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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章 一剑永夜不天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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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不远处的阴影里慢慢的走出了一个人。
这人有些古怪,一头花白的长发披散在肩,脸上带着一张白银铸就的面具,两只空空的眼洞中透出的目光宛如毒蛇的舌信一般,叫人胆寒。
他开口,声音沉魅,但已经不年轻了:“阁下手中拿着的莫非是大梵音寺的如是珠?”
随着他的话音,一阵整齐惊心的弦动之声响起。四周竟突然间伸出无数支黑魆魆的箭簇,齐齐的对准了他们!
朱丽心中大惊,忍不住握住无重的手。她握得很用力,无重却并没有挣开,手中的如是珠如一道金线,蜿蜒的缠在指间。他点了点头,道:“尊驾是哪一位?”
戴着面具的男子并不回答他的话,鼻中哼了一声,冷然道:“大梵音寺什么时候收了俗家弟子?天如这老和尚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
他的口气对名满天下的大梵音寺方丈大师十分不敬,听着像是旧识,可言语之间却又对无重一无所知。若是久居江湖,又怎会不知道“四方君子”的大名?无重尚未剃度入籍,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可听到这番话,无重的面容依旧安详而清雅,并没有一丝动怒。
朱丽转过头诧异的望着他,却从他眼中捕捉到一闪即逝的不安神色。她惶惶的低下头,听到他柔和的声音道:“尊驾有话,不妨进屋再说。”
说罢转身而去。她随着他退回屋子,只觉得他的掌心一瞬间变得冰凉。
关上门,身后的冷风被温暖香甜的味道代替。满室宾客举杯欢饮,言笑宴宴。无重慢慢的松开朱丽的手,却并不急着回座,只是轻轻的靠在门上,朝座中那个身穿锦袍的白朔贵公子看去。班雎莲的脸在烛火下亦真亦幻,美得有几分不真实。
朱丽看到他的眼神,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无重的眉间有些凝滞,伸手按住胸口大穴,皱眉道:“内息不畅,我们可能中毒了。”
她一惊,突然明白方才他为何听到有辱师门的话,却还能平心静气。因为面对那个戴着银面具的人,他没有把握!
无重的眼睛又慢慢扫视了一遍大厅,低声道:“我去找颜庄主,你去找季芒,先灭灯烛,静观其变。”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原本柔和的语气也带了几分严肃。朱丽忍不住神情郑重的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厅中掠过几许劲风,满殿辉煌的烛火突然间齐灭,只余下几缕黯淡的天光透过空窗照射下来,一时昏暗如夜。
宾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互相询问,喧闹不已。只有班雎莲端坐如昔,慢慢的举杯而饮,神色间从容不迫。
随即,颜陌的声音缓缓传来,犹如钟鼓和鸣,锵然有声,一瞬间便把四周的噪杂压了下去。他道:“侯爷带兵将入府,可是嫌我持剑山庄待客不周?”
他说的很直接,指名道姓,没有一丝拖沓。大厅两侧的无重和季芒忍不住对看一眼,颜陌向来不喜拐弯抹角,这一句出口,已是毫无回寰之地。
班雎莲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放下,在众人猜忌惊讶的眼光中站起身来,道:“颜庄主在边关之地豢养私军,拥兵自重。早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他的回答也很直接,很干脆,并不纯熟的汉语说来字字清冽如冰。这一问一答之间,顿时将片刻之前还欢愉热闹的气氛变成了一片叫人胆寒的凝重。
短暂的沉默,立刻有人拍案而起,厉声道:“颜庄主,这是怎么回事?若这小子有什么狼子野心,凭我们几十号人在此,还怕拿不下他?”
此言一出,还没来得及得到其他人的响应,就见班雎莲微一扬眉,一道金色的影子掠过,那个出声之人连尾音还未散尽,眉心就多了一道血窟窿,缓缓倒了下去。
临死之前,他的脸上凝固着惊讶的神色,似乎不相信自己竟连对手一招也接不下来。座中宾客大多数认识此人,他是辽东一带赫赫有名的快刀,武功不弱,生平更以“快”字自傲,这一次,他的“快”竟不及对手十分之一!?
班雎莲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古怪的人,一头花白的长发,脸上带着一只纯金铸就的面具,完全看不出面目。躲在角落里的朱丽忍不住低低惊叫一声,这个人的模样,和方才她和无重所见的人几乎一样,不同的只是面具的颜色。
班雎莲的声音在让人窒息的沉默中传出,淡淡道:“各位中了西域软筋散,功力恐怕已经不复从前了,稍安勿躁才是好办法。”
说罢,低头轻叹了一声,朝着那金面人道:“如果没有人发现,等这些灯火燃尽就没有人再有抵挡的力气了,二位本来用不着出手的,阿莲真是对不住。”
他这话说的低声细语,那金面人只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承。
座中早有人暗中运气发力,果然四肢乏力,丹田之内更是气息滞涩,大多数人的功力剩不到三成,内力稍高一些的,也不过只剩下原先的一半。若不是无重早一步发现异常,从而熄灭了这满室灯烛,最后只能如班雎莲所言,兵不血刃的束手就擒。
这看似天真美丽的少年,出手竟然如此阴毒!
主座上的颜陌脸色虽然沉重,却没有惊慌。他紧紧的攒着手中的剑坠,沉声道:“侯爷只要我一个人的命,何必找这么多人陪着?颜某真是不胜荣幸。”
班雎莲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要我的命”,只笑了笑,手指拈起案上酒杯,慢慢道:“中原有掷杯为号的故事,今日我也来试一试……”
随着话音,他手中的酒杯猝然落地,一声裂瓷脆响,叫人心惊。
厅堂四周纷纷响起剑弩的整齐弦响,转瞬之间,所有窗户中都伸出了黑压压的一片弓矢。玄铁箭簇,尾羽修长,正是白朔骑兵惯用的长弓。
长弓虽不宜陆战,但这么多弓箭若是一时齐发,厅里面的人非要被射成刺猬不可。
在众人几近绝望的抽气声中,班雎莲却步履优雅,慢慢的朝颜陌走去,道:“阿莲受单于陛下的嘱托,特带五千轻骑来请庄主前去王都赤月,共议紫霞关大局。”
他这话说的隐晦客气,却又带着凌厉的威胁。颜陌双眉一轩:“你不杀我?”
班雎莲的脸上露出一丝迷惘之色:“单于陛下要见你,不是要杀你。”
“你……”他手中那枚剑坠几乎要被捏碎。既然不杀他,那叫人送来这枚剑坠,又是想做什么?
他正犹豫,耳边却响起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侯爷还与他废话什么?只等我们拿下此人,便可以回去复命。”
话音刚落,一金一银两道影子拔地而起,同时朝颜陌扑去。
这两人的脸上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只是左为金右为银,面具上四只空洞的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下看起来分外的诡异。
两人手中各执一柄弯刀——就连那弯刀也以金银铸就。
但他们身形虽快,却未及到颜陌身边便被拦了下来。坚兵相接,在半空中激出一长串耀眼的光芒,终于翩然落下。
拦住他们的,是一只紫铜酒葫芦,还有一串金光灿然的佛珠。
季芒和无重并肩而立,一个散漫一个清雅,神情中却都透着一股凛然。银面人哑然冷笑,金面具的那个却只是低低的哼了一声。
“没想到成名于漠北二十年的金银使都被侯爷收于麾下,侯爷果然好手段。”颜陌微微颔首,只一眼就看出了那两人的来历,“只是二位久居北国,对中原武林已经不太熟悉。须知江山代有人才出,如今的年轻人也是不容小觑的。”
季芒大大的灌了一口酒,嘿嘿笑道:“你们两个还轮不到颜庄主亲自动手,让我们来料理就行了!”
无重淡淡一笑,周身盈鼓起微微暖风,手指做佛祖拈花之状,道:“请。”
他们二人虽然也中了毒,但本身功力皆属上乘,此刻和成名已久的金银二使交手,一时半会儿不能分出上下。
斑雎莲趁此机会站定在颜陌跟前微微摇头道:“单于陛下只是想请颜庄主去白朔做客,并不想大动干戈。”
“做客?”颜陌挑了挑眉,终于将攒紧在袖中的手慢慢松开。他的掌中,那枚剑坠玉色莹然,古朴流光。
“侯爷送来这枚玉坠,并不只是做客这么简单吧?”
斑雎莲看到这枚剑坠,脸色突然苍白如纸,凤眸中一瞬间蒙上一层雾气,竟全不复方才的矜贵高华。他厉声道:“这是我母亲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你的……母亲?”
天下敬仰的持剑山庄庄主,此刻的表情满是难以置信,一时竟怔住了。
“这剑坠本是一对,我母亲生前时时把玩,如今早已随她入土为安……”他眼中的雾气更甚,开头的一句还是汉语,说到后来已经变成了杂乱的白朔话。这个前一刻还高贵美丽的胡服少年,此刻的神情中竟浮现一丝狂乱之态,蓦然一咬牙,手腕一转,朝颜陌掌中抓去。
“还给我!”
颜陌突觉一股冰寒侵体而来,见少年的手掌上泛起幽幽蓝光,心中一凛。五指顿收重新握紧剑坠,身子平平后仰,硬生生避开这一掌,连人带椅退开了三尺。
见到了母亲的遗物,斑雎莲似乎再也管不上什么单于陛下的嘱托,掌影翻飞间,他翠色的眼眸里有一种发狠决然的神色,看在颜陌眼中却是依稀难忘的熟悉。当日,她知他杀她父兄,神情也是这般……
他的心里划过一丝黯然。反手伸向腰侧,龙吟之声破空,手中已握住了一把通体透明不染纤尘的长剑。
这把剑非金非玉,甚至不是金铁锻造,剑身泛出水晶琉璃一般的宝光。正是持剑山庄镇庄双剑之一,永夜。
一剑永夜不天明。这把剑,惟其透明无暇,笑傲世间一切黑暗。
座中被困的宾客见到永夜剑,心头都微微一定。仿佛只要这把剑一出现,所有的危险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斑雎莲也在看。他一眯眼,突然五指成爪,竟空手朝剑刃抓去。
颜陌正要接手,突然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他的手有毒,不要碰!”
随声而来一道蹁跹身影,如夜蝶翻飞,浅红色剑光乍起,挑起一幅暗色帘幕,轻轻隔开了班雎莲的手掌。
“‘冰魂’之毒霸道,颜伯伯小心!”
“月影?”
来的人正是月影,她收起剑,轻轻的喘了口气,脸上泛出一丝不正常的潮红,黯淡天光下,清冷的面容也有了一丝妖艳之色。
班雎莲慢慢的退了一步,原本狂乱的神色却渐渐的安定下来,一双眼睛也恢复了清澈,看着她笑起来:“月影……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众人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被骗了还能笑得这么开心。月影一轩眉,一剑横扫而去,大有“骗了你又怎样”的意思。班雎莲侧身避开,继续笑道:“你真不该来,你应该在那里好好的等我回去……你会后悔的。”
他的语气轻柔,宛如调笑。旁人固然听得莫名其妙,月影却觉得胸口有股灼热的火焰几乎就要烧透出来,勉强抑住了,才将剑尖一挑,道:“你以为你收买庄子里的侍从,挖掘密道直通白朔的事情,就此无人知道了吗?”
班雎莲又笑了,声音却是严正起来:“持剑山庄久踞紫霞关,在任何一方君主眼中都是芒刺,总有一天要除去的。你们大酉的皇室里,就没有人这么想吗?”
他的语意隐晦,却让月影蓦然间想起慕容苏笑意缱绻的脸,竟然一时分神起来。她暗忖道自己的样子真的很蠢,自从白朔庄园一路与人动手,穿过密道到此之后,心神越来越不安宁,不光微小的情绪无法控制,就连精神都不能像往常一样集中。
班雎莲目光一凝,将她眼中流离的神色收进眼底,莫测的笑了笑,白皙的手掌却自身后慢慢抬起,正要趁此机会下令□□手放箭,窗外却突然响起数声短促的尖嚎,伴着兵刃刺入血肉的声音,随即,窗口无数的箭簇一一退去。
月影倏然回神,见到四周逐一倒地的弓箭手,也看见了班雎莲来不及收回的手掌。她重又举起了剑,皱眉道:“你的人,已经用不上了。”
厅门被人从外陡然撞开,一道白衣清影如飒风般卷入,手中漆黑的剑身上尚有鲜血滴落,伴随而来的寒凉刺骨的风和淡淡的血腥气立刻将满室温暖的甜香吹散。
颜陌的声音微带激越颤抖:“啸云?”
来得人竟然是颜啸云!
月影是在一路杀出密道的时候遇到他和贝叶书二人的。当时他们正被一队装备周整的轻骑兵围追,以一对十,打得风生水起。
这群骑兵至少有上百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白朔战士。月影一见之下,尤为惊心——班雎莲果真意在紫霞关。欲破紫霞关,必先取持剑山庄!
没有时间让她问清楚失去消息的颜啸云和贝叶书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当务之急,是救人,然后救庄!
虽然双拳难敌四手,但此时大批武林中人落在班雎莲手中,时间上也不允许他们再想什么别的办法,匆忙之中只有“先发制人”这一计。
略微商议之后,三人决定由贝叶书拿着月影的名牌前往不远处的紫霞关请求援军,颜啸云和月影二人则留在此处,想办法拖延时间,救出围困的宾客。
此刻,无数双眼睛都停在了颜啸云的身上,就连金银使和无重季芒四人都住了手。
颜啸云的脸上有一丝桀骜的冷笑,朝着锦袍公子道:“如意侯,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