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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香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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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胥,你说木蓁的手废了,是什么意思。”云潇望着木胥,明明是极平静的语气,木胥却本能地觉得危险。他缩了缩脖子,嗫嚅着回答:“木蓁少爷不肯去梳洗,执意要先为老夫人上香,结果……”
想起木蓁癫狂又灰败的脸色,木胥还有些后怕。
“木蓁少爷正要为老夫人上香,结果……线香碎了一地。灵前掷香,是为不敬先祖,四叔正欲训斥,木蓁少爷突然疯了一般去拿香,可线香还是掉到了地上。”木胥的声音带了些许苦涩,“我们这才发现不对劲。”
“四叔已经给他诊脉……说木蓁少爷的手,算是彻底废了。而且……木蓁少爷丹田受损,怕是今后修为难有寸进。”
废掉双手,修为再无长进……这对木家人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了。双手无力,再不可为人诊脉;修为停滞,怕也再不能以灵力施针或者催发药力。一身所学,再无用武之地……木蓁又怎么受得了!
“木胥,麻烦你带我们去看看他。”云潇沉默半晌,才叹息着如此说道。
木蓁的小院中植满了月桂。大抵是药王谷中水土好,长势极为繁盛,满院都是金色的星星点点,香气尤其浓烈。三人还未走近,便能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瓷器破碎的声响,不禁停下了脚步。
木胥快步走到一个中年妇人身旁,低声问道:“娘,少爷现在怎么样了?三爷爷怎么说?”
“胥儿,你来了。木蓁少爷不肯吃东西,这样下去不行的。”木胥的母亲木芙满脸担忧地看了看屋舍的方向,“方才你三爷爷给少爷诊了脉……也是一样,说木蓁少爷的丹田顶多勉强恢复,可是双手怕是没有希望了。欸,这位是……”
“夫人。”云殊见木芙看向自己,低头行礼。
“原来是救下胥儿的恩人!”木芙认出了云殊,忙阻止她行礼,“云殊公子,先前事态紧急,还没来得及和您好好道谢。我在此先谢过恩公了。”
“夫人这是哪里话,木家于我有恩惠在先,我只叹来得太迟。现在且不说这些了,夫人,木蓁兄他……”
“滚,滚啊!”屋内传来木蓁的抽噎,“怎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木胥,你先回去。”云殊听着摔砸东西的声音,微微皱眉,转头对木胥说道,“记得按时服药,好好休息。这里有我们,不必担心。”
“好……那,云殊公子,表少爷,你们一定要小心。”木胥略微踌躇,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木芙夫人,您也不必在这里候着了,我进去就好。木胥伤势还没好全,想必很需要您的照顾。”云潇也如此对木芙说道,“木蓁那里,我去看看。”
见木芙感激地离去,云殊方对云潇开口道:“云潇师兄,这种情况……或许我还是不进去比较好。”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木蓁欠你的人情没有还,他还没有逃避的立场。不过……你还是在院中等我吧,我先进去看看。”云潇自然明白云殊在顾虑什么。木蓁平日里虽然待人温和,但是骨子里极为要强自矜,定然是不愿意让旁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现在便是自己这个表弟,只怕木蓁也是不愿见的。
“嗯,我就在此处等你。”云殊颔首应下。
木蓁的手……真的废了么?木家人的医术高超,她是知道的,但是失去双手对一个医者是何其残忍。然而木蓁没有颓废的时间,也没有颓废的立场——木家人还会给他机会么?云殊不禁有些担心。
原本木奶奶去世,对药王谷不啻是晴天霹雳的打击,现在木蓁虽然救出了木莘莘,却也损失惨重,尽失人心,木家又会何去何从呢?唉,自己什么时候竟开始惦记着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了……云殊正思忖,突然有人急急地向她冲过来。
“啊,云……云殊公子!”
“你……是木香?”云殊模模糊糊地想起来,面前这个少女似乎是木莘莘的侍女。
“云殊公子,您可看到了表少爷?”
“师兄在木蓁兄那里,怎么了,是有什么急事么?”云殊看了木蓁的房间一眼,如此示意木香而后问道。
见云殊似乎是有些困惑的样子,木香露出了急得要哭出来的样子。沉默片刻,她咬咬牙跺脚道:“那云殊公子跟我去看看莘莘小姐吧,她,她……”
“木姑娘怎么了?”云殊不禁皱了眉。木莘莘该不会是……
“云殊公子,您还是随我去看看吧。”
“明白了,”云殊一边跟在她身后,一边问道,“你先与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莘莘小姐她……她一时想不开,似乎是服了毒药!”木香似乎是难以启齿,又有些害怕,声音都带了哭腔。
“如此,为何找我这个外人帮忙?”云殊问道,“木家人的医术不应该更令人信服么?”
“云殊公子,不怕您笑话,”木香脚步不停,语气却带了三分不自在,“您也知道,莘莘小姐是平安回来了,可是不少随木蓁少爷同去营救她的木家人却……我没有指责他们的意思,只是一时之间我也不好舔着脸去敲那些挂了黑纱的门。”
也是。此次木蓁带去的木家子弟,除了木胥,无人生还,他们的家眷自然是恨上了木莘莘。只是照木香的意思,也并非毫无怨怼……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木香姑娘真是忠心为主。”云殊在门前站定,“云殊会尽力而为。”
“云殊公子,莘莘小姐的情况如何?”木香看着云殊为木莘莘诊脉,看着云殊皱眉,心道这云殊公子诊脉的姿态倒是熟练得很,该不会……
云殊抬起头来,木香只觉得被那双明亮的眼眸看得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半晌,她才听到一个令她如释重负的回答:“木香你且去看看,云潇师兄……你家表少爷出来没有,若是与木蓁兄谈好了,便请他们过来吧。”
“是。”木香离去了,云殊指尖聚了灵力,点上木莘莘的上明、承泣两穴。
“唔……这是……”
“你醒了?可还记得此前发生了什么?”云殊急切地问道。
木莘莘只是愣愣地望着她。
也是,她现在不是木莘莘认识的明殊姐姐,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木莘莘觉得惊慌也是在所难免的吧。云殊无奈——看来还得先安抚木莘莘才行。
“木姑娘别害怕,我是云潇……你表兄的师弟,”云殊稍稍退后了些,“或许你还记得,我是与你们一同从霁阳城回来的?我并无恶意,只是木姑娘可还记得你是如何昏厥过去的?我方才为你把脉,发现你晕倒并非是因为悲伤过度,而是因为中毒。”
木莘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云殊,并不言语。
这……莫非是情绪大起大落,已经失了智?云殊见木莘莘尚还懵懵懂懂,又担心打草惊蛇,不由得低声叹息,按了她的穴位使木莘莘睡去:“如此,得罪了。”
“云殊公子,”门外传来木香的声音,“木蓁少爷还在发脾气,远远都能听到他的吼声,我……我实在不敢过去……”
“罢了。”云殊叹息一声,“木香,你且好好照看你家小姐。我先过去看看。”
“所以,师兄打昏了木蓁兄?”云殊看见已经昏过去的木蓁,神色复杂地看向云潇,“可是等他醒来,师兄打算如何?我无意冒犯,可是现在的木家,就是一盘散沙。木蓁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而且,木姑娘那里……我怀疑是有人对她下了毒。”
“跟着木蓁出谷的,除了木胥,都葬身于霁阳城,连尸骨都没能带回来,”云潇摇头,“有理由报复木莘莘的人太多了。你做得对,现在若是将此事捅破,只怕众人对木莘莘的恶意愈发不加掩饰,事态便难以收拾了。”
“我给木姑娘输送灵力后,她曾经清醒过一阵子,”云殊叹息,“可是她似乎对被下毒的事情毫无察觉……想必是情绪起伏过度,意识不清。或许我们可以将她的情况告诉木蓁兄?兴许他……”
“木莘莘已经不可能成为木蓁振作起来的理由了。”云潇摇头叹息,“认识表兄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个样子……他现在什么也不关心。我会让木旦叔父去看看木莘莘,至少他不至于太过痛恨她。”
也是,木胥平安归来,木旦木芙夫妇是药王谷中极少数能维持冷静的人了。整个药王谷都笼罩在仇恨与绝望中,长者中能出面主持大局,不至于因为悲恸愤怒失去理智的,大抵也只有这一支。
云殊不禁微微垂下眼眸,便听到云潇轻声说:“阿殊,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云殊抬眼看向他。
云潇肃正了面容:“我希望你可以看看……木蓁的手。”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是唐突,也让你很为难。可是你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虽然木家人医术被誉为冠绝天下,可是当局者迷,我觉得如果是你,兴许会有些不一样的看法。”
“师兄既然知道木家人声名在外,便应该知道,越是这种艰难的处境,无谓的自尊心便越发焦灼。”云殊为他斟了一杯茶,“所以,连木家长辈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你却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同辈人去试……这种行为,已经不仅仅是不合时宜。这个时候的人心,太脆弱了。”
“我明白,所以,我会制住木蓁,”云潇淡淡道,“将他打昏,也不会让旁人知道。”
“师兄为何不传书给云晔师……叔,”云殊硬生生将嘴边的话拐了个弯,“云晔师叔的医术,可是比我这半吊子强上……啊,抱歉,是我失言了。”
云殊很快想到了这个提议不妥之处——星章阁之人,不做无益之事,可是现在的木家……经不起一丝一毫的风波了。
“我明白了,何时去看木蓁兄?”
“等木莘莘的状况稳定下来,便一同去看看木蓁吧。”
第三日午时用饭时,云殊便随云潇与木莘莘一同敲响了木蓁的房门。
木蓁的眼睛仍是红肿的,脸色也是不正常的苍白,但是神色还算平静……实在比前几天强了太多。他开了门,眼神近乎飘忽地掠过木莘莘,最后停留在云潇身上,却并没有让三人进去的意思:“表弟,吃食叫下人放在门外就好,不必劳烦你亲自来送。”
“外面风大,我们先进去吧。”
“呵,反正我已经是一个废人,对药王谷,也是拖累。”木蓁不去看他们,只是侧过身去,“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你们实在不必在我这个废人身上浪费时间。”
这样下去,根本近不了木蓁的身。虽然她有方法避过他人的视线,可是……冒着与木家人交恶的风险行善,却反倒要畏畏缩缩像做贼一般?呵。
云殊不是没有挣扎过,也不是没有看到他人挣扎彷徨。木蓁的痛,她明白,可是……她探出神识——虽然药王谷的众人表面上为了呵护木蓁的自尊心并未表露过多的担心,可暗地里却始终注视着木蓁啊。
“木蓁,你要自暴自弃吗?我可以帮你。”云殊伸手握住了木蓁的手腕,木蓁不禁痛呼出声。
“木蓁少爷!”
果然啊,云殊勾起嘴角,看到木蓁惊诧的神情。
“木瑜,木柯……还有英二嫂……你们……”
“我……我们只是……”他们不自在地顾左右而言他。
“啊,你们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够了,木蓁!”云殊一把拉住了他,“你给我清醒一点!你明明知道的吧,他们担心你。即使因为你的鲁莽,使他们失去了亲人,他们还是关心你!可是,如果你接着这么浑浑噩噩下去,木家就要倒了!还嫌不够吗,木家人流的鲜血,你还觉得不够吗?!你给我看看,这些人,都那么信任你——即使跟着你离开的家人没有回来,他们也依然信任着你!你觉得痛苦吗,觉得愧疚吗,那么好好带着他们,你还没有辜负他们的资格!”
“可是……我……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啊!”木蓁哭喊出来。淤积于心的痛苦终于爆发了出来,他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嚎啕大哭起来:“我……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害死了他们,可是我连为他们收敛尸骨也做不到!我就这么逃走了,是我,是我扔下了他们!”
他语无伦次地啜泣着:“现在我丹田废了,手也废了……我还能怎样!你告诉我,我还能怎样!?”
“你能怎样?”云殊冷冷地望着他,“你是在问旁人这个问题?木蓁,你的骨气呢!”
“是,你没了丹田,废了手——但是你还有命!木蓁,你既然心中有愧,那我问你,你有没有为木家——为这些即使被你辜负却仍然信任关心你的木家人去做任何事情的觉悟?你的命,不仅仅只是你的。你不止是为自己活,更得负起责任,为他们活!”
“哪怕丢弃自己,抛却尊严,将自己的性命当作振兴木家的基石——你也不能停下!你的责任没有尽,你的肩头还有他们的生死,你有什么资格去死!”
木莘莘有些不忍,正要上前,被云潇冷冷地拦住:“木莘莘,现在不是添乱的时候。”
“可是兄长他……”
“木莘莘,这个时候对木蓁表兄,绝对不能退让。”云潇没有看木莘莘,只是望着木蓁的脸,“不能纵容他的脆弱,不能允许他沉溺于自责,他还有未尽的责任。是,木蓁可怜,那些跟着他去救你的木家族人便不可怜了么!”
木莘莘愣住了。
“那些回不来的人,也有家人。木蓁,也必须为他们负责。虽然不能代替他们的家人,可是做错了事情,就应该竭尽全力弥补……否则,木莘莘,他就变成第二个你了,”一句话听在木莘莘耳中,不啻惊雷,“无能不是过错,可是明明付出了代价,却还不肯清醒,这才是无能。木蓁会站起来,你呢,打算装疯卖傻到什么时候?!”
云潇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看看木蓁。”
木莘莘擦了擦眼泪看过去。木蓁已经愣住了,云殊扯着他的衣衿,让他面向木家人,低低地说:“现在,好好看着他们!”
木蓁虽然脸色仍非常苍白,可是木莘莘能够看到,有一部分已经崩塌的木蓁,在以肉眼可以看到的形式,重新立了起来。
那个神采飞扬的兄长,或许有一天会回来……不,一定会回来的!
半晌,云殊的语气温和了一些:“你……清醒过来了么?”
“谢谢。”木蓁讷讷地说,似乎是为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
“清醒过来就好,”云殊松开了他的衣衿,“现在,把药喝了。你的命,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命。”
木蓁刚刚站定,便有热腾腾的汤药送上来。木蓁不禁哑然,可是对上那些含着关切的眼睛,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将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
纵使苦痛,日子还是要过。木老夫人……和其他木家人的丧事,也在一片寂寥冷清中进行下去。
黑色白色笼罩之下的药王谷,黯淡无光,仿佛提前迎来了冬天。
“我来给木奶奶上柱香。”云殊对着灵柩俯身顿首,拜了三拜,看向木蓁,“逝者已矣,生者却总要好好保重。你身上还有振兴木家的重任,可千万注意身体。”
“没有想到,太奶奶去世以后,竟是这般光景。”木蓁身着丧服,眼底是化不开的悲伤与自嘲,“以前别人说人走茶凉,我还在想人贵自省,倘若那人平日为人处世谦恭和善受人爱戴,即使去世了,也定然有人念想。木家世代行医,论及祖宗阴德,虽然不曾妄想攀比,却也觉得可堪为豪。不想这‘人走茶凉’的谶语,也应到了木家自身。”
他抬起头来看云殊,第一次没有叫她“云殊贤弟”,嗫嚅着问:“云殊,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想不符合医德祖训?明明行医救人并非为了虚名,看惯了生死的人也不会真的信鬼神之说……我却还是……”
“你没错,”云殊叹了口气,坐到木蓁身旁,“他们也没错,谁都没错,可也没有谁对了。”
“呵,”木蓁苦笑一声,“云殊啊云殊,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
“人皆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云殊低声道,“木奶奶尊荣一生,让她安安静静地离开,又有什么不好呢?”
木蓁辗转在眼眶许久的眼泪,突然就落下了。
“所以,倘若能进入书室,兴许能找到医治木蓁少爷的方法?可是三爷爷不是说他无能为力吗?”木胥听了激动得都要跳起来。
“你这小子!”木旦摇了摇头,“你三爷爷对木蓁少爷的病情确实有些想法,可是因为修为不济,无法维持输送灵力……便也只能作罢。何况,那个方法,也只有三成把握,可若是失败了,木蓁少爷废去的,便不止是一双手了。”
木胥沉默了,半晌,他喃喃道:“医术好,修为深厚……”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停在了云殊身上。
“或许……阿殊你可以试试?”
木旦沉吟片刻,问道:“云殊公子如今是何修为?”
“离大乘期还差一步。”
木旦神色微动。
“可是,我毕竟不是木家人……”云殊似有迟疑,“对了,师兄不是也会一些医术……”
“于医术药理,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天赋。况且我此前对此一直兴致缺缺,也只是粗通医理。现在时间紧迫,木蓁的手可等不了。”云潇摇头,“我那表妹的状况……你也看到了,神思恍惚,木蓁的手不能冒险。阿殊,去书室吧,我相信你。”
“云殊公子,”在一旁的木胥开口了,“您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救人,足以证明您当得起‘医者仁心’这四个字。我想,让您去看木家藏书,先祖也是不会怪罪的。况且事急从权,木蓁少爷的手实在是不能再拖了啊!”
“这……”云殊似乎有些动容。
“何况,”木旦开口道,“现在能进木家书室的……可能只有云殊公子了。”
“这是何意?”
“木家书室在药林深处,满是毒草瘴气,即使是木家人,也不是人人去得。历任家主都是修为高深又深谙药理之人,倒是无妨,可是一般人都是有去无回。”木旦叹了口气,“所以每一任家主从小便会被选出来,精心教养。”
“云殊公子可看见了先家主棺椁旁还有一个小木棺?”木旦摇着头说,“那便是与先家主生死相随的爱宠,也是先家主之父为她精心挑选培养的一只雪貂。药王谷的雪貂,只食药草,其血可以解百毒——先家主便是从小与她的爱宠一起熟悉药林中的草药。”
“所以……现在莘莘小姐功力尚浅,精神不济,又未得到雪貂认主,断然不能深入药林;我和云潇公子的医术自不必说……”木胥热切地看着云殊,其意不言而喻。
“木胥,不得无礼!即使有了雪貂,在药林中也是九死一生。云殊公子雪中送炭,已经十分感激,怎能……唉!是天不佑我木家啊!”
“那……云殊公子你还是别进去……嘶!”木胥刚打算开口,便被笑着的木旦狠狠按住了肩膀——他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威慑:小兔崽子再敢多嘴一句试试?
云殊却顾不上这对父子间的暗流涌动。
老狐狸!这样一来,简直是无法拒绝。若她不入药林书室,岂不是贪生怕死不肯涉险?虽然一向偏袒她的云潇、心存死志的木蓁和耿直率性的木胥不会责怪她,可是作为星章阁的弟子,名声可就毁了一半……高,实在是高!
云殊刚想说些什么,便被云潇拦住了:“那木家祖训呢?”
“事急从权嘛……”
“木蓁兄少年俊彦,若折在此处,云殊必深叹惜之,”云殊对木旦深深行礼,“既然云殊能尽绵薄之力,必不推辞。”
“木蓁少爷真是结识了了不得的朋友!”木旦的笑容多了三分真挚,眼中溢出了敬重与担忧,却还是按捺住了,“您的恩德,药王谷永志不忘!”
云殊忙制止他行此大礼:“云殊哪里当得起……”
“不,您当得起!”
她哪里当得起?云殊心头自哂,不,她还真当得起——若是论及趁火打劫的策略和冠冕堂皇的无耻而非仁义道德,她倒是当得起。
其实……用鬼门十三针,她完全有把握治好木蓁的手。
可是倘若将云攸身体有异而需要借阅药王谷藏书之事直言相告,即使她有恩于药王谷,也会落下趁火打劫的名声。何况师父的情况,不能轻易示人,而木家,不可轻信。况且作为屹立不倒的世家,木家不可能毫无傲气,药王谷在此危难之时,只怕愈发是块硬骨头,到时候不仅未能达成所愿,反倒牵累师兄难做。
她实在是有些明白星章阁“不做无益之事”的训诫了。世事大多如此,非输即赢,而人大多可以接受虚伪的情义,却不能容忍直白的算计。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可心头终究不是滋味。
云殊的复杂情绪在木胥木旦眼中,倒是事出有因:“我们会竭力协助公子……”
“虽然我是现在最有把握深入药林中书室的人,可是能否救治木蓁兄尚未可知,二位如此,云殊实在惭愧。”云殊微微叹息,“这些感谢的话,且留待木蓁兄痊愈之后再说吧。”
木旦和木胥千恩万谢地离开,云潇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阿殊,你可知道你方才承诺了什么?我原本不知道木家的书室竟在药林深处,否则我根本不会提出让你孤身犯险的法子。你我在星章阁,所受教诲便是‘有益有利’,你且告诉我,以身犯险有益在何处!”
“师兄,你且冷静,有寻梅在,也不一定有多危险……”
“呵,木莘莘原本是木家定下的下一任家主,可是她在其位不谋其政,成天耽于情爱,连太奶奶原为她精心准备的雪貂都驯服不了,自然也从未进过药林半步——即使有寻梅,亦谈不上有多安全。”云潇的语气有些急促,“木蓁是我表兄,我自然希望他平安无事,可是你是我的挚友……亦是我师弟,这种像一命换一命的方法,我不能接受。”
“师兄你说错了,”云殊难得笑着开起了玩笑,“现在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才对。我即便是入了药林,也未必有危险;可倘若我不去,木蓁兄的手可是彻底没有希望了。双手被废的木蓁,只怕会彻底一蹶不振……如此不行善,与为恶何异?”
“阿殊,这本是木家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现在你牵连进来,染雪已经盯上了你,你要我如何与师父交代?”云潇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急切与担心。
“师兄,我确实受到木家恩德……”
“我有些后悔将你带到木家了。”
“是么?可是路过霁阳城看到木胥,我还是会救。”云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求无愧于心,受不受恩德,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既然该做的事情总是要做,受些恩德,总归划算一些。”
“阿殊,我……有些怀念你初来星章阁的时候。”
“怎么突然这么说?”云殊有些不解。
“不知是否因为那时你是初来星章,虽然给人感觉温和亲近,可其实话不怎么多,也少有笑容,”云潇缓缓道,“可是现在你比以前活泼了许多,伶牙俐齿叫人无法反驳,亦常常面有笑意……可也时时在暗流涌动之中,不得松懈。我不知该为此庆幸,还是因此遗憾。”
“这样不是很好么,”云殊笑了笑,“身处漩涡,证明我有被人惦记的价值;被人留意,说明我实力拔群不容忽视。师兄,我是与你并称‘星章双璧’的人,这些都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我固然感念你关心,可是更希望你能相信我——不仅是行事的方式,还有我的能力。”
或许是因为她是多年来唯一与云潇亲近的人,云潇自然对她多有关切之意,在她的安危上,也难免不肯让步。可是……她从来都在暗流涌动之中啊。
“若是师兄精通医术,恐怕无论云殊如何相劝,师兄都会决然而行……云殊亦然。”
“唉……你……一定要小心。”
“爹,既然那药林这么危险,为何还要让云殊公子以身犯险?”木胥急切地说,“云殊公子已经做得够多了,进药林可是九死一生啊!”
“我又何尝忍心让恩公犯险?可是木蓁少爷是木家的希望,绝不能折在这里!”木旦狠狠心,不去看木胥哀求的眼神,“唉,我看云殊公子是个身负气运之人,一定可以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若非云殊公子,我儿如何能够平安回来,木胥也是心系恩人安危……夫君,便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他的夫人木芙有些不忍地问。
“唉,自古忠义难两全啊!”木旦仰天长叹。他又何尝狠心让恩人犯险?可是木蓁少爷……是木家仅存的希望啊!
今夜,注定难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