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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 100 章 ...

  •   殷雨顾不得眼前这个家伙还躺在病床上只剩半条命,狠狠抓起程锦年沾着血的囚服衣领,眼神闪出雪亮的怒火。
      “程锦年,你以为你在哪?7号里多得是让你死于非命的好办法,薛豹为什么盯上你你自己不知道吗?我不管外面有多少人稀罕你,但是在这里,别不知死活挑战我的底线!”
      程锦年被殷雨像死狗一样拖起来,奄奄一息地轻轻笑道:“监狱长不觉得我们现在的距离有点危险吗?”
      殷雨看着他垂下的眼睫,心头微微一颤,感觉自己的直男神经遭到了挑衅,连忙甩开程锦年,刚转身,手再次被他抓住。

      程锦年的手劲似乎在刚刚已经消耗殆尽,此时此刻只是软绵绵地搭在殷雨的脉搏处,使不出什么力气,却硬生生拽住了殷雨的步伐。

      “监狱长,开个玩笑而已,别误会。”
      殷雨回头看了他一眼,程锦年因为疼痛此刻嘴唇煞白,额头已经冒出一片冷汗。
      他忍痛颤着唇角继续道:“你想让你女儿殷萌上那所学校是吗?我……我有办法。”
      殷雨猝然回身:“!”
      程锦年终于松开殷雨的手,脱力躺回床上:“我看不出来你像是执着于让孩子上这么贵的国际寄宿学校的人,不过没关系,这不重要,咳咳咳……”

      程锦年咳了起来,殷雨板着脸坐回凳子上。
      两人在寂静无声的病房里沉默良久,殷雨道:“萌萌喜欢晨天国际里的美术特长班,她妈妈答应过让她上那个学校,但是……我们不久前分开了,我只是希望让萌萌知道,我们分不分开,对她来说生活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程锦年虚弱地躺在床上,看着殷雨点了点头:“一个礼拜,给我一个礼拜时间,我给你答复。”
      殷雨笔挺坐着,一动不动地思索片刻后,说:“学校该交的钱我不会少给。”
      程锦年笑笑,殷雨理了理衣襟,起身准备离开时,程锦年在身后叫住他:“监狱长,如果这事成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殷雨面无表情转头道:“越狱什么的你还是趁早放弃。就算我想帮你,你这个身板,也是费劲。”
      程锦年抬起流血的手掌捂住眼睛哈哈大笑:“我不给你添麻烦,放心,我只想问你要回一样我的东西。”
      “手机免谈。烟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我不要手机,也不要烟。”
      殷雨微微偏头,想了会儿道:“到时候再说。”说罢便走了出去,他朝看守的狱警道:“去把许医生叫来,他伤口又裂了。还有,给他换件干净囚服。”
      “是!”

      殷雨走出医疗区时,天已经黑了,7号监狱里四下安静,山里的风带着匿名的清香扑鼻而来。
      命运在这里似乎造出了一个规律的圆圈模具,这个将所有人复制成一样的模具,不允许有任何犄角突出。却殊不知,总有天降而来的意外,在一点一滴、一笔一划地改变着徒然旋转的轨迹。
      ……

      两周后,融州医院。
      霍晨曦捏着一只苹果四处转悠,走到护士站时,对两个红着脸注视着他的小护士笑了笑,问道:“会削苹果吗?”
      貌美可人的小护士抽筋似地拼命点头,削完苹果后往霍晨曦手心里塞了张带着电话号码和微信号的纸条。
      霍晨曦低头亲吻了下自己手心,接过苹果抛了个媚眼转身离去。

      池程正在病房里和副院长商量下一步的手术方案,他脸色有些难看,下颌一直紧绷着,浑身带着一股紧张的戒备。
      霍晨曦吹着口哨走了进来,顺手将手里的纸条扔进了垃圾桶,抬眼见池程这幅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放松点亲爱的,你这个样子,真让人以为外婆已经坍塌成植物人了。”
      池程脑门一抽:“闭嘴!”
      在病床上开始啃苹果的顾杏宝附和道:“就是就是,不就是腿上最后一个手术嘛,别搞得我出不来似的。”

      哟呵,敢情那天抓着自己的手叮嘱临终遗言的究竟是哪位老太太,池总胸口好闷!

      副院长笑了笑,道:“的确不要太担心,最后这个手术是髋关节的手术,问题不大,主要是跟你商量下手术方案。”
      他继续给池程解释:“考虑到你家属的年纪和目前的身体状况,我们建议做微创,手术入路经过臀小肌和梨状肌的间隙,手术时呢出血少,软组织损伤也会尽可能减少到最小,切口大概就六七公分,术后恢复也快,住院一周就能出院了。”
      “好,我知道了,我们商量下马上告诉您,这段时间谢谢了。”池程与副院长握手,送他出去。

      回来时,九姨已经带了饭菜到了病房,霍晨曦呼啦呼啦一顿吃,感觉比病人还缺营养。
      九姨笑道:“晨曦这段时间也辛苦了。”
      池程坐在病床边给顾杏宝把汤饭盛出来,只是手太笨,撒了一桌子,九姨笑着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别弄了,过去吃。
      池程踢了踢霍晨曦:“你吃完了吗,吃完不是要去看锦年吗?”
      “你不去?”
      池程低头吃饭,小声道:“恩,我陪着外婆。”
      “行,反正已经知道他没大碍,你去了也是瞎担心,我去看看他,顺便他交代我的事我去给他复个命,走了。”

      池程就像是个被打疼了的孩子,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他本能地逃避任何情绪起伏,全身的知觉都起了应激反应,好像只要不问不看不想也不期待,就没什么能轻易撼动他强压住的平稳情绪,他把自己终日缩在坚固的屏障之内,就可以不再让“玉穹山究竟是晴是雨”成为他颠倒痴狂的精神迷药。

      待霍晨曦走了,九姨出去收拾碗筷的时候,顾杏宝叫池程坐到床边,问:“是不是我和锦年都吓着你了?”
      “没有,您别多想。”
      “池程,”顾杏宝握住了他的手,和那日在手术室门外那双大手一样布满沟壑却温热有力,“少年夫妻老来伴,最后能走到一起的,都得经历过风雨,这和你有没有钱,是什么身份都没关系。年少时不经历,老了也会经历,你不要怕。”
      池程点点头,说:“就像您对外公那样对吗?”
      “我答应要陪着老伴儿,就不会松开他,”顾杏宝低声道,“……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我心狠,锦年可能也怪过我,但是人注定了只能选一条路走,必须得选。”
      池程笑笑,握紧顾杏宝的手:“我知道他选了什么,他很爱我,我也是。”
      顾杏宝笑着拍了拍池程的头:“他失去了一切,可换回一个你,值了。”
      “这话他也说过,”池程道,“谢谢你外婆。”
      顾杏宝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笑着望向他们的九姨,问:“谢什么?”
      “谢谢你,从没让锦年在亲情和爱情里做选择。”

      7号监狱,狱长办公室。
      “挑吧,这些是你当时进看守所时随身带进去的东西,要哪样?”殷雨将几个封口塑料袋扔在程锦年面前。
      程锦年当时进公安局自首时,除了父亲那本笔记和那几份重要证据,身上没带什么多余的东西,几乎都是贴身衣服和物品。
      他的眼神看向那枚戒指,殷雨眉梢微动,道:“果然是想要戒指,不过7号的规矩是不可以佩戴金属首饰的,恐怕……”
      “不是,”程锦年淡然一笑,“不是要戒指,我要这个……”
      殷雨朝程锦年指向的东西看了看,眼角一挑,问:“你确定?”
      “嗯,没有通讯功能,也不是什么尖锐器物,放心,我不给你找麻烦。”
      殷雨想了想:“行,一会儿让仪器检一下,没问题我就给你……那个,萌萌的事,谢了。”
      程锦年带着手铐,手臂和手掌上的伤疤还带着狰狞的痂,但他好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上去心情很好。
      他刚想站起来,殷雨道:“从今天开始你换监舍,换到二楼走廊第一间。”

      如果程锦年没记错,那是7号里唯一一间双人间,有单人书桌和完全封闭的独立厕所,和二楼的狱警值班室只隔了两道铁栅栏门和一小块间隔空地。

      殷雨道:“不过不用想得太美,不会让你一个人住的。关禁闭的那几个家伙已经放出来了,薛豹我会处理的,但没有人能每分每秒顾得了你,你好自为之。”
      程锦年点点头,在狱警的押送下回了监舍。

      自从那天后,程锦年就再也没见过那天在操场值勤的几个狱警,据说殷雨一番铁面无私的隔离审查,查出了他们常年收了薛豹的好处,早已不是第一次助纣为虐。殷雨废话不多,办事却雷厉风行,已经将他们送到相关部门处理。

      二楼监舍,郭小斐正挺着肚子在床上抠脚打嗝,见程锦年走了进来,立马不太自然地站了起来。
      程锦年一愣,问:“你出来了?”
      “啊,可不。”郭小斐挠挠头,忽然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个没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有些莫名的熟络。
      “那天谢谢你……你叫什么来着?”
      “郭小斐。”
      “土匪的匪?”
      “什么玩意儿?文采斐然的斐!”
      “啊……人如其名,恩,人如其名。”程锦年坐到自己的床上,摸了摸一如既往潮湿发霉的棉被,皱紧了眉头,道:“说说吧,小艾是怎么回事?在这种地方装神弄鬼,报应会来得比一般情况下快,不信可以试试。”
      “别别,我可不想再关禁闭了,”郭小斐道,“我……是马哥托了关系把我从平四调来7号的,马祝愿,你们认识的吧?当年我们是一起道上混的,打架的时候他替我挡过一刀,是我的恩人,他让我进来找到你,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你。”
      “马哥……他……还好吗?”程锦年低着头神情淡然,但郭小斐听得出来他有些激动。
      “他去看过我几次,马哥……还那样呗,小艾走了以后他也变得话不多了……”郭小斐道,“那什么,道上的都叫我四哥,你叫我老四好了。以后我就保护你,寸步不离,答应马哥的我肯定说到做到。”
      程锦年背靠在床边的墙上,双脚踩在床沿边,仰头叹了口气,道:“那谢谢四哥了。”

      晚间,程锦年依旧被散发着霉味的棉被熏得睡不着觉,老四已经在旁边那张床上睡得打起了鼾,他身形魁梧,睡姿荡漾,半个身子已经腾空在床沿外。
      程锦年过去替他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扔回床上,顺势抬头看了一眼门外。

      监舍的门外是狭长的走廊,月光从高悬的窗户投了进来,在地上留下一块带着栏杆轮廓的光影。程锦年循着地上微弱的光亮往门口走去,背靠着门上的铁栏杆坐了下来。
      铁门处能隐隐约约听到隔着几道门外的地方有值班狱警的动静,忽然有人走到门边,问:“怎么还不睡!”

      程锦年坐在地上转过头——原来是殷雨,从他那个角度看过来,正好能看到这间监舍的门口。

      “睡不着,今天监狱长亲自值班?”程锦年笑了笑,恍然大悟道,“哦对!不睡觉好像也违反纪律!”
      殷雨远远地隔着铁栅栏门不苟言笑地站着,也不说话。
      “那监狱长有烟吗?帮忙催个眠。”程锦年侧过头问他。
      殷雨绷紧面部肌肉转头观察了一眼值班室,见大家都在忙,便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后用力一扔,那根烟从两道栏杆门的缝隙中穿过隔离的那块空地,落到了程锦年监舍的铁栏杆外。

      烟头在寂静的夜明明灭灭,烟圈和味道很快飘散了过来,身后的狱警嗅了嗅味道抬起头,殷雨迅速自己也点了一根打起了掩护。
      他深吐出一口烟,看到程锦年靠着门上的栏杆,望向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值班室一道微弱的光打在程锦年的侧脸,他很美,带着一种生人勿进却让人忍不住去一探究竟的美好,尤其是此时,他的嘴角边还带着难以言说的傻傻的幸福笑意。
      会是因为那个吗?殷雨垂眼看向程锦年的手腕上那块刚刚还给他的心率监测表。

      午夜,观澜左岸。
      池程为了等顾杏宝出院后方便照顾,提前住到了程锦年的房子里。他将顾杏宝几天后的手术须知反复看了几遍,低头看了看时间,关灯睡下。
      黑暗里,他环抱住软绵绵的小鳄鱼,适应着又一个失眠的夜晚。
      池程闭上眼,汹涌的血海又一次从玉穹山席卷而来,淹没过村庄和稻田,也将他麻木的意识完全淹没,池程惊喘着坐了起来,汹涌又抽搐的气息像是要把心肺都翻江倒海折腾个遍。

      融州这一年的春雨绵长清润。顾杏宝住院后,池程每天和护工在深夜时分交接完,便独自开一个多小时车上玉穹山,车胎撵着湿漉漉的树叶疾驰在山间弯道上,咔咔作响的清脆响声能让池程内心抱头鼠窜的仓皇得片刻安宁。
      他在7号的高墙门外守着黑夜里寂静的山林。
      鸟鸣山幽的监狱门口,那只小金毛会好奇地跑到他车边瘸着腿打转,池程便将它抱到车上,一起等待天亮,然后默默下山。
      如影随形的困顿和疲乏每天都在折磨着他,池程用尽全身力气去抵抗黑夜,只是为了让他心里那根稻草别那么快压下来。

      这晚的月色温柔如水,池程好不容易早早回家却依然彻夜难眠,他起身在床头柜翻找美国医生为他寄来的舒缓精神的药物,就着水吞下药丸,继续程式化地爬上床,等待黎明。
      然而这晚的药物似乎终于起了作用,池程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频率舒缓,带着沙沙的声响,像是手机app里某种疗愈失眠症的自然音效。
      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可倏然间,房里的光线也似乎微弱地亮了起来,是除去月光外的另一种光亮。

      池程哆嗦着掐了胳膊一把,自己终于失眠成瘾或是思念成疾,产生幻觉了吗?

      他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着紧抓床单,翻过身望向床头柜上的那个水晶球。

      诈尸了好几个月的水晶球正在黑暗中散发出温柔却夺目的光亮,雪花在梦幻的光芒中翻转飞舞,发出低而沙哑的声响。

      和无数个被程锦年的温热柔软围剿着的夜晚一样。

      那声响似乎是宇宙里英仙座黑洞的物语,它带着人类听不见的声音频率,从玉穹山的方向传来神一般的召唤,在池程心间敲出低吟浅唱,让他独自在深夜终于尝到了一丝珍贵的甜味,捂在被子里幸福得哭了又笑。

      水晶球里的小灯塔,终于被程锦年用一身的伤痛,换来了整晚整晚的明亮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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