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身不由己(二) ...
-
穿过门厅的时候,我又一次向走廊深处望过去。这次没有看到蒋贤志的影子。我轻轻吐出一口气。
室外寒冷的空气钻进毛孔,争先恐后在血管中飞奔。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庄沛生把他的大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你得去换身衣服。这身伴娘礼服太单薄,而且……你根本就不应该答应穿上它。”
他让我坐进他的车子里,然后把空调温度调到最大。
“现在我们去哪里呢?”他翘了翘唇角,笑着问我。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酸痛和不安。
“先填饱肚子?”
“我不饿。”
“那就先换身衣服。很想看看你穿上我为你挑的衣服。”他饶有兴致地说。
我轻笑,“真的不用。”
他发动车子,看我一眼,“知道吗?你每次都不让我送你衣服,这对于我来说是个疙瘩。我给那么多女人买过衣服,却没给女朋友买过。”
我心里微微一颤。准确说来恋人做过的事我们一样也没做过。
“女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购物是好办法。”他加大油门,朝街心驶过去。
车子在一家VERSACE的店面前停下来。
“最近的一家店,进去看看?”
虽然正缺少冬衣,但这种奢侈品牌我怎么可能消费得起。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我想去对面那家店看看。”
庄沛生收回放在玻璃门上的手,犹豫了一下。“那就去看看。”
哥弟的店员很热情地接待了我。我在那里试穿了几件大衣。黑色白色灰色,各试了一套。庄沛生都赞许地说好看。但我决定只买一件。我还是丢不掉灰色。我的工资卡里有一个月的薪水,刚好够买那件深灰色呢大衣。
因为礼服太单薄,我穿着大衣就准备去付款。
“你刚才试衣服的时候,这位先生已经把三件都买下来了。”店员小姐笑盈盈地告诉我。
庄沛生从旁边的沙发里站起来,微笑,“这是我的女朋友。”
“二位很般配呢。”清瘦的店员把衣服递过来,“您的衣服。请慢走。”
“谢谢。”庄沛生接过购物袋,转向我,“接下来去哪里?”
“这是你的习惯?”也许欣赏女人光鲜亮丽的衣着是大多数男人的习惯。
“什么?”
我摇摇头,“没什么。能不能送我回去?”
他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我疏忽了。今天的你很漂亮,但是脖子上缺了珍珠项链。”
“没有必要,庄。真的。”
“汐,”他帮我打开车门,“你只要上车就行。”
他载着我绕了大半个城市,兴致很高。我按下车窗,空气破裂一般地从耳边经过,划在脸颊上凌乱而锐痛。车子在繁华隆重的灰色建筑之间奔跑,直到日光散去。
“就是这里了。我们进去。”庄沛生拉着我走进一家珠宝店。店面在城市尽头,装修得精美豪华。
他向柜台小姐问道:“小姐,我姓庄。请问我上次预订的那串东方珠到货没有?”
“昨天刚到的货。”柜台小姐递过来一个精美的盒子。
我望着庄沛生被风吹得凛然竖立的头发,清爽淡薄的皮肤。他的笑随意写在嘴角,好像正对着我心里的破旧纹路。一丝温热的东西在脑中满溢,但心的某个地方却仍然无可遏止地虚空,令人怆然。
“庄,我不想欠你太多。”
“我欠你的。大概上辈子欠了你的债。所以这辈子我分期付款。”他笑。
他说完打开盒子把项链拿出来,“帮你戴上。”他把项链套在我脖子上。
我有点措手不及。
每颗珍珠都充沛着明媚饱满的光泽,绿色晕彩。我低头看见打开的盒子里,标价竟是六位数的人民币。不禁抽一口冷气。
“很漂亮。”庄沛生关好锁扣,指腹滑过我的耳际。
“庄先生眼光真不错。这位小姐皮肤很白,戴着太好看了。”导购小姐赞不绝口。
项链很美。挂在脖子上却有一种空洞麻痹的重量。我的皮肤脆弱,恐怕不能承受。
“庄,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把手放到脑后要解下项链,却被他按住。
他伏在我耳边轻声说,“总得给我留点面子。这个我很早就订了,为你订的。”声音很软,近乎是恳求。
我的手被他握住。他的气息从我手背的毛孔钻进来,一股撼然注入的沉重和温热。
“这是我女朋友。”他微笑着向导购小姐说。
又听到他说这句话。竟然感到一丝无法自拔。
“现在该吃饭了。”他吐出一口气,“我知道附近的一个地方。”他拉我到车子旁边。
“庄,”我推开他的手,“就这样。这样就好。我不想再欠你什么。”
“我是你的男朋友……”他的眼睛疲惫地看着我,“汐……我是你的男朋友。”他重复着说。我看见他眼里闪过的阵痛。
我没有办法。我发觉自己终于开始不忍心。
他带我去了一家餐厅。高挑纤瘦的服务小姐身穿旗袍,笑容热情而职业。明清风格的装潢,桌椅上刻着繁复的雕花。有古筝奏着花好月圆的古曲。
到底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从不走进这样精致华丽的餐厅。
“想吃什么,尽管点。”他把菜单递过来。
“番茄炒蛋,肉末茄子。”我没有看菜单,随口说。
他一笑,“这种地方哪里有你说的这两样菜。”
“哦。那就这个。”我翻开菜谱,指了一个菜。
“在为我省钱?”
他把菜谱接过去,又点了好好几道菜。海鲜牛排烤鸭摆了满满一桌。
“庄,这样太浪费。”
他给我夹了一根鸡翅在盘子里。“今天这样花钱让我觉得很痛快。”他微笑着,“吃吧,品尝美味会让人忘记一些事情。”
我凝视他,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像缓缓撕裂的缎子一样清脆。有些人可以从生命里宛转离去,有些事却永远不能忘记。
我们喝低度的葡萄酒,安静地吃饭。他零碎地说起一些童年和少年的往事。他在十五岁的暑假,曾经背着家人独自去往西藏。在一座破旧的家庭旅馆里跟陌生人起冲突。打架,受伤,流血,变得身无分文,差点就回不去。
“胸口上面的疤痕现在还很深。那次是我头一回次想念家人。”他笑着说,“而且知道很多事情都必须要付出代价。”
“但愿意妥协的人总是很少。”
他身上有种东西跟我很像。我们同样是生活的棋子,又同样固执,容易变得落拓不羁。
“汐,”他忽然直直地看着我,“我的父母,他们想见你。”
他的眼光平然,不热烈也不稀薄。我觉得空气瞬间变得沉重。
“庄,我还没有准备……”
“那就等你时间充裕的时候再去。他们都很期待。多吃点。”他继续帮我夹菜。
但是我已经无法面对庄沛生,又如何面对他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