。”陆东植拿手帕擦掉手上的水渍,叠好,塞回口袋里,转身就走,“这里没我的事,我先走了。纸厂我租了半年,要杀他去别处杀。”
啊,这种目下无尘的态度,就像他曾经误以为自己是连环杀人魔的那段时间里的模样。真让人怀念。徐仁宇心想。
“你要杀我?你跟我父亲的交易里没有放我生路这一条吗,信守诺言的商人?”毛泰久斜靠在水槽里,就像躺在自家浴缸中一样坦然。
“有。那是他以为我会杀你。”徐仁宇来到水槽边,蹲下身给他解手上的绳索。
“那么我还有个问题。”毛泰久将绳索抖落一边,活动手腕和胳膊。
“洗耳恭听。”
“多家证券公司夹击,你是怎么让大韩证券安然无恙的?甚至还有余力让人去调查通运集团和我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徐仁宇沉默了一会儿,问:“听说成运市的人背地里戏称你父亲为王?”
毛泰久撑着边缘从水槽里站起:“是有这么个说法。”
“你知道吗,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在背后控制一切的王,那必然是站在由金钱堆砌的金字塔顶端的人,我们称之为银、行、家。”徐仁宇开始收拾他带来的笔记本等杂物,“我不是银行家,但我认识银行家。通运集团这种根基腐烂、四肢疲软但是肥嫩的猎物,他们最喜欢了,所以我递上机会,他们便一拥而上,分而食之。”
将湿淋淋的头发扒向后方,露出光洁的额头,毛泰久呼出一口气:“哦,是吗。不过,你真的肯放我走?你会后悔的。”
徐仁宇本来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却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向屋内的另一边,那里有一个被厚厚的塑料膜隔开的空间,他一手拉开:“看一下这里,希望你那不灭的杀心把我往后排一排。”
从上到下,依次是焊接得十分牢固的铁管、挂在铁管上的几十个已经空了的输液袋、一条薄被及一张简洁的手术床。
“你这十几天就这么活的。这是陆东植的设计,也不知道参考的哪个罪犯。即使是模仿,也非常具有杀人的艺术不是吗?”
“我在纸厂后面停了辆车,车里有枪、食物和水。逃跑还是杀人,都可以哦。杀人要快,陆东植走了好几分钟了。”徐仁宇看着毛泰久,偏了偏头,每句话都像是在嗓子眼转了好几圈,带着黏腻的鼓励与诱惑。
毛泰久转身就走。他上了纸厂后面的那辆车,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异常。打开空调,等车内气温上升,他就脱掉了湿透的外套,扔到副驾驶,松开了领带。
躺了十几天,仿佛把洁癖也躺掉了。他没想着清理自己,头向后靠上了座椅,闭上了双眼。
不知道是不是车内二氧化碳越来越多,造成脑缺氧,女装的肆意挑衅的徐仁宇、面无表情将他按入水中的陆东植在他脑海里无数次快速切换。
他睁开双眼,摇下车窗,看向纸厂——荒凉破败,树木遮掩摇曳,影影绰绰不甚清晰。徐仁宇不会毫无防备地给自己提供武器。纸厂里真的只有他孤身一人吗?
“轰——”他启动了汽车。
“老板,他走了。”
“我知道了。”徐仁宇挂断手机,坐回木凳,重新打开笔记本,调出了山腰别墅的监控。
期待接下来的好戏。
深黑色的被子下,蜷缩着的是一具自己才知道的美好□□。金光日横躺在床边的单人皮质沙发上,双臂和双腿都悬在半空中,他嘴里衔着金色的烟尾,却没有点燃它的兴致。
他看着床上的徐志勋,目光落在了那即使睡熟了也不肯离开脖子的纤细手掌上。
同床共枕这么些天,还是没能消除对方被钓鱼线缠住脖子的恐惧。他有点后悔,也许那天不该开那个玩笑,搞得现在不管是搂着亲两口还是压着上床都能感到那种提心吊胆的浑身颤抖。
中午阳光这么棒,不能就这么浪费了。他从沙发上跃起,吐掉嘴里的烟,掀开被子,抓住胳膊把人拉起来一半:“起来,去晒太阳!”
一直很听话的徐志勋眼睛都没睁开就顺着他的力道从床上下来,被他套上一件卫衣,跟着他走到别墅外的院子里。
阳光照得他不想睁眼,但不睁眼怎么看金光日脸色行事?他还是睁开了,然后就看见平日里玩世不恭的金光日此时却露出了一种慎重的神色。
“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怕是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个煞星。
“你姐安排的保镖不见了。”金光日原本想把他按在院子里的遮阳伞下坐好,却又改变了主意,拉着他回到二楼卧室。
徐志勋看着他从衣橱下的抽屉里翻出那把久违的手枪,插进裤腰,然后掏出手机拨出号码对着那头道:“准备干活了狗崽子们!”
徐志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手足无措地站着。
“狗屁狱卒,老子要当典狱长!”金光日咧开嘴唇,笑得邪肆。
他把一头雾水的徐志勋拉进了那间改造过的别墅地下室。当徐志勋看到整个地下室有占满一面墙的正在运行的几十面屏幕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半晌,他问金光日:“所以你不是脱北,是来当间谍的吗?”
“我这种级别的,当间谍?你脑子里还真的只有乌冬面啊宝贝儿。”金光日坐在控制台前,把从山脚开始的道路监控都调了出来。
“让我好好看看,来的人会是谁?”
盯了整整十分钟,监控里没有任何人或者车辆经过。于是金光日又有了闲心逗情人:“诶,你前几天不是上网搜怎么夸奖别人吗?现在好好夸夸我。”
又开始为难我了。徐志勋绞尽脑汁地开始回想那些夸赞别人的话。
老实说,一个直男夸奖另一个男人的情况十分难得。大多数男人一般并不在意其他男人长得如何英俊、穿得如何得体、事业如何优秀,即使是夸,也就那几个词——“还行”、“不错”、“成功”。
徐志勋只能干巴巴地夸:“嗯,你长得很英俊,身材也很傲人……”傲人这个词用得对吗?
“继续。”金光日双眼不离屏幕。
“家世过人、自信、聪慧、敏锐……”徐志勋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词是贴合金光日的。
聪慧又敏锐的金光日眉头皱了起来,他立即拿出手机,一一拨出自家养的狗崽子的号码,却都提示无人接听。
一个合格的狱卒,不会只依靠典狱长给的人力来保障囚徒不会越狱,早在入住山腰别墅之前,金光日就把自己的狗崽子安排到了左近的别墅里,现在没有一个人回应,难不成是全军覆没了?他调出那栋别墅的监控,发现果然躺倒了一地。
没用的东西!
他从控制台前站起,掏出了后腰的手枪:“想活命的话,我没回来之前,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徐志勋听话地点了点头,他甚至被金光日带得开始紧张起来,环顾一周,最后钻进了控制台下面缩成一团。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金光日。
隔空看戏的徐仁宇对结局很不满意,他把手上的啤酒易拉罐捏扁成了一块铝皮。
一开始确实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陆东植开往山腰别墅,金光日不会放人,毛泰久尾随而至,伺机而动。这三个人,哪个死了或者全死了他都会很开心。
但是奈何陆东植是个“勇敢市民”,除了算计毛泰久那次精准爆破之外,被跟踪就报警似乎也成了他的保命手段之一,同时还向警方反映了徐志勋被绑架监禁的情况。
警方一听,大韩证券会长被绑架监禁,这还了得!立即采取了行动。
毛泰久为防被警方抓捕,暂时放弃了猎杀陆东植,踏上了逃亡之路。
金光日身份尴尬,并不想因与警方周旋而失去自由,丢下他那些狗崽子也跑了。
为免受牵连被警方盯上、已经做好一切关于山腰别墅监控收尾的徐仁宇对着黑漆漆的笔记本屏幕,拨通了陆东植的手机,磨着牙齿:“你明明都放倒了金光日的人,为什么却要报警,把毛泰久和金光日都吓走?你明明可以……”
这又让他想到了很久以前他把朴武锡绑着送到陆东植的嘴边,陆东植都不会张嘴吃的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仁美,他们可是亡命之徒,我怎么可能斗得过他们?药倒跟班们还是靠的外卖。有危险,当然是找警察帮忙啦!我报警是为了抓他们,不是吓走。这次虽然没有把绑架志勋的犯人全抓住,但也是有收获的,我相信警察会继续跟进的!你就别担心了!”句句实实在在的讽刺,那边传来的语调却是正直又心切。
“从你打电话跟我说你抓到毛泰久的那天起,你是不是就打算好了,要这么耍我?折磨毛泰久那副冷血无情的模样,也是装出来的?”徐仁宇捏紧了手机。
“没有的事。哎呀,志勋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我得去安慰他了。仁美再见!”
“嘟嘟嘟嘟……”
“咣!”徐仁宇一拳头下去,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砸成了两截。
还不解气,他抓起笔记本的残尸,一下砸到地上,看它碎成好几片,弹出些许细碎零件,然后用脚使劲儿地踩了上去,碾了又碾,跺了又跺!
“陆东植!陆东植!陆东植……啊——我早晚要杀了你!”
因逃亡而乘坐同一条渔船的几率有多大?答案是很大。首尔的人蛇组织就那么几个。
“你就那么爱穿貂?”毛泰久双手撑着船舷,任江风把他的头发吹乱。
“暖和啊。”金光日身上那件棕褐色貂皮大衣并不好看,连他漂亮的脸蛋都hold不住。
也许是觉得辣眼睛,毛泰久翻了个身,仰头看天:“我其实一直想问,你来南边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别跟我提那点儿亲戚关系。”
“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谁在年少时期没崇拜过几个人呢。”大风环境下不好点烟,金光日按下打火机好几回都给吹灭了,“妈的!没钱了连防风的打火机都买不起!”
毛泰久走过去,给他挡住一个角度,这次打火机没灭,金光日顺利点燃了烟,叼在嘴里。“谢谢泰久哥了啊。”
“与其对我说谢谢,不如回答我,为什么明知道我的山腰别墅装了监控,还要让我看卧室里的现场表演。”
金光日把嘴里的烟夹在两指之间,吐出个烟圈,道:“你不也明知道我要徐志勋干什么还把别墅借给我了?大概是炫耀吧?泰久哥你这种洁癖加水仙,肯定没跟人上过床。一想到自己经历了崇拜对象都没经历的事情,就觉得好兴奋。”
“洁癖?水仙?”毛泰久凑近金光日,“要是你的话,也不是不行。”
金光日吓得往后蹦了一步,连连摆手:“别别别,大骗子!你脸上明明写着‘老子要杀了你’!”
“我是想杀人,但不是杀你,至少现在不是。”毛泰久压低了声音,“我听见船上有人说,你跟我是两个不错的货色。”
有人说?谁说的?不想活了?
金光日看向毛泰久,对方的双眼里闪烁着跟自己一样的凶光。
“带枪了吧。”肯定的语气。
“不但有枪,还有人。”金光日露出八颗牙齿。
“靠山没倒,真是好啊。”毛泰久有点感慨。
渔船不大,这回载了二十几个“货物”,到最后却只有“货物”活了下来,平安到达了目的地。
“泰久哥,欢迎回到故乡。”浑身是血的金光日朝毛泰久张开双臂。
他的皮肤白到几近透明,又被鲜血点缀,笑容纯洁又灿烂,是个美丽的恶童。
毛泰久的食指摸上了嘴唇,笑得别有意味,没有拒绝他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