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爱》东尽欢

2、跟踪

　　三、
　　男朋友名叫陈海，约定了周末晚上一起吃饭，到了餐厅，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叶莞连打了几个电话，陈海才接起：“不好意思，刚才出了点事，现在在医院。”
　　赶去医院，叶莞吓了一跳，陈海鼻青脸肿地坐在外科科室，身上也脏得厉害，问起，他叹气：“走在路上跌倒，直接跌进了路边阴沟。”才导致这副惨样，陈海又觉得纳闷，“明明没踩到什么，好像被人绊了一跤似的，遇了鬼了！”

　　幸好只受了点皮外伤，回家的路上，叶莞心里不是滋味。因没吃晚饭，从冰箱里端出中午煲的鸡汤热上，洗澡出来，汤也热好了，往碗里盛的时候，叶莞突然扔了汤勺：“你在哪儿？给我出来。”
　　屋里一片静谧，可她笃定他就在自己家里，锅里之前还有一个鸡腿，洗个澡的工夫就没了，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
　　他以前就喜欢她的厨艺，叶莞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时，他大方承认：“你每天做那么多菜，又不吃，我能忍住吗？”书里的穿越人士都混得风生水起，他倒好，吃饭都得靠偷，简直丢外星人的脸。

　　后来，就在叶莞家住了下来，吃吃喝喝，无聊时玩个小游戏，譬如他躲起来，叶莞负责找，女人就是天生的福尔摩斯，只要他在家里，不出五分钟就会被叶莞找到。
　　但现在，叶莞可不认为这是个有趣的游戏，见人不出来，叶莞转身又去拿盆接水，终于听到一个声音：“到处泼水，你也不怕电路短路？”
　　厨房门被推开，他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端起那碗鸡汤，正准备喝，却被叶莞一把夺了过去，她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你一直在跟踪我？”

　　他没有反驳：“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吗？”最长的一次，他跟踪了她整整两个月，那是他们认识一年之后，父母终于离了婚，家没了，叶莞在这世间似乎无足轻重，她变得敏感而疯狂，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离家流浪。
　　她睡过地铁站，打过小工，在荒郊野外独自搭帐篷……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孤身流浪实则是与危险同行，但叶莞一路顺畅，没有抢劫，没有野兽，山穷水尽时会捡到钱，行李落在路边却无人偷走……世界善良而美妙，直到有一天，叶莞搭顺风车，司机准备对她欲行不轨时，叶莞才发现了他的存在。
　　他把司机几下打跑，叶莞惊奇：“你一直在我身边吗？”

　　“我不跟着你，你早就骨头都不剩了！”他没好气道，“知道我给你揍过多少次坏人吗？前天晚上，还打死了一条意图靠近你的蛇。”
　　叶莞笑着听他抱怨，明明看不见他，但他每一丝表情却无比生动呈现在眼前，那时他们在前往敦煌的路上，西北冷风如刀，她却感觉不到冷，一股暖流从心底喷涌而出，他是她背后那双隐形的翅膀，能重新带她回到春暖花开的地方。

　　但现在，一想到有双眼睛在暗处窥探自己，洗澡，睡觉，身边都有一个男人存在，叶莞不寒而栗，神色充满厌恶：“你袭击了陈海？”
　　“不，我没有。”他玩世不恭道，“是他不小心碰到了我。”
　　叶莞怒不可遏：“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也许，那个谁谁不适合你。”
　　“那谁适合我？你吗？”叶莞嘴角扯出嘲讽的笑容，“我连你的脸都看不见，谈什么适合？”

　　他没反驳，亦没有办法反驳，屋子里浮动着压抑的安静，叶莞觉得这情形有些可笑，她剑拔弩张地对着一团空气说话，自己一定是疯了，叶莞拉开房门：“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如果以后你再跟踪我，或者对陈海不利，我就把你的事情抖出去。透明的外星人，恐怕全世界都会感兴趣。”
　　“你威胁我？”他觉得不可思议。
　　“是的。”叶莞承认，“今时不同往日，你不再是如鬼魅般在世间游荡的灵魂，你是有身份的人。”

　　对，他有身份，他是网络红人“易归零”，他是技艺卓绝的电脑特效高手，他甚至有了身份证，身份证上面写着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周志强。
　　他在原星球的名字很长，且发音古怪，叶莞记不住，以前总是“小透明，小透明”地叫他，仿佛是讽刺，“小透明”变成了大神，总监恨不得把他供起来。这日一上班，总监就把他的身份证复印件拍在叶莞面前。

　　“让他在这上面签字。”总监把合同也拍了过来，公司下定决心做这个项目，生怕被别人抢了先，甚至连支票都准备好，可惜对方只冷冷地回答“只想跟叶莞谈”，天才作家，孤僻是容易被人理解的，总监一双利眼在叶莞身上扫视：“不成功，便成仁。”
　　叶莞盯着他的身份证复印件发呆，身份证上的那张脸算得上英俊，脸部轮廓柔和，五官端正，惟独眼神略显呆滞，仿佛是一团空洞的死水。太不可思议，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完整的脸。

　　曾经，她也试图将他的脸呈现在面前。抱来一大堆瓶瓶罐罐，厚厚的粉底涂抹皮肤，黑色的眉笔打理眉毛……唯一无法下手的地方是他的眼睛，脸庞上出现俩骷髅洞，货真价实的鬼怪，叶莞赶紧塞给他一副墨镜：“快带上，这样子比完全透明还吓人。”
　　穿好衣服，戴上手套，他总算有了人的样子。晚上两人一起出了门，光明正大地逛街，光明正大地坐在餐厅吃饭，光明正大地坐旋转木马……如果不是被某个卖花的小女孩缠上，拉扯中小女孩扯掉了他的手套，然后吓得哇哇大叫着跑开，那可以算是愉快的夜晚。

　　四、
　　打拼了三年，才坐上组长的位置，叶莞格外珍视这份工作。没办法，硬着头皮给他打电话，他在那头发出低低的笑声：“晚上八点，梧桐月下咖啡厅。”
　　挂断时，叶莞想摔手机，咖啡厅这种公众场所，他敢露面吗？
　　没想到晚上他居然来了，穿了一身得体的西服，鼻子眼睛清清楚楚，甚至没戴手套。叶莞觉得十分神奇，待他坐下之后，脑袋凑过去低声问：“你怎么弄的？”

　　“一种胶状喷剂，凝固之后非常接近于人体皮肤，而且用起来十分方便。”他亦低声回答。
　　“那眼睛呢？”
　　“你自己看。”他把脑袋凑了过来。
　　叶莞盯着他的眼睛使劲瞧，眼白，瞳仁，和地球人没两样，“你戴了美瞳吗？”
　　“美瞳又没有眼白？”他忍不住翻白眼，但嘴角笑意不断扩大，彼此离得那么近，呼吸都能感受到，“差不多的东西，薄薄的一片贴在眼球上。”

　　除了眼神没变化之外，几乎以假乱真，而且连睫毛都根根分明，叶莞很想知道是贴了假睫毛，还是刷的睫毛膏？她凑得更近，想瞧个分明，冷不防他的唇贴了过来，叶莞感觉到他微凉的触碰时已经晚了，他的舌头已经灵活地探进去。
　　这该死的咖啡桌，为什么这么小？
　　而她，竟然忘了反抗。

　　唇面分开时，二人的面容依旧近在咫尺，叶莞居然从他的假瞳仁中看出了几许温柔，他微微笑着：“叶莞，我爱你。”
　　他从没说过爱她，只是陪伴在她身边，无论风雨，无论寒暑，叶莞大学毕业后，他们在一起了，租了小小的屋子，欢笑，玩闹，她向他抱怨工作的不顺，他回以缠绵的亲吻，整个屋子都是甜蜜；但也是在那间屋子里，他向她告别，人世间有百媚千红，他不能独爱她这一种。
　　爱，怎会如此廉价？

　　她不稀罕，恨恨地转过脸：“已经不是从前了，现在，我和陈海感情很好。”
　　“可你刚才你明明沉湎其中。”
　　“那是你的错觉，我现在脑子里只有合同，换句话说，只有陈海。”她把合同摆上桌，“你签了它，公司会奖励我五十万。陈海的公司中标了一个装修项目，我们需要钱垫资。”
　　他盯着她，浑身浮动着阴寒之气。
　　“陈海和我一样，家庭都是工薪阶层。但他很能干，自己出来创业，目前公司才刚刚起步，如果能把这个项目顺利完成，明年，公司的规模会扩大不止一倍。”她平静地把合同递过去，“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你会祝我们幸福，对不对？”

　　他怔怔地看她，仿佛整个人都冰冻住，良久，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他把合同抓了过去，快速地写下了身份证上的名字，指节僵硬。
　　“祝你幸福。”他把合同递回来的时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