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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深夜谈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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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也行急匆匆地回到王府,进府之后,却并没有声张,自己收拾整顿了行囊。傍晚吃过晚饭,她带着丫鬟来到四海王的书房。
四海王正在写字,一看见她进来,立刻掷了笔,说:“我刚才还说一会儿找你说话呢,你就过来了,快坐下。”
王也行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杨异又连声吩咐人倒茶。王也行忙说不用了,我只略坐一坐。已经有丫鬟把刚沏好的碧螺春端上来。王也行欠了欠身,说:“有劳。”略打开茶盖,一股香气蒸腾而起,扑面而来,真是沁人心脾。
王也行道:“好香。”
杨异道:“你喜欢吗?我叫人送你一盒。”
王爷说:“我其实不大吃茶的,不过爱闻这个味道。”
杨异道:“那也容易,我叫人把茶叶装进枕头里,你夜里睡觉的时候闻一闻,又清香又养生。”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王也行才说:“现在金乌教里有多少钱,我想用一些。”
杨异并不意外,只是笑着说:“你要用多少。”
王也行沉吟了片刻,说:“我先暂用三十万两吧。”说罢抬头看着杨异的脸色,看他有什么反应。
杨异哈哈一笑,说:“你是教主,别说三十万两,就是三百万两,你想要都可以拿走。”
王也行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不过,”杨异说:“现在教里没有那么多钱。”
王也行心想,偌大的金乌教,不至于连三十万两都没有吧,上次那些人进京参加祭祀,一个小头目进献的白银差不多就有十万两之巨,这样想着,王也行脸上就露出不信任的表情,然后说:“那么我借十万两总可以吧。”
杨异摇摇头:“没有。”
“五万两。”
“没有。”
王也行脸色渐渐沉下来,说道:“王爷,您跟我开玩笑呢,你实告诉我,教内现在还剩多少钱吧。”
杨异道:“我昨天刚瞧过账目,所以记得倒也清楚,总共还剩余十四两二钱。昨天教内两个主事去西城王员外家做了法事,刚收了五十两,还没有入账,另外上个月修建寺庙还赊欠工人二百两,若是清了帐,不但没有结余,还有一小笔赤字。”
王也行抱着手臂,瞪着眼睛,半晌才说:“您直接说一句不借给我就行了,何必拉拉杂杂说这么多。”说罢甩袖子就要走人。
杨异也不恼,这才说道:“上个月内务府的人刚提走了一百万两白银,所以这边的才没有余钱给你,这并不是我搪塞你。”说着,吩咐高诚去取账目。
不多时账册取过来,王也行坐在旁边翻看了一下,果然金乌教虽然常有数十万白银的进账,但很快就被内务府以各种理由提走,这里竟成了皇帝的私人钱袋了。
王也行瞠目结舌,看了一眼杨异,他脸上也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杨异又换了一个话题,说:“我听说你在兖州受了暴民的惊吓,是吗?”
王也行听了,脸上十分羞惭,叹了一口气,说:“唉。那只是全家人都死绝了的可怜人,因为一时冲动,才跟我起了争执。我也是没出息,反应过度了,落在别人眼里,倒好像是我这个教主无能,怕了灾民似的。”
杨异道:“百姓大多愚昧无知,不可教化。你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何况赈灾的粮款自有朝廷拨放,就是不够他们吃,也该朝廷想办法,跟你没关系,你若是趟这趟浑水,不但落不到一句好,要是出了差错,又落一身不是。”
王也行摇摇头,固执地说:“但是我已经答应赈灾的主事官了,我一定要给他凑够这笔钱。”
杨异见她十分坚持,不禁笑了一下,眼角露出一丝纹路,他说:“犟脾气。”然后身体前倾,两手搭在桌子上,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凑钱呢?”
王也行看看自己的手,把两只碧绿的手镯摘下来,又把郭青叫来,说:“我私人名下有多少财产?”
郭青心算了一会儿,说:“加上各部官员送的金银珠宝,大约有□□千两的样子。”
王也行看了一眼杨异,说:“现在有九千两了,我再找朝廷的大员们要一些,以我国师的面子,想必大家多少会给一些的,满打满算加起来,总也能凑个五万两。”伸出一只手,摆出五个手指头给他看。
杨异哈哈一笑,说:“好吧,救济灾民是好事,你这么热心肠,我也不好袖手旁观。”
王也行两手搭在桌子上,高兴地看着他:“那你打算给我多少钱?”
杨异在她面前摊开手掌,又翻过来摊开,说:“十万吧。”
王也行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真的吗?”一把抓住杨异那简直十万两的手,说:“王爷,您可真大方。”
杨异扫了一眼自己的手,宽和地一笑,低头想了一会儿,叫旁边的侍从都下去,然后指着自己的头发,叹了一口气,说:“你看我,都有白头发了,我一没子女,二没有妻妾,徒留那么许多钱财有什么用?人生在世,不过是图一个随心所欲罢了。我愿意把钱给你,你拿着就是了。”
王也行这时候仔细地注视着他,并没有发现他有一丝一毫的衰老迹象。她本来就是个纯真的性子,于是开口道:“那您为什么不成亲呀?即使没有子女,有一个贴心的妻子陪伴,也会给您带来许多快乐的。”
杨异笑道:“我这样的身份和地位,吸引到的,都是爱慕钱财的女人,没有人会真心陪伴我的。”虽然是笑着说这些话,语气里多少有一些苦涩。
王也行说:“唉,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年少的时候,也真心实意地喜欢过别人。”王也行说到这里,语气有些低沉,低头喝了一口茶,茶已经凉了,微微有些发苦。
杨异叫人进来换茶,两个丫鬟重新换了热茶,然后说:“王爷,大人,天寒夜深,两位若是继续谈下去,地上凉,不如生了炭火,坐在暖阁的软椅上。
王也行果然觉得脚趾冰凉,遂点点头。于是众人在火炉里加了炭火,又把杨异安置在里面的暖阁里,王也行也脱了鞋子坐在旁边,两人中间放了一个小方桌,桌子上搁着热水糕点香瓜子之类的点心。因为杨异是半残之人,所以别人并不往男女私情这方面去想。
王也行笑道:“我喝了浓茶,又要睡不着了。我平时睡的很早的。”
杨异道:“年纪大的人睡得总是很少,尤其现在天气凉了,我常常闹腿疼。有时候疼得整夜都睡不着。”说这话的时候,他牙疼似的吸了一口凉气,有些痛苦地把两条僵硬的腿换了一个位置。
王也行极力想要掩饰自己好奇又怜悯的眼神,一双大眼睛简直不知道往哪里放,她知道杨异是个自傲又敏感的人,唯恐自己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我二十岁那年,跟随先皇平定北方的叛乱,那一场仗打了三个月,双方死伤都很严重。有一次我被乱军冲散,独自一人来到一个偏远的农户家里。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叫做……”
杨异说到这里,好像用力地回想了一下,才慢慢地说:“依莲,她叫依莲,是一个十六岁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儿,我现在闭上眼睛,还能想到她发梢的红绳随风飘舞的样子。后来我在养伤的时候,就和她结为夫妻,她的父母知道我的身份,也很乐意接受我做他们的女婿。后来我的伤养好之后,重新回到了战场,并且和依莲约定,等仗打完了,我就来接他们一家去京城居住。”
王也行心想,这种约定听起来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最后一次大战时,我率领数十万精兵,亲临叛军城下,很快就要大获全胜了,这时候我看到叛军把依莲一家押在了城墙上。叛军首领以他们的性命威胁我撤军,我没有答应。那贼首先后把依莲父母的头砍下来,扔到城墙下,然后砍掉了依莲的手脚,割了她的舌头和耳朵,又刺瞎了她的眼睛。我不忍见她受苦,一箭射穿了她的心脏。然后下令全军进攻。攻下城池之后,我独自去追杀贼首,贼首身边跟着数十名强悍的侍卫。我跟了他们三天三夜,最终杀光了所有人,但双腿也受了重伤。因为地处偏僻,伤口感染,回到京城后,虽然经过御医治疗,双腿却再也不能站立了。”
杨异虽然说得简略,但是王也行想象那一场场激战,一定是惊心动魄的,不禁赞叹起来:“真是豪迈悲壮。王爷您虽然腿不能行,倒比许多腿脚正常的人更有男子气概。”
杨异听了哈哈一笑:“这算什么,行军打仗都是这样,你不嫌我说话枯燥就好了。”又把年少时候打仗的一些趣事挑拣出来讲,王也行听得津津有味,十分入迷。
过了几日王也行就开始动员京城官员们为兖州百姓捐钱赈灾,那些官员们碍于国师大人的情面,哪有不捐的道理,多少都给了一些。另有一些京城富户,想要巴结官府的,也都趁此机会进献银两。王也行来者不拒,一概笑纳,却将每一笔钱都详细入账,做成册子,最后算起账来,竟有二十万两,真是意外之喜。
这些钱财全都给了兖州百姓,王也行又把账目公开来,给那些捐款的人看。原本有些人还怀疑她会从中克扣,如今见了,也都心悦诚服起来。因为王也行的威信也渐渐树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