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改) ...
-
秦然第一次见着于恬,是在母亲的葬礼上。
少女漆黑的刘海下,面庞白净得耀眼,半垂着头盯着地面,黑色亚麻连衣裙包裹着纤瘦的身躯,两节小腿露出来,被黑裙衬出瓷器般的光滑白皙。
送葬的来了一拨又一拨,母亲走得早,却也风光。
一张张写满沉痛的脸上,悲伤太过浮夸,只有于恬,陷入一种深刻却平静的悲痛之中。
她的悲痛才是真悲痛。二十三岁的秦然转回身,低头沉思:她在想什么呢?
伴随着一场乌龙的血光之灾,二十五岁的秦然再次见到于恬。
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冲冲瞪过来,野蛮生长的怒火中夹杂着惊恐,杏眼睁到最大又慢慢半阖起来,目光从乌黑的瞳孔中涣散,很久很久也聚不了神。
干涸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秦然以为她要道歉,却听见她问:“尹昊呢?我要找尹昊。”
一包厢人屏气凝神,多半猜到了这场闹剧的起因。
“愣着干嘛?赶紧去包扎!”紧要关头将秦然从刀下拉开的丁正晖一边催促,一边按下服务铃。
他想叫服务员找根绳子,把这个凶蛮的漂亮女人先绑起来再说。
秦然耷拉下眼皮,瞥了瞥还在冒血的手臂,冲丁正晖摇头,起身走向被人按在地上跪着的于恬。
他弯了弯腰,温热的掌心轻轻抬起于恬下巴。
“起来。”
于恬扭过脸,头垂得很低,不让那只手再碰自己。
讲不听的事秦然不会再讲,悬着的手顺势移到旁边,攥住于恬细瘦的胳膊向上拎,不等她站稳便往外拖。
丁正晖追到前面拦住:“你他妈被捅傻了吧?这小娘们儿是个祸害!杀人不眨眼的祸害!”
不消他提醒,早几年秦然就知道这是个祸害。
母亲带于恬回家那会儿,秦然还在国外。
“妈给你雇了个小保姆。”母亲电话里调侃。
秦然以为她说笑,正要挂,母亲不许,解释一大串,替那穷苦人家的姑娘说尽好话,然后轻描淡写添一句:“小保姆乖得很,心思干净着呢。”
原来这才是小保姆的用处。秦然终于明白母亲安的什么心。
堂嫂小产过后不能生育,堂哥在外面留了种,外面那女人抱着孩子回来闹,让堂哥要么收她做外室,要么给五千万抚养费。
“看看,这就是被狐狸精缠住的下场!小保姆可跟外面那些狐狸精不一样。你要喜欢,讨来当媳妇都行。妈多了解你啊?妈给你选的小保姆,你指定喜欢。”
“我就喜欢狐狸精。”秦然不想摊上这破事,拐着弯劝母亲打消念头。其实他也不喜欢狐狸精。他那会儿压根就没那些心思。男人女人他都不感兴趣,只管专心学习工作赚钱。
“狐狸精有什么好?我就看中那丫头,模样是一等一的漂亮,心思是一等一的通透,脑子是一等一的好使,妈这眼光错不了。”
母亲劲头上来,谁也劝不住。劝不住躲得起,秦然连着两年没回去。
等到再回家,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葬礼过后,小保姆失踪了。
别人问起怎么不见母亲那个小保姆,秦然就说打发回家了。
当初雇小保姆的真正用意,母亲只对他说过,她要他保密,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没跟人提起。
不等他撵,小保姆自己走了,倒是让他省下一份心,松了一口气。
母亲说过,小保姆跟外面那些狐狸精不一样。葬礼上见过一面后,秦然可不这么想。
他总觉得那对清纯的眉眼之下,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少女懵懵懂懂的神情中藏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机灵,这才是天底下最最厉害的狐狸精。
最厉害的狐狸精就是个天大的祸害,沾不得。
早几年就知道的道理,秦然始终没忘记。狐狸精又纯又欲的眼睛直愣愣看着他,手臂上伤口微痛,酥酥麻麻的痒趁着那条破口无声钻入,钻进了心底最见不得人的角落。
刚才倒不如一刀捅死他好。捅死就不用管她这破事了。破事管起来没完没了。今天管她杀错人,明天管她吃饭睡觉买东西,后天管她爱谁厌谁想嫁谁,管着管着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秦然不想管,攥着她的那只手却攥得更紧,绕开丁正晖走向门口。
·
从4楼套房赶到2楼包厢的路上,尹昊骂了一道娘。
麻将打得昏天暗地,正好秦然来了替他,开个房休息,头还没碰着枕头,手机就响了。
还在包厢的哥们儿发来微信,尹昊看完抓起衬衫往身上套,边往外走边系扣。扣子跟他作对似的,怎么系都是错,怎么系都系不齐。
这个曾经坚定的无神论者开始动摇了,他把最近发生的所有倒霉事归咎于本命年犯太岁,堵在心口的那团气转化为力发在脚下,猛地踹开包厢门,跨着步子往里迈,差点撞上大步往出走的秦然。
秦然拖着个女人,看见他愣了愣,什么也没说,眼都没眨一下继续往前走。
尹昊以为秦然要把那女人送去局子,正要开口,那女人忽然挣开秦然的手,猛地扑向他。
黑色衬衫扣子没系对,空出一小块麦色胸膛,于恬抓着那空口撕扯,扣子崩开乱飞,她狠狠咬上尹昊肩头。
“我——”因疲倦而麻木的神经被撕咬的锐痛刺激清醒,尹昊倒抽一口冷气,目光落在于恬皎白的脖颈,咬着后槽牙拖着尾音骂,“艹……”
秦然费好大力才把于恬扯开。他不知道原来一个女人竟有这样大的劲,这样凶戾得不顾一切的牙齿。
这些牙齿在尹昊肩膀上留下两排印子,血渗出来,将她苍白的唇染成殷红,鬼魅又迷人。
秦然拖着于恬跑出包厢,穿过走廊跑进电梯,穿过大堂跑出会所,直到把于恬塞进车里,才轻轻舒一口气。
“那事跟尹昊没关系。”车子开上路,秦然终于开始解释。
过了好一会儿,于恬混沌的大脑才抓住这句话。
她扭头看向驾驶位上的秦然,夜色中这张侧脸的轮廓竟这样好看。
“什么?”她问。嗓子沙哑得仿佛嘶吼过,可明明她的声音一直很低很轻。
秦然没搭腔,七拐八拐开出很长一段路,停下来点烟。
“那个陪酒小姐不是尹昊害死的。”
“怎么可能?!”于恬差点从副驾驶位上跳出来。再是朋友,也没有这么个包庇法的!
秦然吐了口烟,转过头看她,清俊面孔上透出一抹讥笑:“你是不信警察还是不信法?一个主犯被抓,三个帮凶自首,警方通稿白纸黑字写得还不够清楚?”
“尹家后台那么硬——”
“后台硬怎么着?后台硬就是原罪?就该大包大揽没犯过的罪行?”秦然烦躁地把打火机扔到中控台,抬胳膊时扯到了伤口,皱着眉抽一口气。
于恬还是不信。
这事微博上闹得沸沸扬扬,出事前尹昊最后一个离场,出事后尹昊第一个到场,这又是个心狠手辣花名在外的主儿,被抓进去审了三天都没洗脱嫌疑,忽然抓着一个主犯,紧接着三个帮凶组团出来自首。
整套流程下来,尹昊就像个娴熟的惯犯,进局子出局子,跟彩排走过场似的。
秦然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冷笑着扔掉烟头。
“别他妈成天信那些营销号。”瞧着多聪明伶俐一个人,怎么还能蠢到被舆论牵着鼻子走?
下一秒秦然发现其实自己也蠢。
再是聪明伶俐的人,也有丧失理智的时候。秦然皱着眉又点了根烟,叼着烟扭头盯了于恬片刻,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弹了弹灰。
“那陪酒小姐跟你什么关系?”
“她是我姐。”于恬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秦然呛了口烟,咳嗽几声,歪着头扬起下巴,凌冽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亲姐?”
于恬摇头:“不是,但——”
于恬闭上嘴,不再往下说。她觉得今天说得太多了,再说下去,安全距离就要越过了。
夜色正浓,路灯昏黄,黑衬衫上看不出血迹扩散到多大,于恬很想问问秦然要不要紧,但她忍住了,抬眼看着他的脸,轻声细气问:“可以放我回家了吗?”
她其实想问,可以放过我吗?那笔烂账,可不可以就这么算了?反正你又不缺保姆,放我一马也不碍事吧?
这些话全写在那双杏眼里,隐隐约约的,想他看懂,又怕他看懂。
怕自己越露怯,越被他死死拿捏。
她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垂下的眸子抬起来,对上那张笑意盎然的清俊面孔。
这笑替他回应了她所有得寸进尺的祈求——“可能吗?”
不可能也得拖着。能拖一天是一天。于恬知道躲不过,还是不肯放弃挣扎。
她忽然想起秦太太说过的话。
“多笑笑总是好的,你笑起来好看,最讨人喜欢了。”
脑子里想起这句话,于恬嘴角微微勾起来,声音都被脸上的笑浸甜了:“胳膊还疼吗?要不要去医院包扎一下?”
哦,去医院的空当方便你跑?秦然不用想也知道这丫头打的什么鬼主意。
你跑能跑哪去?跑到外太空你户口本儿上填的也是我家地址。秦然扯起一边唇角,猫玩耗子似的目光盯着于恬:“不用,拿衣服包一下就行。”
“好。”于恬被他盯得不自在,仍是乖乖巧巧笑一下,等着他脱衬衫,半晌不见他动,装出一副着急样,“快呀,得赶紧止血。就用你衬衫包吧。”
秦然脱掉衬衫,却没递给于恬,抬手扔到后座,然后打开车里的灯。
昏黄的光线下,伤口宛如一条褐色蝎子,看得于恬心惊肉跳。
好在伤口长却不深,已经没在流血了。
“包啊。”秦然冲她抬了抬胳膊。
“拿什么包?”衬衫都被你甩后座上了,要我怎么包?于恬搞不懂这男人什么意思。
“你身上这件白T。”秦然歪着头睨她,一双桃花眼里风流燃成一股火,欲望像是着了火的老房子,升腾起滚滚浓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