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第三十一章 燕歌未断塞鸿飞(一) ...
-
班雎莲面上的表情——不管是笑意还是正色——都已经收了起来。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俊美的容颜就带了三分阴鸷七分狠戾,让人望之心寒。
颜啸云挑了挑眉,语带嘲弄:“你真的以为我是为了替月影报仇才去碧石城的?很可惜,区区一个天圆地方大阵还困不住我。”
斑雎莲难得冷笑道:“那颜少主是为何而去?”
颜啸云慢慢的举起手中的寂夜剑,“一介公侯却潜入邻国帝京,我只是想要看看你到底要做些什么大事?”
斑雎莲的眼神顺着他的剑慢慢的往上移,移上一分,他的笑意就多了一分,最后漫声道:“原来如此……可惜颜少主还是被天圆地方大阵困住了几天,这几天是补不回来的,你也拦不住我。”
颜啸云眸色一凝,斑雎莲说的没错,天圆地方大阵的确是绝世奇阵,他一个人破不了,白白的耽搁了好些天,最后和赶来相助的贝叶书联手才能够离开。虽然一路上星月兼程的赶来,最终却还是慢了一步。斑雎莲的棋局已经布下,如今骑兵围庄,不是他们两个人就可以挽救的。
但是吃亏这种事情,颜大少爷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的,尤其在敌人面前。
因此他不过冷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弹寂夜,道:“拦不拦得住,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话音刚落,斑雎莲的袖中突然滑出一枚小小的圆筒,他手指微弹,那圆筒便如袖箭一般激射而出,一路发出尖利的啸声朝着窗外飞去。
这是传声的讯号。颜啸云忍不住一惊,他并不清楚斑雎莲在这里究竟埋伏了多少兵马,但他肯定,方才毙于他剑下的弓弩手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若此时叫来后援……
这一瞬间,有三个人同时跃起——
季芒的酒葫芦架住了金面人手里的刀,左手虚空一探,拦在银面具的人身前,趁此机会,无重手中的如是珠已挥成一线金芒,准确无误的击中那枚圆筒,竹篾四分裂开,在风动真诀的真阳内力下向斑雎莲的方向反弹回去。
斑雎莲见状,急忙挥起袖袍阻挡,然而就在他分心的一瞬间,离他最近的月影已经出手扣住他的肩贞穴,同时碎心剑划出一片虹影,架在了他纤细的脖子上。
这一手干净利落,三个人配合无间,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颜啸云脸上略略放松,就连座中宾客的神色都缓和下来。颜陌见状,招来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心腹点头,自偏门离去
。
月影一手扣住班雎莲的肩膀,碎心剑刃紧紧的贴住他颈侧细白的皮肤,问道:“解药在哪里?”
班雎莲受制于人,却一点也不见惊慌,眨了眨眼笑道:“不是我下的毒,我没有解药。”
他说的是实话,却没有人相信。好在来自西域的软筋散只是一种让人手脚无力的麻药,最多几个时辰就可自解,并不伤人性命。因此月影也不追问,推着他慢慢朝门口走去,一旁的金银使见侯爷被俘,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不远不近的随在身边。
月影朝颜啸云递去一个眼色,后者会意,留下季芒看住二使,自己和无重帮助一众宾客,跟着班雎莲慢慢朝外走,颜陌则殿后。
就算门外有千军万马,只要有班雎莲做挡箭牌,一切都有回寰的可能。
但是直到此刻,锦衣裘服的少年王侯依旧没有慌张,他侧过头,附在月影耳边道:“我们要去哪里?”
他将声音刻意放低,低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却又柔媚低哑。这样的声音悠悠的钻进她耳中,让人一阵酥麻。先前那种不明所以的郁热又灼灼的燃烧起来,少年的呼吸热热的拂在她耳边,竟让她觉得口干舌燥。
她紧了紧手中的剑,示意他不要废话。可班雎莲的神色却越发的放肆,低低笑道:“你这样搂着我,不会难受吗?”
她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上涌,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班雎莲妖艳的笑容看在眼中仿佛一朵盛开的荼靡。她终于觉察出异样来,扣住他肩头的手指忍不住加重了几分,问道:“你做了什么?”
班雎莲吃痛,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却用手拂过唇边,笑意恶毒:“你忘了吗?我喂你吃的药,是‘鸳梦’啊。”
这句话仿佛可怖的魔咒,让月影的身体几乎为之冻结,就连声音都如坠冰窟:“盘丝仙子的……”
“不错,既然我有她的‘丝囊’,当然也会有‘鸳梦’。为什么你不乖乖的在那里等我呢?如果你乖乖的,鸳梦也会乖乖的在十二个时辰之后发作,那个时候这里的事情就结束了,我一定会好好的疼你……”他说着,轻轻的叹了口气,“可是你偏要骗我,又要动用真气,让‘鸳梦’提前发作了。”
他看着她渐渐苍白的脸色,眼中居然浮出同情微悯的光:“你要怎么办呢月影?没有解药,你要怎么办呢?”
“住嘴!”她低低的喝道,心中的惊慌和羞怒却不可停止的涌上来。“鸳梦”有个旖旎的名字,却是最恶毒的媚药,盘丝仙子是个人尽可夫的女子,他竟然用这样的手段……这个恶魔!
她反手一剑刺去,却忘了此刻的处境,也忘了他身上穿着刀枪不入的护身宝衣“丝囊”,这一剑宛如刺败革。她的灵台这才清明过来,手腕一翻迅速变招,虽仍然将对方笼在剑光之内,班雎莲却已挣脱了她的桎梏。十指一轮急点,“千秋指”的指风弹在剑身上,激起一阵铿锵之声。
身后的人见前方突生变故,顿时不知所措,人群微微乱了起来。此刻队伍正行到厅门附近,一片纷乱中,只听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木机之声,隆隆之声震耳不绝,不过一眨眼,大厅的东南角花厅骤然被无数巨大的石块击中,木石瓦片乱糟糟的四散飞开,走在最后的几个人来不及躲闪,身上被石屑击中,顿时血流如注,
一片迷眼的烟尘中,人们透过一角残垣惊悚的发现,阴云密布的天空中,竟还有数十块大小不一的巨石,正从四面八方砸落下来。
“投石机!”颜陌忍不住怒吼道,“如意侯,你居然动用了攻城的机械!”
透过墙角一隅,能看到不远处耸立的木质高塔。在黯淡的天光下,那些缓缓移动的木塔宛如一个个沉默的巨人,巨臂伸展,无坚不摧。
颜陌的呼吸停顿了。
这是轻型的投石机,高不过丈余,利用车马就可以前进,投石的规模和距离都和真正攻城的器械相差甚远。但既便如此,这些泥石砖瓦垒就的房屋和血肉之躯的人,在这庞然大物跟前都不堪一击。
这是专属于持剑山庄的武器。因为杀伤力强大,长年锁在北庄营房之中,多年未曾见过天日。要打开营房的武器库,需要至少四个侍卫头领手中的金匙,以及……他的手谕!
但是他没有发出过任何指令!
他来不及为这猝不及防的背弃而苍凉感怀,四面八方落石纷纷,大厅四周的墙壁很快就塌落大半,原本整齐排成一列的人群开始四散躲避,有人稍不留神就被飞来的蝗石砸中,或者被倒塌的高墙埋在底下,四下里顿时一片哀号。
颜陌睚眦欲裂,在慌乱奔走的人群中呼喊心腹管事的名字,他方才嘱咐他悄悄潜回北庄,将那些放了课各自喝酒休息的弟子和兵将集合起来整队,迅速赶到南庄救人。为何过了这么久,却无一人应声?
杂乱的声音中,远处的山坡腾起了冲天的火光,一瞬间映红了天幕。那是北庄的方向,那里屯集有持剑山庄上千弟子和武丁,还有他的辎重军马……颜陌的心沉了下去,阴霾的仿佛这暗沉的天空。
他看到右翼有上百骑战马疾驰而来,乌鸦鸦的翻过山坡,铁灰色的铠甲泛出阴冷的光,当前的数个将领手里提着圆滚滚的人头,淋漓的鲜血洒满了一路。
这些头颅中,有昨日还在校场演练的少年,有跟随他多年的侍卫统领,也有他方才派出传令的心腹管事。
左翼有数十人列队而来,熟悉的号衣,熟悉的脸,至今他还能一口就说出他们的名字。但是这些面容如今都布满了陌生的凶狠残戾,他们手里的刀兵寒光闪闪,要来取他的命!
四面楚歌,众叛亲离。他一生英雄磊落,呕心沥血,何至于此?
斑雎莲的声音在纷乱的马蹄声和凄厉的哀鸣声中分外柔和残忍:“我本想好好说话,这是你们逼我的!颜庄主,持剑山庄的时代结束了。”
这一句话仿佛谶语,带着一种妖异的笃定。颜陌望着那张异常美丽的脸,心中却仿佛有一丝顿悟:
世事如此微妙,原来这一切的因果,二十年前早已经注定!
他慢慢的将手中的剑坠放进胸口最贴近的地方,长啸一声,于马蹄飞溅起的尘土中扬起那把天下闻名的永夜,剑光如同一道烈阳,撕开了这阴暗压抑的天幕。
哪怕真的无法挽回,他也但求一战,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