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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巫咒案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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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俊的住处离他家不远,三进堂大屋,住着他和寡母、叔母、堂弟,一家四口。这房屋是皇帝赐下的,感念杨俊的父亲当年替皇帝挡刀身亡。其实这一片儿的房屋,都是皇帝赐下的,居住着跟皇帝曾经亲近,家中有亲人在开国之前战死的孤寡老残。这里的人,真心实意称颂皇恩,要不是皇帝的优恤,他们早就不知尸骨烂在哪了,哪来如今安稳舒适的生活?
不过,皇帝的优恤也是有等级的。这一片,杨家是属于顶头的那一拔,同样因父亲战死被皇帝收纳为亲卫幼军,幼年时杨俊跟皇子们呆一处,由皇后亲自过问冷暖;而柳凌云等幼军日晒雨淋的在教头监督下苦练武技,还时不时的出任务,不知多辛苦。
柳杨二人交情好,那是因为他们的母亲大人娘家跟杨父是同一个村的,不同宗但同姓,定居天京后住得又近,自然来往频繁。今年春二人都晋升带刀舍人,却因轮值时辰不一样,见面反而少了。
杨俊有一双巧手,人又机灵,年幼时就能亲手做出精巧玩意讨好皇子们。据说,他祖辈明面上是木匠,暗里是妙手空空的大盗,入了狱,斩了手,被生生打死。他的父亲与叔父连夜潜逃,后投效皇帝,一人为皇帝挡刀而亡,一人前去侦察敌情被敌军乱箭射杀。
皇帝登基,在六皇子处见到他送的手工玩意,评语:“以小巧之术媚上,此子不堪大用。”
因此,他上好的青云捷径被腰斩,由皇子伴读贬为八百亲卫幼军中的一员。
老天爷真是耍人!
到了柳家,门人通传,杨俊亲自到门口迎接,柳凌云很是诧异,此子为何今日这般殷勤?
进了杨俊的南厢院,酒菜已经摆好,上等的汾酒嗅着就醉人,柳凌云眼睛亮了。杨俊抿嘴一笑,一对酒窝在跃动,甚是调皮。
柳凌云馋酒,心里高兴,轻捶杨俊的肩膀,表达谢意。
柳凌云力大,就算是轻捶,手劲也不小。吃痛,杨俊不满的揉肩,“你个肚大口小的闷罐子,高兴就说出来呗,葫芦肚葫芦嘴,惹人憎!”
柳凌云嘿嘿笑,也许是因母亲大人太唠叨,他物极必反,坚守“沉默是金”。杨俊恰好也是个话痨,不必答话也能独自说个不停。为了美酒,话从耳边过,柳凌云生受了。
酒到半酣,柳凌云肚里的酒虫伺候好了,美得冒泡泡,杨俊忽地给他一肘子,然后摸摸眼皮掏掏耳朵。柳凌云明了他在问:有没有耳目在窥视?
柳凌云有轻功有内劲,视力好、听力敏锐,静耳倾听一阵子,吐了一口气,表示:没。
哟,杨俊真是自大!在天京城,他们只是小人物,就算是皇帝亲卫,也只是靠后边的那一拔,哪会惹来高手监视?
杨俊盯着柳凌云的脸,发出一阵怪笑,幸灾乐祸道:“伯娘急着给你讨媳妇儿,你缺钱了吧。”
这话直白,刺人。
有个知根知底的友人,真是人生不幸啊。
柳凌云脸红,幸好得了赏银,不用开口向此子借贷;否则,得被他奚落一阵子。有时,柳凌云忍不住怀疑此子才是母亲大人亲生的。柳凌云精通唇语,也正是母亲大人与此子的功劳,因长期盯着他们的嘴,静听他们唠叨,导致后来一见唇动,就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我说兄弟,我这儿有个发财的大好机会,可以化解你我缺钱的困局。”
柳凌云沉下脸,“不可!”杨俊就是这一点不好,喜轻率冒进,心不稳。
杨俊点指他,“你个假清高!前朝的无主之物,何人不可得?你没瞧见六皇子今日的荣耀!他可比你我还要小上两岁。”
柳凌云瞪眼:怎敢拿皇子出来说事?
杨俊扁嘴:切,他一样光着屁股在泥里打过滚。
“黄白之物,谁人不喜?尚不说落进自己的口袋,若我们此次也能找到前朝财宝,献给皇帝,品阶再进一步,也是光宗耀祖,娘亲也会为我等骄傲……”
任凭杨俊说得天花乱坠,柳凌云就算意动,但为人谨慎,轻易不肯松口。
杨俊见目的达不到,失望的伏在桌上,双手拍打桌面,弄得碗筷都弹跳起来,嘟嚷:“亏我当你亲兄弟,敬如兄长,好事儿总不忘你一份。你却瞅着我落单,置之不理。前朝无主之物,藏得肯定密实,说不得机关层层。算了,我独自一人去,万一我有个好歹,我阿娘托你照顾一二;若是平安归来,得了财宝,必不会少你那份子。”
杨俊把话都说到这份上,忆起幼年时,杨俊宁愿饿着肚子也要把好不容易得来的食物分他一份……。凭二人的交情,杨俊一定要去,又怎么放心他独往?
柳凌云为难,他们是带刀舍人,肩负皇帝安危,怎么能擅离职守去寻宝?
思量了一会,只觉得左右为难,挠挠头,询问:“你怎地突然起了这念头?”
杨俊清楚,柳凌云不闻不问才好,将来出事,也好推脱一二;说了,他知了,就是上了同一条船,不容许中间下船。原以为只要他一开口,柳凌云二话不说就会跟上,没想到他要追根究底,只得说:“我得了张藏宝图,可以笃定是张前朝遗宝图。不骗你,是张真迹,绝对不会错!凭我的眼力,那是啥都能看穿看透,谁让我有一双……”
抛开自吹自擂添枝加叶的废话,杨俊透露的太少。见他如此不爽利,深知他为人的柳凌云,可以肯定图的来处有古怪。于是,柳凌云脸一沉,甩个脸子给他看,杨俊才不情不愿道:“祖辈有些故交——”
“难道——妙手空空?”难不成杨俊的祖辈真是妙手空空大盗?
“嗯。”
不知怎地,柳凌云心中甚觉不妙,试探着问:“事涉六皇子?”
杨俊扁嘴,“他已经够好运的,分点运气出来又怎么着?”
柳凌云拍额,小子真是胆大包了天去啊!还在记恨当年只是个贪玩幼童的六皇子,缠着他要玩器,事后却反被皇帝说他以小巧之术媚上,丢了前程。
此时此刻,柳凌云心中有了轮廓——六皇子一行寻到前朝宝库,知者众,虽有官兵严守,但总有遗漏。于是,有个妙手空空的前辈,摸走了一样东西,且赶在六皇子抵京之前,东西落到了杨俊手上……
很多疑问需要当面询问盗图之人,“盗图的前辈在何处?”
杨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落地有声道:“杀了。”
柳凌云一怔,瞧着在眼前晃动的手,跟武人厚实有力的手大不一样,手心单薄、手指罕见的细长,看着就知是柔弱且灵巧的。
“你看着我做什么?不当杀?泄露了,你我便有罪。”
“他为何找上你?”柳凌云轻叹了一声,从乱世中走出的武人、军士,谁不曾杀过人?他自己杀了多少,不曾记过数。依稀记得,最初杀人是成为幼军的那年冬,与小伙伴们扮成乞丐小儿跟逃难的百姓混入城中,等攻城的军队一到,刺杀守门的士兵,伙同残臂缺腿的教头们,打开了城门。
杨俊沉默了。
如此子这般的话痨,宁肯拒绝回答也不愿意说谎。柳凌云只得放弃深究其来龙去脉,沉思片刻,道:“容我想想。”
他离开杨家时,天在下雨,雨势甚大。撑了伞,也没能挡住倾落的雨水,淋湿他那喜庆的绯红飞鱼服。那被酒意薰染的思绪,经雨意洗涤,变得通透起来。他的右手握了握刀柄,忽地笑了起来,何必多想?杨俊有求,就算是子虚乌有的事,陪他走一遭,又何妨?
这雨连下了二日,第三日方转晴,下值后,得到柳凌云的应承,杨俊便迫不及待拉上他一起向上官请假回乡祭祖,上官一口应承,只嘱咐道:“帝诞前十日,必回。”
帝诞?柳凌云疑惑的看向杨俊。
返家途中,杨俊便与他说,再过两月,天下臣民朝贺皇帝五十大寿。往年皇帝的圣寿,都因内库无余钱,仅在宫中举行家宴,未曾对外宣告。今年得了前朝宝库,丞相与百官议定要为皇帝大办。
第二日卯时,两人骑马出了东门,一路疾行,中途没有停歇,饿了渴了直接在马背上解决。杨俊到底是比不上柳凌云,脸显疲态。黄昏,两人入一小镇歇息,洗浴后,换上杨俊准备的士庶服。柳凌云戴着内束网巾大帽,穿直缀,围丝绦,用玉带钩;杨俊戴万字巾,穿宽白护领直缀,围丝绦,用玉带钩,腰系扇袋,手持折扇,一副翩翩文雅书生样。两人相视一笑,换了马,昼夜行走,走的不是官道,专挑偏僻的小道,且小心掩藏着行踪。
带刀舍人都是侦缉行踪的好手,自然也有反侦缉手段。只是,为何这般小心?柳凌云甚觉陌生,此子几时成了如此小心谨慎之人?心中疑惑,却未曾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