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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故人 ...

  •   据方芫说,这“苏念”带着“殷前辈”往霁阳城方向去了。
      霁阳城,那可是染雪的地盘啊,莫非那假苏念竟是染雪的人?云殊固然忧心云攸的情况,可是一则自己对云攸的病症毫无头绪,二则她实在放不下此前刺杀过他们的染雪中人,三则……她掂了掂袖中的那枚印鉴,心想这霁阳城终究还是要再去一趟的。
      她按捺下心头的不安:虽然那苏念的招式举止,让她觉得莫名的熟悉,可是世间之大,人有相似,也实属正常,也不一定……是顾明诸……
      云殊轻车熟路地凌空而行,心道霁阳城的雪果然是经年不化……
      突然,她皱起眉头——好重的血腥气!
      她想起桃曼再三叮嘱自己“莫要招惹麻烦”,竹婆婆千叮咛万嘱咐“身为见微之主当分清轻重缓急”,又想到流飒所说“为他人受伤送命不值当”,不免略有踌躇。可是云殊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罢罢罢,既然看到了,又怎能视而不见?就是多管闲事,也未必连累自己,可若是熟视无睹,倒是十成十的问心有愧……孰轻孰重,还不需掂量。
      她循着这血气,竟是在雪地中发现了一个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的年轻人。
      他似乎还有一丝神智尚存,正拼尽全力匍匐着爬动,只可惜是徒劳。
      云殊叹了口气,缓缓落在他身边,伸出手来:“这位兄弟能听得到我说话吗?来,我先带你出去。”
      那人艰难地抬起头来。
      “木胥?!你怎么会在这里?”云殊实在惊讶:不想竟在霁阳城遇上了一个形容狼狈的故人——此前她在药王谷做客时,是见过这人的。她俯身下来,给他输送了些灵力,那人的眼中才缓缓聚焦,看到了她。
      “云……云殊公子……”
      “你别说话,凝神。”木胥伤势极重,这……莫非是与染雪的人对上了?云殊不禁想到此前木蓁来寻云潇时的欲言又止,云潇匆匆离去错过穹灵秘境的原因,心中越发不安。
      见云殊探向他的手腕,木胥露出一个虚弱的苦笑:“云殊公子,我是药王谷的人,还能不知道自己的状况?我是活不长了……请您出手,救救木蓁少爷吧!”
      “莫非……所以师兄……云潇也来了?你们与染雪对上了?这是怎么回事?”
      “染雪卑鄙……扣留了莘莘小姐,还诬蔑我们不肯救人……唔……”
      “你先缓一缓。”云殊忙给他输送灵力。看来是木蓁传书与云潇,请他一同来救下木莘莘了……可是看起来师兄他们身陷险境。可是所谓诬陷……不肯救人?是指救谁?
      “云殊公子,不要浪费你的灵力了。木胥心有死志,只求您去救救木蓁少爷!”
      “你……我明白了。”云殊给他喂下丹药,封住他的筋脉止了血,又解下披风,将木胥结结实实地裹起来,将他安置在一株松树下,不顾他执拗的眼神说,“我会去救木蓁,可是你也不要放弃。毕竟也有人等你回去。”说完,她毫不犹豫地离去。
      木胥的眼神有一瞬的怔忡。
      “云殊公子……要平安,一定要平安啊……”在她身后,木胥抓紧了披风,喃喃自语。

      如木胥所言,木蓁那里的情况很不乐观。
      “顾明诸,你有没有良心!”木蓁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先放开莘莘!”
      “哦?木蓁,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放过药王谷?”顾明诸脸上满是冰冷与嘲讽,“我该说木莘莘太天真还是太愚蠢呢?木蓁,你以为我凭什么放过她!”
      “莘莘如何待你,你应当心中有数,又何苦如此相逼?!顾明诸,放开莘莘!”
      “木家人见惯了生死,该明白这人命当无轻重贵贱之分,”顾明诸似笑非笑,一双眼中的冷意却锐利寒凉,“还是说,亲眷的命是命,无关紧要之人的死活却从来都没什么要紧的?”
      果然,木蓁心头凉透——顾明诸还在记恨当初木家未在危难之时相助之事。可是他能怎么办,难道要向顾明诸解释,木家祖训如此,他们不过是依循规矩?他不是没有想过顾明诸会恨他们,但是他低估了顾明诸的疯狂与狠厉……甚至纵容木莘莘离开,自以为是地以为顾明诸不会狠心至此……
      是他大意,才会落得如今的局面。
      木莘莘被顾明诸抵在身前,脖子上架着顾明诸的尖刀。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兄长与爱人相持,却毫无办法。她眼中满是惶惑与惊恐,难以置信地挣扎着要回头去看顾明诸的脸,冷冰冰的刀刃却更近了一些。
      兄长的怒吼在耳边炸开,她的眼泪终究是滑落下来。
      她固然执着于顾明诸,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头脑的人。在染雪的这段日子里,顾明诸能狠心到什么地步,她是知道的——那个曾经愿意护着萍水相逢的她的那个少年,早就死去了,而她还留恋在原地,不肯回头。
      顾明诸手中的刀刃逼了过来。
      “莘莘!”兄长的吼声传来。
      不过是徒劳罢了。木莘莘闭上了眼睛,项上的锐意夹杂着疼痛逼近。
      顾明诸早生杀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木家人的。

      木莘莘这个愚蠢的女人,早就该死了。顾明诸的手很稳,心中亦毫无波澜。
      从他再次接近木莘莘开始,不过就是为了今日。木家这群道貌岸然的小人,合该与生来沾血的宵小葬身于这藏污纳垢之处!高高在上地炫耀自己泛滥的同情心,木莘莘啊木莘莘,愚蠢也好,天真也罢,今天,一切都结束了!
      正当他的匕首要割破木莘莘的咽喉,顾明诸只觉得身侧一冷。
      谁?!顾明诸来不及思索,本能性地一刀劈斩过去。木莘莘早已战栗不已,现在顾明诸放松了钳制,自然是瘫软下来,却被一人拉起护在怀中,飞快地退到一旁。
      那人的身法极快,顾明诸能看到刀刃从他的影子上划开去,却又如画卷一般缓缓合拢了,仿佛在水面上破开涟漪,却徒劳落空。他暗恨此人多管闲事,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愈发咬牙切齿起来。
      这人不正是那星章阁双璧之一的云殊么!
      真是屡次坏他好事!先前若非云殊阻拦,他早已取得苏澄心的项上人头,这次居然又是他横插一脚,徒生事端!
      “云殊贤弟,竟然是你!”木蓁露出惊喜的神色。有云殊在,他们的胜算想必又多了一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阿殊,你怎么来了?!”云潇又急又气,恨不得叫云殊立刻折返回去。
      “路过,顺手。”云殊冲云潇挑眉一笑,松开了木莘莘,“倒是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她再清楚不过了,可是不能说。
      照着架势,木蓁他们此行的目的,无非是带木莘莘回去。而木莘莘愿意留在染雪这种地方的理由只会有一个……
      顾明诸。
      云殊觉得自己的心跳急促起来。
      明明在得知木莘莘离开药王谷时便有此猜测,可是当真相触手可及,却又止不住地踌躇起来。顾明诸活下来了,但是一定比死更艰难,何况是在染雪这种地方。她记得原先顾明诸并不讨厌木莘莘——但是木蓁说过,鸣凤城无人生还。
      是愤恨吗,让顾明诸利用木莘莘到这个地步?她倒宁愿顾明诸是出于对木家不曾出手相救的怨恨……而不是因为木莘莘的所谓“价值”,和他滋生的野心。
      她抬起头,看见顾明诸眼中的怨毒与恼怒,心想自己虽然确定“苏念”绝不是真正的苏家人,可也没有想到竟是故人相对不相识的局面啊,顾明诸。
      “阿殊,你先将她带走!”
      “不,我不走!”木莘莘哀怨的声音近乎尖利。
      “木莘莘,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木莘莘一僵。那声音沉痛而无力,她的兄长隔着明晃晃冷冰冰的刀刃望着她,眼中是止不住的疲倦与沉痛。
      “对不起了,师兄,”云殊揽着木莘莘,一剑击退了涌过来的染雪门人,往云潇的方向靠近过去,“只怕现在我是有心无力啊。”
      “阿殊,不要趟这摊浑水,快回去。”
      “现在才告诉我,不觉得太晚了么?”云殊挥出一剑,咬牙切齿地应道,“师兄难道是要我回去跟师父说,‘师父,我扔下师兄一个人跑了’?见者有份,怎么能不好好打个招呼就灰溜溜地逃走呢!”
      “你……”
      “你们以为染雪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今天,你们一个也逃不了!”一个阴森的声音响起,云殊能够感觉到木莘莘全身一震,继而一僵。
      是顾明诸。
      他一刀斩下一个木家子弟的头颅,木蓁目眦尽裂地怒视着他:“顾明诸你竟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顾明诸的语气极冷,“你们木家不肯出手救治我染雪门主,我们也只能略施小计将你妹妹掳来,还好好招待着,希望你们木家能放下对我们这些染血之人的成见,可是呢——又换来了什么?!”
      “几次拜访,你们却百般推脱,你们分明是自恃身份,不愿与吾等屠夫为伍!”
      这番话极具煽动性。若她不是知道前因后果,若她不是被见微众人精心训诫,只怕也不得不对这番振振有词的说辞信上三分……更不必说这些在刀尖血口为生的汉子。明诸啊明诸,没有想到离开鸣凤城,你竟也练就了这般手段,真是杀人不用刀!
      “你……你血口喷人!”
      “呵!”顾明诸反倒笑出声来,“我就是血口喷人又如何了?木小少爷果然好教养,竟不知道我等杀人如麻的人,本就不谈什么道理?既然以礼相待低三下四却还是无用,便也只好重操旧业,让我们手中的刀刃与你谈一谈了。”
      木蓁正与顾明诸僵持对峙,云殊也明白了前因后果。她转头低声问木莘莘染雪的门主是怎么回事,却只得到木莘莘茫然惊慌的眼神。看来木莘莘一无所知啊,云殊心想,也是,木莘莘一心扑在顾明诸身上,自然是一问三不知的。
      人潮涌上来,云殊侧身护住木莘莘,一剑劈去,心想这样车轮战下去,任谁也吃不消。虽说擒贼先擒王,云殊观察着混乱的局面,觉得将明诸作为突破口实在不利……
      这样不行,云殊皱眉,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在穹灵秘境中遇到的那位“殷前辈”!
      云殊看见他浑浑噩噩的样子,又见他身侧护卫的俱是高手,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莫非……“殷前辈”便是那行踪不定的染雪门主?也是,如此便说得通了。顾明诸作为染雪的少门主,寻找的人也只会是那位传闻中行踪不定的门主辞止了。
      可是顾明诸既然在染雪,便很难说染雪与当年鸣凤城之事没有关系。至少她了解十五岁之前的顾明诸,绝不会仅仅为了生存低头。尤其是顾明诸今日的态度,句句自嘲,那种恨意是对所有人的。再者,若他真心想医好辞止,在穹灵秘境便不会阻拦她的救治了。
      “面对生死还在分心吗?”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刀阻挡了云殊的视线,云殊一剑挑过去,换来那人更不悦的质问,“还是说,名门正派的人,都自视甚高到不会正眼看他们的对手?”
      作为见微之主,知秋剑的持有者,无论何时都要维持从容得体的微笑……在见微几处产业“云游”的日子里,她一直被如是“教导”着,于是她近乎本能地回答:“不敢,阁下生死相博,说是对手也太过轻率了。”
      话一出口,云殊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僵——桃曼误我!
      果然,顾明诸怒了。
      “竖子敢尔!”动作大开大合,难免疏漏。云殊左躲右闪,刀刃就是近不了云殊的身,而顾明诸更加愤怒了。
      云殊一边躲闪,一边暗自观察。
      辞止左右皆有拱卫拥护者……说是护卫,亦是监视。如此说来,明诸要挟木家的目的,绝非如同他所说的是为了医治门主辞止,反倒是控制辞止更说得通。
      现在木家损失惨重,木蓁受了重伤,且不说她心中没底,即使突出重围,定然又会增加伤亡……不如一搏。云殊沉下心,趁乱向明诸袭去。
      “呵,自不量力!”
      云殊突然笑了。明诸看着那双眼睛恍若辰星,心中暗道不好——云殊反手掷出一针,正扎在辞止的百会穴上!
      在穹灵秘境中他便知道云殊通医术……莫非云殊已经看出了什么?顾明诸下手越发狠厉:“还愣着干什么!此人公然袭击门主,还不速速将他拿下?”
      果然,那老者正是染雪门主,辞止。
      云殊却没有停手。印堂,下关,听会……指尖银针刺出,朝老者的几处穴位刺去。如今形势危急,也只能用最快最直接的方式令这位门主恢复神智了。只要辞止清醒过来……至少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顾明诸下手越来越快,越来越狠——绝对不能让这个人达成目的!
      “今日怎么如此热闹?”一道悠然的声音突然响起,“竟来了这么多的贵客。”
      “门主!”染雪的众人不由得迟疑地稍稍退后了一些。
      幸好……云殊暗自松了口气。
      可恶……明诸不甘心地握紧了刀。
      这?!木蓁与云潇俱是心神一震,两人都不约而同朝云殊和木莘莘的方向近了一步。
      “喂,前辈,您若是再不说句话,能给您治病的人可就保不住了。”云殊心下稍稍安定下来,冲辞止的方向大喊,“你们也看到了,我可以治好你们门主……还要继续吗?”
      “年轻人,你很不错。”辞止眸中神色意味不明,“可是我为何要放你们离开?”
      “不如这样,木家人可以离开,不过要委屈公子留在霁阳城一段时间为我义父诊治了。”顾明诸忙出声道,“还是说,公子与这群人萍水相逢,不愿意留在染雪?”
      “想必您就是染雪那位少门主了。染雪的客人可不是谁都能做的,若有幸成为第一个在染雪完整无缺离开的客人,云殊定会十分荣幸。”云殊微微仰头一笑,“只是您也看到了,我朋友失血过多,也受了惊吓。不如我先行告退,改日登门为门主诊治如何?”
      “你好像没有选择。”
      “你们也同样没有选择,”云殊并没有让步的意思,“还是说,你们现在放心让木家人动手为门主诊治?少门主,这笔交易,我是在和门主讨价还价。”她不去看顾明诸脸上的神色,转向辞止:“您以为如何?”
      “好,我应允了。”辞止袖中飞出一物,云殊抬手接住,“这是我染雪令牌,凭此令,染雪之人不会为难你。”
      “门主果然爽快,那么,云殊先行告退。”云殊低头拱手,回过头来低声道,“还不快走!”
      云潇立刻拉起木蓁和木莘莘,云殊敛下眉目——
      满地都是鲜血,那些已经倒下的木家人,有些甚至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像搁浅在案上的鱼。他们永远都回不去了。云殊知道,什么都回不到从前了。

      这个时候,还不能悲伤。
      云殊赶到将木胥安置的松树下时,木胥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好在脉象尚还平稳。木蓁见木胥竟还活着,怔怔地落下泪来。
      来霁阳城时,共有五十人,回去时,除了表弟、莘莘与不期而遇的云殊……竟也只余木胥了——这要他如何与药王谷中一众亲眷交代!他不禁悲从中来,却连哭泣的资格也没有。
      奔逃如丧家之犬,无法为他们整理仪容好生收敛,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木蓁啊木蓁,你就是个窝囊废!
      云殊见木莘莘与木蓁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叹息着唤出寻梅,心想毕竟寻梅是药王谷的雪貂,便打算让它驮两人行一路。谁知见了木蓁与木莘莘,寻梅的尾巴都低垂下去,木莘莘还没有来得及摸一摸它,便摇着尾巴将她的手打开了。
      几人皆是默然。云殊轻咳一声,寻梅才十分不情愿地凑了过去。
      待一行人赶回木家,等待他们的,不是家人的盼望,而是……
      黑色的白色的仿佛没有重量的幔帐。
      那种感觉太熟悉了。嚎哭的调子大抵都是相似的,踏入药王谷的那一刹那,云殊便发现了,那哀切的哭泣声。可是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沉默着扶住木蓁,缓缓前行。
      木蓁的手在抖。他一定早有预感,可是这种事情……不论有怎样的预感,都如何能不去心怀侥幸!难怪……难怪他这么急着救出木莘莘,原来……竟是这样。
      他们缓缓地,缓缓地走着。
      前方的声音愈加清晰。
      “太奶奶……呜呜……”
      “老夫人,您怎么就这么走了……”
      木莘莘也僵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木蓁,只得到木蓁的沉痛与默然。
      “这不是真的……”木莘莘拼命地摇着头,踉踉跄跄退了两步,“不,这不是真的!太奶奶,太奶奶医术这么高,她怎么会……怎么会!”
      “是真的。”木蓁的声音冷厉而凄然,“在你留在顾明诸身边的时候,太奶奶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我原本……是希望太奶奶能见你最后一面……她……她缠绵病榻之时还在念你的名字啊,莘莘。”
      “可是我没来得及。”
      木莘莘愣住了。她怔怔地看着木蓁,眼睛已经没有了光亮。
      “不,我不信!”木莘莘突然怆然地叫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去。
      “木莘莘——”
      云潇刚要制止,却被木蓁拦住了:“让她去吧。她应该看看,好好看看她究竟糊涂到了什么地步。”
      木蓁幽幽说着,眼底尽是冷意。云潇知道,木蓁是怒极了,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莘莘小姐,少爷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莘莘,你……看到你木朗堂哥没有?”
      是……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失去了兄长的幼弟……大概是木莘莘的沉默让所有不详的预感都从胸腔漫溢出来,有人已经哭泣起来。
      “呀,胥儿!”一个妇人突然兴奋地叫出声来,“胥儿你怎么了?!”
      “娘,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用手巾揩着眼泪,脸上是尚未褪尽的担忧与刚刚绽开的狂喜,一旁的人愈发激动起来:“木胥回来了……”
      “我的儿子呢?”
      “我的丈夫呢?”
      每一个问题都沉重地击打在心头,木莘莘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无法回答,甚至无法面对那种哀切的目光——她从小到大被他们温柔的目光环绕,只觉得当下的哀痛是难以承受之重。她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那个一直跟在身后为她收拾残局的兄长早已移开了眼睛。
      他以沉痛而愧疚的目光,凝视着已经陷入癫狂与绝望的家人。
      木莘莘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离自己很遥远。仿佛一开始……什么都错了。
      许多人围了上来,甚至开始推搡,只为了走到木蓁与木莘莘面前,询问不见人影的家人。
      “木胥都回来了,老婆子你别担心,我儿一定也平安回来了,应该是在后头吧。”
      “是啊是啊,你看少爷全身是血,莘莘小姐也刚刚回来,一定吓坏了。好歹让他们梳洗一番再说……何况,老夫人她……”
      “是……是啊……”
      众人的目光缓和下来。
      木蓁真是恨极了这样的眼神。
      他胸头有一口血涌上来。他想将那惨烈的现实展露在这群心肠柔软的人面前,他宁愿他们恨他骂他,就是他们要扑上来生噬其肉……他也觉得好受些。
      那是他欠他们的。
      木蓁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却被木莘莘拉住了衣袖。木莘莘以哀求的神色看着他,木蓁却冷冷地避开了。他直视着那些温柔而殷切的眼睛,然后直直跪下了。
      “木家药王谷第三十六代长孙木蓁,率五十族人前往霁阳城……然而唯木胥生还。皆是木蓁之过,木蓁……请罚。”
      “这?!怎么会……”
      “不,爹爹他……”
      这些曾经被阻隔在药王谷外的哀嚎、哭喊与哀泣,终究还是侵染了这处桃源,在这片曾经未能染指的土地肆意地发泄着被拒之门外多年的怨气。
      木莘莘的手僵在那里,许久,才缓缓收回。

      这样不行。
      云殊皱了眉。等到木家人从悲痛中缓过来……她一向不惮以恶意度人,可是哀痛之后,唯有指责与仇恨可以纾解。何况这次……起因便是营救木莘莘。倘若他们从丧失亲人的哀恸中稍稍回过神来——木蓁与木莘莘只怕无立锥之地。
      果然,抽噎停歇,她能感受到带着怨气与怒意的视线逡巡着……凝滞在了木莘莘身上。
      人之常情,云殊心下哀叹。毕竟木蓁满身是血,形容狼狈,神色憔悴,与平日的明朗大相径庭,却总能让人体谅他亦经受了丧亲之痛,心生不忍——可是木莘莘的呆滞,在木家人眼中,却足以令人愤恨了。
      可是她于木家而言终究是个外人,还是个多管闲事的外人……
      她没有立场插手,就像这些人的哀痛不能被轻描淡写抚平。
      “你怎么有脸活着回来!”有人上前撕扯木莘莘的头发,“我的浩儿,他才十七,跟着去救你。临走的时候他还蹦蹦跳跳说要将莘莘小姐救回来……可是你好端端回来了——我的浩儿呢!我的浩儿呢?!”
      “英二嫂,您先放开……”木莘莘的声音无力而空洞,可是周围的人纷纷垂下了眼睛。木莘莘心彻底凉下去——也是,自己连累这么多族人死去,他们恨自己是很自然的事啊。
      是啊,他们恨自己啊!
      眼前的英二嫂,已经疯疯癫癫地将脸凑了过来,恨不得将她撕咬得灰飞烟灭。木莘莘神色木然地望着她,眼前却一点一点浮现出在自己儿时,英二嫂抱着自己哄着逗弄的样子……
      是她对不起他们,是她对不起木家。
      云殊皱眉看向木蓁。木蓁近乎漠然地站立着,不知他在看向何处。她明白木蓁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可如果木莘莘就这样垮下去,这一切的惨痛便连最后一丝意义也没有了!
      “你们在做什么!”云潇冷冷喝道,“要在太奶奶灵前戮亲吗!”
      英二嫂似乎微微缓过神来。她看着木莘莘,眼中有憎恨,亦有不忍和愧疚,可最后,都被冰封在冷意与哀痛之下:“我……不该在老夫人灵前如此。可是表少爷,她木莘莘,不配为我木家人!她甚至没有见老夫人最后一面,我药王谷怎么会有这样的子孙!”
      “木莘莘确实有错,可是不应由你动手。抱歉……请节哀。”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无力极了。指责,谩骂,憎恨……什么情绪都是多余。

      木蓁一言不发,木莘莘似哭似笑,主持大局的竟是云潇。
      云殊远远看着他安抚木家众人,又安排了议事的日程,心间突然涌上了迟来的不可抑制的哀切。许久,云潇走过来:“抱歉……”
      可是,哪里有什么可道歉的呢。
      “师兄,请节哀。”
      云潇愣了愣,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阿殊,药王谷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果……罢了,你且随我来。”
      于是,两人将此前种种细细道来。
      “原来是这样,”云潇微微皱眉,“只怕染雪那位少主原本便是针对木家设下此局。阿殊,药王谷的事情我会妥善处理,师父那里便麻烦你去交代一二了。”
      “我已经给师父传书了。”云殊看向云潇,“师兄,我想留下来……至少,等木奶奶的头七过了再离开。”
      “你救下木莘莘,太奶奶一定会十分感激。你的心意已经尽到,不必拘泥俗礼。”
      “可是……”
      “不……不好了!”木胥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木胥?我不是交代过你要好好静养吗,若是伤到了怎么办!”云殊在云潇蹙眉之前按住了木胥,“这是怎么了?”
      “云……云殊公子!是木蓁少爷!木蓁少爷他……”
      云潇脸色也变了。
      “木蓁少爷的手,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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