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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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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冠变做穗编的金色丝绦,黑色湖丝换做雪白的云锦,黑衣时英挺沉稳,一旦着了白衣却又脱俗逸然,公孙策只觉得被什么晃了眼,可能是因为偏西的日头。
“看这时辰也不早了,公孙公子若是饿了,多吃几个一百两一个的包子也无妨。”庞统走到公孙策面前,带着笑,将他罩再自己的影子里,一双眼睛却带了潋滟的光。
“好啊,在下正有此意,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公孙策朝他翻个白眼,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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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华山也不愧东南第一山的名头,奇峰峻岭、重峦叠障、悬崖峭壁、怪石峥嵘,虽然山路难行,却也吸的满腔满腹山林轻灵之气,一行人也算是饱了眼福。
“公孙大哥,这九华山真是漂亮异常,只是山脉绵延的,我们上哪里去找...”展昭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庞统,“人家要的东西呀?”
“你可记得迷面一句‘绮梦倚松’?”公孙策一笑,“而我刚刚好知道这棵松。”
“公孙大哥,你连山上的树都知道啊?”小狸一脸钦佩的样子。
“博学嘛!”公孙策得意洋洋的,轻摇扇子。
“我怎么觉得,不管有的没有,好的坏的,只要是书,你就先啃了再说。”展昭嘟哝道。
“你说什么?”公孙策就要翻脸,眯着眼睛盯着展昭。
“我...我说公孙大哥厉害呀,这松再什么地方呢?”展昭连忙认真的说道。
“若说九华山上松,最有名的就是凤凰古松,相传南北朝时期,九华山下闵园有位善画凤凰的姑娘,聪明灵秀,被县官撞见,要送给皇帝做妃子,姑娘不甘,纵身跳进道边万丈深渊,却突然有一只金色凤凰托住她朝天外飞去。也许是为父母对姑娘的思念所动,一天,突然来了一只凤凰,嘴里的一颗松子落下。便长成一颗酷似凤凰的松。”
“那棵松便是凤凰姑娘吗?”小狸听完,突然问道。
“人们传说那松便是凤凰姑娘的化身,那句‘美人颜’可能就是指这个传说,指的这棵松。”公孙策一面说一面又在思考着什么。
“可能是什么意思?”展昭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多余。
“就是说我也不确定,咱们只是碰运气而已。”公孙策挑眉一笑,大步走前。
“啊?!”展昭小狸同时张大了嘴。
转过山角,视角开阔,咋一看去,小道两边都是茂盛的林木,渐渐低矮;侧耳倾听,听得涧水潺潺,定睛细看,却发现那些与脚齐平的嫩绿枝丫,却是高有十数丈的参天古木的枝头树梢,一层一层顺着陡峭的山势而消长,猛然发现原本以为平阔安全的山道,居然是两边悬空,心底顿时失了依凭,脚下越发小心。
试问这世间又有多少此等幻象?因虚妄而执迷,因释然而顿悟。
山间气候多潮寒,时值冷锋过境,气压陡升,而气温陡降,淅淅沥沥的雨没预兆的就一颗一颗的打了下来。伞撑起来了,路由蜿蜒变泥泞,深一脚浅一脚溅起的泥水污了几人的靴子,公孙策身子一歪,踏上路边青苔,脚底一滑,下意识的去拉身前展昭,却又没抓住。
“啊!”
摇晃两下,重心却已经移到了小路之外,公孙策恍然看见那隐约在崖下奔腾的白色涧水。
说时迟,那时快,只觉腰间一紧,人已经被大力的拉了回来。
两把竹伞,青色的,白色的,都落了下去,不时互相磕碰,不时被苍劲的虬枝阻拦挂碍,末了,却叠在一起,齐齐落入涧水里,翻转流连,随着欢腾的水而去。
雨变大,手抵在他结实的胸膛,喘息不定,雨水顺着发蜿蜒而下,落入掌与衫的夹缝中,将前襟几处不惹眼的泥点蕴染开来,肩膀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袍角满是泥污,发粘在前额,看上去很是狼狈。
只是那眼睛,却有神的可怕,盯着,盯着自己的眼睛,看进去,怕是非要看清心里深藏的东西才甘心。
就这样对上那双眼睛,专注得让人战栗的眼睛,只感觉有些寒冷在融化,有些壁垒在崩塌。
公孙策心虚的别过头去,轻声说道:“谢谢。”
他,明明一直走在几丈开外?
腰上的臂却无端一紧,勒的他气结,公孙策脸一红,道:“放我下来。”
“你有好好吃药吗?你在发抖?”庞统皱眉道,难怪他刚刚会踩滑。
“我...”公孙策又一次结舌,那双眼里的丝丝怒气和着丝丝怜惜,又一次拉住他的目光无法游离,这世界除了这双眼睛便只剩下淅沥的雨声。
“公孙大哥!你没事吧!”展昭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伸过来的雨伞挡住了头顶的雨帘。
“没...没事。”公孙策惊的七魂醒了八魄,仿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面推庞统,一面喝道:“我说了谢谢了,放开!”
庞统无言,松了手,说道:“雨天路滑,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还是找个地方歇息,明天再走。”
遥遥望去,可见得的那有名的九华街,几人快步走去。九华山众多的庙宇,却都集中在这天街之上,号称‘莲花佛国’,其中化城寺始建晋代,最为历史悠久,亦为九华主寺。此时庙门大开,迎所有当迎之人。
四人一路疾走,进了寺门,天已经搽黑,雨却小了,展昭跟小狸一路有伞却也就湿了鞋袜,公孙策与庞统却没那么好运气,凉风一过,就是一个寒战。
对面走来一个小和尚,展昭便合十颔首,说道:“这位小师父,我们四人今晚想在贵寺打扰一晚,不知方便不方便?”
小和尚合十还礼,念一声‘阿弥陀佛’,笑道:“佛门便是方便之门,又有什么方便与不方便的?几位施主里面请。”
迎面走来一位年长的和尚,小和尚唤曰:师兄。
“原明日就是十五月圆之日,上山朝拜借宿的人甚多,三位男施主只好挤一间厢房,而这位女施主安排与其他女施主同住,不知几位施主意下如何?”大和尚不卑不亢的朝几人说道。
“无妨,先打些热水来,这位公子要沐浴。”庞统显然是使唤人使唤惯了,公孙策恨不得踢他一脚。
末了,还添上一句:“越烫些才好。”
也不恼庞统傲慢的态度,大和尚只道:“几位施主请吧。”
穿过几进房屋,走过不长的走廊,便到了西厢房,不远的距离,公孙策已经打了五个喷嚏。展昭担心的问道:“公孙大哥,你还好吧?是不是着凉了?”
“哪有那么容易着凉。”公孙策还没说完,又是一个喷嚏。
展昭赶紧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公孙大哥,喝口热茶吧。”
公孙策接过仰头喝下,顿时觉得鼻子里痒痒的感觉好了很多。睨见一旁的庞统负手面向窗外出神,夜幕降下,雨已经停了。
热水倒是很快就送到了。
“别忘了把包夫人给的药粉加在水里。”庞统说完抬腿就往外面走去。
公孙策一愣,抬头又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眼里映着跳动的烛火,犀利而魅惑,好似无底的洞,妄想忽略过心中升起的暖意,只含糊的应了一声,就要关门。
庞统一顿,轻轻说道:“多泡一会,我会吩咐人一直送热水过来。“
刚刚压下的情愫,却被轻描淡写的引出,心头狠狠的暖了一下,扩向四肢,比那热气腾腾的水,不知受用了多少倍。
“不用了。”公孙策说这句话时,却发现庞统早已经走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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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花香,月虽未缺,却丝毫不吝啬丝般华光,满了院子,又映上了夜空,连星星都显得灰了。庞统负手而立,仰首看着天空出神。
“施主可看出点什么来?”
庞统一惊,回头看去,见一穿着百衲衣白眉老僧由内侧角门缓缓踱出,左边眉角一颗硕大的黑痣煞是惹眼。见他老态龙钟,却是步履轻盈,鞋不染尘,那呼吸吐纳更无半点声息,纵是庞统这般内外兼修的高手也未察觉。
庞统却也只是朝他微笑颔首,态度恭敬些罢了。
“东方岁星出,分野午位,泽黄而润。”
庞统依然负手望着苍穹,而那老和尚也走过来与他比肩站了,看着天空。
“呵呵,这观星之术,可不是人人都懂得的,将军还是跟老衲直说了罢。”
‘将军’二字一出,庞统的眉毛动了一下,便哈哈笑了起来。
末了,说道:“你若非高人,便是歹人。”
老和尚闻言却也捻着胡须笑了起来。
“岁星那是仁星,主五谷丰登,国富民强,只是自南向北,光芒渐长,恐怕是此消彼长,敌强我弱。”庞统的语调听起来却没有他面上看来的轻松。
“这世间云雨变化,星辰运转,都由阴阳精魄所使然,地上的反映在了天上,将军仰头便可见天下之势,只可惜这星象却占不出将军自己。”老和尚捋着胡子,用一种温慈的目光看着庞统。
“哦?大师可看得在下前程。”庞统扭头看他,眼神中满是认真。
“呵呵,老和尚肉眼凡胎,如何看的透天命。”
老和尚也负过手来,迎着夜里的山风,百衲衣吹的鼓鼓。
“佛说:应无所著而生其心。人生无非‘舍得’二字,舍执迷而悟,舍虚妄而真,对将军来说什么才是最真实而最珍贵的。”
庞统被说的心中一凛,什么才是最真实,最珍贵的?自己好像真的还没有答案。
伸出手凉如水的风由指尖指缝滑过,留下一片冰凉,又一阵风过,冰凉的感觉在持续,可这个‘冰凉’却也不是刚刚那个‘冰凉’了。
这世间,让人盼不得永恒。
“‘舍得’者,实无所舍,亦无所得。”庞统抽回手,幽幽的道。
“将军如是说,已然是入道了。”老和尚微笑着点点头。
“诶,我是驰骋疆场的将军,吃不得斋,入不得道。”
“微尘众,非微尘众,是名微尘众。万法皆空,若都空了,便是菩萨了,凡人不过皆是因物而乱。将军若有什么要求,尽管向小沙弥提便是,人老了,吹不得夜风,老衲告辞了。”老和尚依然满脸慈祥的笑,朝庞统颔首,飘然的去了。
庞统看他背影,嘴角勾起一丝笑。
执迷?
若不执着,何来成就?
若不痴迷,何来奇迹?
凡人因物而乱?
乱?
庞统目光越过矮墙,西面那间厢房烛影摇曳,隐约有人影闪动。
是乱了,乱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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