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陆尚恩

2、赵洵

　　说到赵洵，我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没良心的小东西。

　　赵洵是人族皇宫里赵宰相唯一的儿子，当年他们皇帝搞什么政治大清洗，宰相自知逃不过，撒手人寰前特派亲卫送儿子逃往南方。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我遇到赵洵的时候，恰逢他们一行人逃至三清山下，那群亲卫死的死伤的伤，没剩几个能喘气儿的，大米下锅一样地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赵洵那时不过十四岁，衣服破了，发冠也掉在一旁，手臂上都是血，十分狼狈。我扫了一眼，便看到他的双腿都已骨折，还怪惨的。

　　对方领头的那人仰天大笑：“赵公子还是跟我回去为好，省的受更多苦。”

　　赵洵哑声道：“休想。”

　　说罢，他又嘶了一声，恐怕是连出声都疼的厉害。

　　我本不愿掺和人间俗事，他这一句话倒让我提起兴致来。这位赵小公子年纪不大，居然有些骨气。我多看了几眼，他脸色差到了极点，疼得直冒汗，如此狼狈境地，竟还称得上好看。

　　我平生最爱桃花好酒与美人儿并不是骗人的，双脚不受控制般地往回走了起来。

　　“这地方，”那领头人冷笑一声，“岂是你说了算的？”

　　这话说的我就不高兴了。三清山乃我蛇族之地，当然是我说了算。我一挑眉，随手揪下一片叶子，飞快地弹了出去。那叶子如利刃一般，“砰”的一声，径直打掉了他手里的长刀。

　　在领头人惊愕的表情中，我大摇大摆地现了身：“欺负小孩子，要不要脸啊？”

　　“你……你是何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废话，我方才隐了身，你看见就怪了。

　　一群侍卫飞速聚集在领头人身后，但显然对方才那暗器心有余悸，都谨慎地盯着我。我懒得和凡人计较，直接走到赵洵面前，不禁皱了皱眉。

　　这孩子当真能忍疼。

　　他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虽然面色苍白，眼睛却清清亮亮的，让人顿生好感。

　　我抬手输了一股真气给他，一边叨叨：“倒霉孩子，遇上仇家了？”

　　“小丫头不要管闲事！”那领头人还想在气势上压我一头，想必是被这大摇大摆的忽视伤了自尊。

　　小丫头？姑奶奶我三百多岁，都够当你祖宗了。我嫌他吵，索性使了个咒，封上了他的嘴巴。那人吓得魂儿都丢了一半，“呜呜呜”了半天。他手下一个嫌命长的一看自家老大受了欺负，便提刀“啊啊啊”大喊着冲了过来。

　　赵洵一震，似是要把我往后拉。但他才触到我的袖子，平地就骤然起风，那冲过来的人绊了个狗啃泥，接着便如粘在地上一般，起也起不来了。

　　接着，几片树叶刷刷被卷入风中，纷纷化身利刃“嗖”地飞向他们。

　　“妖……妖族！啊啊啊！”

　　这群后知后觉的土包子终于落荒而逃。等他们都跑的差不多了，那趴在地上的人也爬了起来，屁都没敢放，噤声跑了，真是跑的要多快有多快，活像见了大蟒蛇的小白兔。

　　等那小白兔也走了，赵洵才开了口：“谢谢你救我……不过放他们走了，也许会惹来麻烦。”

　　我方才输进去的那缕真气帮他调息了一番，他脸上终于泛起了红润之色。

　　但他耳朵红什么？

　　“无名小辈，”我摆摆手，“怕他们作甚？小孩，你叫什么？”

　　“赵洵。”他答了一句，害羞似的垂下了头，睫毛一颤一颤的，比女孩子还要好看。

　　“赵洵，”我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你家人呢？”

　　他怔了怔，默然摇了摇头。我猜到了几分，便也不再问下去，又道：“朋友呢？”

　　赵洵还是没吭声。

　　我可算明白了，一时心软，这是救下了个家破人亡的主啊。

　　一想到我方才英雄救美多么帅气，便觉得此时扔下他自己回家有点过意不去。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算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我拍了拍手，正要起身，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一回头，却看见赵洵正一手拽着我的裙摆，他一对上我的目光，便赶紧低下头松了手。

　　小孩就是小孩，这表情，分明是怕我要丢下他一走了之一样。

　　“我去给你找点草药，”我看着他受伤的胳膊和无法移动的双腿，“还有，你这腿得赶紧固定一下，再晚点要废了。”

　　赵洵猛地一震，我才发觉自己好像不该对他这么直白地讲话。

　　虽说颜玲珑也是个晚辈，但她都近一百岁了，皮皮颠颠的纯粹是自找。但十来岁的人族孩子仍一片澄澈，我抿了抿嘴，改口道：“放心，我会给你治好的。”

　　他伤得极重，若再用真气救治，怕他的身体承受不住，我只好搜肠刮肚地想着草药方子，在山下转了一圈，偷偷用法力磨好了药，又劈了块木板用来固定伤腿，赶紧回到了赵洵身边。

　　“疼就喊出来，别忍着，”我看他都快疼晕了，还咬牙不吭声，实在是有点不忍心，“我不嫌你丢人，啊。”

　　结果赵洵跟没听见一样，从头到尾硬是没吱一声，只是在包扎结束的时候身子一晃，差点倒下去，我赶紧扶了一把，他竟一下子晕在我怀里了。

　　我长这么大，还没被男孩子如此……轻薄过。

　　算了，他不是故意的，也算不得轻薄。我暗暗叹气，把赵洵背了回去。

　　我在三清山住的地方离那片桃林很近，索性起了个文雅名儿叫“桃源居”——虽然颜青曾嘲笑我这一点也不文雅。

　　赵洵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了。他睁眼的时候，我恰好在屋里磨药——这几日我又用真气吊着他的小命，又用土法子治，简直像他赵公子家的小丫鬟。

　　他先是坐起来，揉了揉额头，一低头发现自己衣服全换了，又看了看我，瞬间咽了口吐沫。

　　“我哥给你换的，”我就知道这些贵族子弟脑子里在想什么，嫌弃道，“舒服点么？你腿应该好了，走走试试？”

　　赵洵被一眼看穿，估计都嫌自己丢人了，偏过头“嗯”了一声，又补了句“多谢姑娘”。他小心翼翼地下床，发现自己真的能自由行动了，还有些不敢相信，但脸上都是藏不住的惊喜。

　　洗去满脸血污，又换了干净衣裳，赵洵竟真有几分京城公子气度，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抿嘴笑的时候，嘴唇恰能上扬成好看的弧度。我看的心里一咯噔，才一点岁数就这个样子，长大了肯定是靠脸就能祸国殃民的妖孽。

　　“怎么谢？”我忍不住逗道，“以身相许吗？”

　　赵洵“腾”地红了脸，耳朵也变得烤熟了一般——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被救下来那会儿，大概是头一回见本族长，觉得如见仙女，所以不好意思了吧？

　　我美滋滋地想了一会儿，见赵洵还愣在原地，着实好笑，便给了他台阶下：“得啦，姐姐我侠肝义胆，救你是应该的。你先在这儿歇几天，不过我家没下人，都是自力更生，等伤好全了记得去干点活儿。”

　　赵洵轻轻“嗯”了一声，还愣在原地。

　　我奇道：“晕傻了？”

　　“敢问……这里是何处？”

　　“三清山，桃源居，我家。”

　　“我在三清山里？”他惊道，“那，那，那……”

　　蛇族之地三清山不对外人开放，连人族也知道。赵洵这个样子，应当是想到……

　　“对啊，”我笑眯眯地凑过去，“我就是一条大蛇，怕不怕？”

　　光说好像不太管用，为了渲染恐怖的气氛，我瞬间放出了尾巴，在身后晃了一下。白色的蛇尾快要触到房顶，赵洵被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几步，“砰”地撞在了床梆子上。

　　“小心点儿，”我计谋得逞，得意地收起真身之尾，“伤养好了，就能从蛇窝走了。所以赶紧的，多吃多睡多锻炼。”

　　萍水相逢，本就是随手搭救，三清山虽说也常收留来自四方的小妖，却没有收留过人族。我说的是真心话，没想到赵洵缓过来后，皱了皱眉，竟毫不打磕巴地说：“蛇妖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怕。”

　　接着，他又粲然一笑：“我觉得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今日开始，便可帮着做事。”

　　这小子……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我那什么令智昏，竟然点头默许了！

　　此后，赵洵便在三清山一留八年。他伤好全后，便搬出了桃源居，自个儿搭了间屋子，住到附近去了。

　　我生怕这孩子老实，又是人族，哪天被不长眼的小妖欺负了，照他那死脾气又必定忍着不说。隔三差五的，我便去看看他过得怎么样，还时常邀请他去桃花林喝酒。后来，我索性教了他点术法，起码我离开三清山的时候他能自保。

　　时间过得飞快，我也曾试探着问过赵洵要不要回到人族，但每每看他沉默不语，想起往昔伤心事儿的样子，便不忍心再多提了。

　　赵洵的离开，是因为八年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