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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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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狐族再度来犯,竟想着要解开八岐大蛇的封印,来复活涂长风。
八岐大蛇是传说中的一大神妖,八头八尾,头首如龙,眼睛赤红,甚是可怖。他有翻云覆雨之力,要说起来,也算是蛇族的骄傲。
但此神妖兴风作浪,横行天下,戕害无辜。千年前神族派兵与之大战,将其封印,压在了三清山下,据说还有专门的“守灵人”,压着蛇灵,以防他再次出来祸乱人间。
八岐大蛇的心聚集阴灵之气,可复活万物,生者食其心,更能法力大增,称霸天下。涂长风的夫人无湄居然真的把主意打到了三清山,因山下族人看守不利,被狐族突破了结界。
我与蛇族众人被迫迎战,自己受了重伤——是从小到大最重的一次。颜青说我当时魂魄都快碎了,在桃林养了三十年,才得以恢复人形自由行动。
但我总觉得那段记忆模模糊糊的,她无湄就算有天大的能耐,能把我颜珺的魂儿打碎?没被我打的满地找牙已经是她的运气了。
可是颜青不愿多讲。我只当是自己在桃林沉睡的时候,他一人撑起蛇族太过疲累,过得甚是辛苦。我醒了以后,也没落下什么大毛病,暗暗在心里给狐族记下一笔,便过上了如常的日子。
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直到有一日闲逛到一间草屋旁,才反应过来:“赵洵去哪儿了?”
“赵公子在狐族进犯那年便离开了三清山,”跟着我的小蛇回道,“族长养伤的这些年,他……投到了南丹门的吴悠大师那儿,如今已经是南丹门的大弟子了。”
小蛇说完,“嗖”地窜出了五米远,一脸恐慌地看着我。
我先是一怔,反应了一会儿,大喊了一声:“你说什么!南丹门!”
天下谁人不知,南丹、北音是鼎立南北的两大修道门派。尤其是南丹门,还打过“御妖平世”的旗号招揽弟子。
御你大爷!
自从妖族藏不住身份,光明正大出现在人族面前,那些成天担忧这、担忧那的人族便总是怕被我们威胁,开始了求仙问道的征程。你修炼也就算了,危害四方的妖怪毕竟是少数,大部分妖族都是勤勤恳恳修行,或是为自保,或是想得道飞升追求理想。
妖族修成人形还要个百十年,这些生下来就能直立行走的人倒是天天没事儿找茬。此前几任族长都和南丹门有过约定,若妖族没做过害人之事,便不可插手妄断,要由族内自己处置。
一句话,我三清山和南丹门井水不犯河水,但绝不是什么友善睦邻。
我当年对赵洵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也就第一年有点羞涩,偶尔有几个调皮的小蛇在他的草屋搞过恶作剧,还差点被他一剑砍了,吓得哇哇大哭,扭着腰爬回了窝里。
此后他竟与我族人相处甚好。大家对他也以礼相待,都称一声“赵公子”。就连玲珑都对他不错,以前有什么好吃的只知道孝敬我,自赵洵来了,便常常从我这儿克扣一半分给他。
这可是八年啊!
三清山不说对他赵洵有多少恩德,但感情总是在的。他不仅在三清山有难之时跑了,还跑去了敌人那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赵公子三十年更厉害,还混到了南丹门的二把手!
这小孩……不,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这人,怎能毫无良知!我气的直奔南丹门而去。
南丹门所在之处名为钟南山,乍一看也是山清水秀,弟子们清一色地白衫长剑,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我四下探查了一番,终于见到了赵洵,劈头盖脸地问他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
这时候的赵洵已经褪去了少年青涩的模样,一身白衣冷淡至极,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师弟师妹们都怕他怕的厉害。我路上还听说,他们怕中带敬,也并无道理。赵洵此时已经声名远扬,使得一手好剑法,内力极深,绝非寻常人可匹敌。
但就算他冷成一块冰,也有小师妹前仆后继地想要捂热他——这人越长越好看,果真应了我当时的猜测。
据说他早年还云游四方行侠仗义,给南丹门脸上贴了不少金子。人族的皇帝政治目的达到了,便给赵宰相平了反,甚至想亲自把赵洵迎回庙堂为官。
结果被拒了。
赵公子此时已经变成了赵大侠,一心向道,人生理想就是追随他那整天把“御妖平世”挂在嘴边的师父,成为南丹门的继承人。
赵洵见我亲自来找,任他已经学会了不动声色,还是露出了几分惊讶。但他只是礼数周全地回道:“见族长伤势已愈,我也就放心了。你在这儿呆久了……不好,我送你回家。”
我被这客气的态度噎了半晌,不由得感叹岁月不饶人,那个说着“蛇妖姐姐是我救命恩人”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狐族来犯之时,你为何要走?赵洵,你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人。”我抓着他的袖子,盯着他问道。别人口中听来的没办法让我死心,只能由他亲口说出来。
“我自有我的使命,”他低声道,一边想挣开我,但无功而弃,“我不能在三清山呆一辈子……我,还有父母之仇要报。”
“我在三清山教你的,就不能报仇了吗?非要来南丹门!”
赵洵苦笑了一下,轻声道:“人妖殊途……”
他想把我气死。
蛇族自己的事情,怎会让他在阵前送死。他留在三清山,会被保护的好好的,若真有什么仇要报,八年的情谊,我又怎么会不管。
但“人妖殊途”四个字,就像他手里的剑,刺进了我的身体。我不想承认自己难过,掏心掏肺对一个人好,也换不来他对妖族的信任。他大概是觉得蛇族总会和狐族打来打去,还是回自己的世界……更安全,也更自在吧。
但他怎么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走了呢?
我闭了闭眼,也许是我睡的太久,他等不到了吧。
蛇妖有千年寿命,三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而对于一个人来说……若不走修行这条路,七十古来稀,活到百八十岁已是少之又少。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万里河山等着他去探寻,又怎会把大好年华葬在一片桃花林里,去陪一个……
我又算什么呢?
我松开手,也没再说什么,转头就走,却听见赵洵在身后喊了一句:“颜珺!”
他很少喊我的名字,叫“族长”为多,偶尔开玩笑也会称“妖王殿下”,因为玲珑总“颜珺”、“颜珺”地吆喝,他在被我逗得受不了,气急败坏的时候,也会喊一声“颜珺”。
我心里堵,却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居然红着眼眶,低低地叹了一句:“我永远不会对你不利。”
我一下子就心软了。毕竟这是我救回来的赵洵,与我饮酒对弈、被我调/教剑招法力的赵洵……
结果我一转身,他也转了过去,二话不说,提剑走了。
就这么走了!没走出几步,便瞬行不见了!
我那点心软灰飞烟灭,半气半心疼自己地回了三清山,只叹自己养大了一个白眼狼。
从那时起到现在,人间又过四十载。三清山与南丹门大部分时间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但赵洵的名气越来越大,江湖各门派论剑比武,只要他出现,别人都是争第二去的。再后来,人们便以请到他为荣,他随便说的话都能被小辈奉为圭臬,简直是风光无限。
人族的皇帝换了一个,也不知赵洵的仇最后报了没有。我与他再见,几乎都是偶然相逢。若是人族门派间有什么高谈阔论,赵洵永远和他那师父保持一致——对于妖族一定要小心,御妖平世是南丹门不变的使命。妖族不生是非最好,一旦兴奋作浪,必诛之。
所以蛇族都知道……不能随便在我面前提赵洵。
但赵洵好像有点怕我,他万般不好,但总算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南丹门赫赫有名的大弟子赵大侠,见了我未来妖王也要礼让三分,说出去多有面子。
我心里想着这曲曲绕绕的往事,只觉得没过多久,便到了钟南山下。
“他这儿也有法阵,我们先将妖气敛去,”我把桃花变回玲珑,“变回真身从林子里进去,等找到了容竹,再变成人形。”
玲珑连连点头,照我的话做了。
南丹门弟子穿白衣的习惯倒是多年不改。自我上回闯进来找人已过了那么久,再看到这亭台楼榭,还有些怅然。
玲珑依着镜子里的景象,紧张地寻找着。我便漫不经心地四下张望,突然听见几个小弟子在窃窃私语。
“吓死我了,大师兄这回走火入魔……”
“别瞎说,没那么严重,就是闭关练心法的时候……没能突破一层,遭了反噬……”
“那还不严重啊!听说要调养好几个月。大师兄那么厉害的人物,需要养几个月的伤,绝对不是小伤……”
赵洵伤了?我一皱眉,刚想凑过去多听几句,却被玲珑拉住:“找到了!就在西南角,看,这屋子一模一样!”
玲珑压根不容我多说一句,直奔那房子,蹭蹭几下窜上了房顶,掀开瓦打算往下跳。我急忙拉住,喝道:“傻子,下面有阵法!”
玲珑乖乖往后退了退,等着我把阵破了,才欢脱地跳了下去,化成人形,直接扑到了容竹怀里,简直要瞎了我这单身老妖的眼睛。
容竹的确被关了起来,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一看见玲珑,又惊又喜地拉着她站起来:“玲珑,你怎么来了!”
“可担心死我了!”我那小侄女把我当做了空气,星星眼全给了小狐妖,“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我懒得看这俩人秀恩爱,想起了来此处的正经事儿。大度地让他们腻了一会儿后,便咳了两声,问道:“你是被赵洵抓的?”
容竹有些怕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低声道:“是……我,我本想去三清山找玲珑……”
他又抬头看了我一眼,不知后文该不该说。玲珑欢快地轻拍了他一下:“没事儿,我姑姑可好了。”
呵,领你出来私会就是好人。
“我行至清水镇,听闻玲珑被禁足,不知如何是好,便停留了几日,却偶然目睹了一起蛇妖害人的事情……”
我一皱眉,吓得容竹往后退了一步。他咽了口吐沫,接着说:“我去的迟,那人已救不回来了,只能躲在暗处。官府的人来了以后,说了句‘又是这种事……’”
我与玲珑对视了一眼,都明白“这种事”是什么。
两月之前,民间便有“蛇妖害人”的传言,说是有蛇妖吸人精魂,以助自己修炼。蛇族虽谈不上族规森严,也绝不会放任族人去做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我当时便赶往出事的地方查看,但那尸体早已被处理的干干净净,说是要早早入土为安,莫再为难逝者。
但一月后,又出现了类似的事情,这回出事儿的村庄离三清山更近了些。村里人迷信,以讹传讹,添油加醋地演绎了一番,矛头直接指向了三清山。
而这次的清水镇……则是离三清山最近的镇子。
“可我觉得那蛇妖有点奇怪,”容竹接着道,“甚至嗅到了一些……狐族的气息。但那气息太弱,我也不敢确定。”
果然是狐族么。此前颜青便警示我不要掉以轻心,能深入探查,便查的再细致一些。想不到我这两月无功而返,容竹这小狐狸倒送上门给了线索。
“哦?”我眯起眼,“你这话说出来,不怕被无湄砍了?”
“我,我只想保护玲珑!”容竹急道,“若是族长……的安排,我也要确认玲珑的安全!”
纯情的少年人。我摇摇头,接着问道:“那你又是怎么被赵洵抓了?”
我话音未落,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道:“不妨问我。”
玲珑瞪大眼睛,舌头都捋不直了:“赵赵赵赵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