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花红》宋君

10、第九节 胭脂泪

　　湖水碧绿清澈，有无数的各式各样的鱼在身旁游来游去。在水乡长大的程一帆，灵活得如同一条鱼。他一边吐着水泡，一边在水底努力搜索，却再也找不到那抹艳红的踪影。
　　“人到底哪去了？”他浮出水面，抹了抹眼睑上的水珠，焦急地东张西望，只见广阔的湖面上白茫茫的一片，四周如死人般安静，偶有一只水鸟掠过也是悄无声息。
　　他突然感到无力，鼻子微微发酸，嘴巴里满是淡得发苦的湖水味道，胸口闷的发慌，肺部虽然充满了空气，却无法感到一丝踏实。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经历过，粗粗一想，像是在梦中，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所包围却无能为力时的情形，那般绝望，却又心知是做梦所以存在侥幸。想早早醒来，然而却又深陷其中。
　　在那一瞬间，他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似乎水变成了天，天变成了水，水天之间，点点花瓣随碧波飘荡，嫣红得仿佛离人脸上的胭脂泪。空气中满是奇异的花香，程一帆重重地叹气，心想自己许是真的在梦中了罢。
　　“快看，那边有人快要淹死啦！”不远处有人惊呼，听声音应该是个嗓门清脆的少女，呼声又高又亮，就像小时候老家屋檐上那窝总是饥饿的乳燕在鸣叫。
　　“把船划过去瞧瞧。”又一女声应道，那人的应该比之前的小姑娘年长，因为她的声音很平稳，没有夹杂丝毫的慌乱，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程一帆听说有人落水，原本正要转头去瞧，此时听到第二个人的说话声，突然便放了心。他想：那落水的人必然是会得救了的，可是阿红呢？是否也有这般的幸运？一念至此，心中又是一阵黯然。
　　在胡乱想着的时候，一支竹篙突然点到了他的面前，有人大声叫道：“快，快抓住竿子。”程一帆先是吃惊，恍然大悟之后又不免好笑：“唉，原来那个快要淹死的人是我呀。”
　　他循着竹篙看上去，这才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艘楼船，又大又华丽，船头站着一名身着宫装的少女，一双欺霜赛雪的柔荑中握着一根碧绿的竹篙，一边朝他递过来，一边叫道：“哎，你没事么？听得到么？快抓住竹竿呀。”正是头前发现他的那名少女。
　　程一帆想告诉对方自己没事，可看到对方脸上的焦急之色，却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他装作费劲的样子抓住了那支竹篙，少女的脸上立刻现出了欢喜之色：“太好了，你抓住了，你能爬上来么？”
　　程一帆试着往上爬了爬，却在双脚蹬上船身的时候又滑下了水去。他朝少女摇了摇头，道：“姑娘不用费心了，在下会水，我自己可以游上岸的。”
　　“你真的没事么？”少女急道，想了想，依然没有撒开握紧竹篙的手。
　　“如燕，不要胡闹，就算他不会水，我们也不能让男人上我们这船的。”那个稳稳当当波澜不兴的声音在少女背后说道。
　　“可是，千里姐姐，我们难道要见死不救么？”少女委屈地辩解道。
　　“如燕，你这般任性，当心宫主责罚你！”那平和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起来。
　　“姑娘，在下多谢好意，但我正急着找我落水的朋友，这便告辞了吧。”程一帆道，伸手松开了竹篙。他虽然并不需要对方援救，可心里依然对那门派不准男人上船的什么破规矩有些生气，说话的声音便有些冷了。
　　“哼，你难道心里不服么？”那被唤作千里的女子冷哼道，“你们这帮……人，有什么资格！”她探出头，恨恨地盯了程一帆一眼，而此时程一帆正好抬着头，两人便打了照面。
　　他发现那女子比想象中要年轻些，容貌秀丽，气质清雅。她身穿鹅黄色宫装，头戴娇艳的花冠，双肩披着薄云一般的蓝色轻纱。她端立在船头，轻纱随风飘扬，使她看起来宛如奔月的嫦娥，很快便要离世而去。
　　程一帆有一瞬间的痴愣，以为自己是遇上了湖上的仙人，只是没想到千里看见他后脸上亦现出惊奇的表情，她细看了程一帆一眼，斟酌片刻，吩咐道：“拉他上来。”
　　“不必了。”程一帆立即回绝道，却不想一张渔网忽得从天而降，兜头兜脑将他给罩住了，船头站了四名少女，纤纤素手执着渔网的四角，皓腕微抬，便将程一帆从水里拉了上来。
　　“做什么？快把我放下来！”程一帆挣扎着叫道。可惜那渔网不知是用什么材料织成的，怎么挣都不破。
　　少女们轻笑着，提起程一帆，将他扔在了船板上。
　　她们的动作有些蛮横，但程一帆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因为在他的身下，铺着一张华丽的地毯，又软又厚，地毯上撒满了鲜红的花瓣，异香扑鼻，沁人心脾。若是在平时，程一帆一定会忍不住把头埋进地毯里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可惜此时不是平时，任何人被像条鱼一样网在网里，身上湿漉漉的，都不会觉得愉快。
　　程一帆扯掉渔网站起来，环顾四周，却没看到千里的身影，忍不住怒冲冲叫道：“那个疯女人呢？”
　　一名少女上前敛衽一礼，温声解释道：“千里姐姐进去请宫主了，请公子稍候。”她气质温婉，谦谦有礼，轻轻一句话顿时将程一帆的怒气消去了一大半，他因自己之前的无礼言语感到羞愧，呐呐地问道：“公主？难道贵船的主人是王府出来的吗？”
　　少女忍不住轻笑，偷偷地捂住了嘴，生怕笑声逸出喉咙，但是一旁有人却已发出了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程一帆循声看去，便见到了笑声的主人。
　　那是一位很神气的夫人，严格地讲，算不上是个美人，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味道。她的皮肤是蜜色的，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眼角斜飞，瞳孔是琥珀的颜色，就像猫儿一样。她身穿黑色紧身衣裤，未着裙装，肩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许是混了金丝织就，闪闪发亮，如同漫天星斗的夜空一般。
　　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英姿飒爽，说话的声音也是脆生生的：“我便是宫主，不过却不是从王府出来的。我们来自仙女宫。”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如仙女下凡般的千里和娇俏可人的如燕。
　　程一帆听说过仙女宫，那是一个颇有些神秘的门派，位于巴蜀地仙女山上，创始人东方真心，原是当今武林盟主的妻子，已于三年前去世，现任宫主是东方宫主的弟子，名叫阴妙妙。
　　“你好，宫主。”程一帆行礼道。
　　“好。”宫主微笑道：“许久不见。”
　　程一帆诧异：“宫主是不是认错人了？”
　　宫主道：“哪能认错呢？你不是程一帆么？”
　　见程一帆愈发惊奇，宫主却只是含笑着道：“丫头们真是失礼，程公子衣裳湿透，为何还不去准备替换的衣物。”
　　程一帆赶忙道：“不必了，在下已经耽误许久，马上便要告辞。”
　　宫主悠悠然地道：“程公子是否是在寻找一位红衣女子的下落？”
　　“正是！”程一帆闻言大叫道，“莫非宫主您……您……”他心里又惊又喜，觉得这仙女宫主果然如仙女一样无所不知，简直想一头扑倒，膜拜下去，只求她告诉自己花明红的下落。
　　宫主轻声道：“那位姑娘没事了，你放心。”
　　程一帆突然有一种恶梦初醒的感觉，心中有说不出的激动，说不出的感激。那一瞬间，他真的跪了下去。
　　——在他的脚下，是温软的毛毯，在他的身边，是芬芳的花朵，他的朋友平安无事。一切依然是那么美好，感谢上苍！
　　程一帆喜极而泣。
　　宫主劝慰道：“都是个男子汉了还哭成这样，倘若被她知道……”说到这里，她顿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忍触及的往事，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转头吩咐身后的女孩，“如燕，你带程公子进去换衣服。”

　　如燕将程一帆领进了船舱，在最里面，有一个沐浴用的小隔间，虽小却精致，洗浴用具一应俱全，浴汤已经准备好，热气腾腾的水面上漂浮着红色的小花瓣。这些花瓣程一帆在太湖上和船板上都见过，比玫瑰花瓣小，如水滴般的形状，仿佛一颗颗胭脂泪。
　　水汽氤氲，狭小的空间充满了异香。程一帆泡在浴桶里，一身的疲劳仿佛在入水的瞬间便被抽走，舒服得让人忍不住叹气。
　　虽然知道花明红已没事，但宫主并未将她现在的下落告知。心中记挂着这件事，程一帆不敢耽误，泡了会儿便匆匆起身换上如燕送过来的替换衣服，发现那身衣服穿起来非常合体，好像是替自己量身定制的一般。他来不及细想，走出浴室，如燕正等在门外，见到他，拍手笑道：“哎呀，真正是人要衣装，你换上这套衣服看起来简直帅死了。”
　　程一帆微微一笑，只当是小女孩玩闹，混不在意，跟随如燕回到船头，见宫主正面对着一湖的水发呆，便招呼道：“宫主。”
　　宫主转过头来，却没有说话，她盯着程一帆，那目光竟似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