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29、二十九、葛氏药材铺

　　其实我身上根本没带多少钱，曹叡不跟我商量就买了少见的香料和两盒胭脂，我十分担心付不出钱来，但也没有立场阻止这笔交易。结账的时候，店家果然报出一个昂贵的价格，我暗道完蛋，却见曹叡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摸出一个锦柋，取了小小的一块金子放在柜台上，也不说要找钱。店家笑得嘴角都要咧上天去了，千恩万谢地接过来，又送了曹叡一盒香粉，恭恭敬敬把我们送出门，说了好几遍“公子常来”。看他的表现，我不禁怀疑曹叡是不是被当做冤大头宰了一刀。

　　离开脂粉店，我们与杜三汇合，我让杜三带路，直接去永安里找那家“葛氏药材铺”。杜三领命之后走在前头，我跟曹叡并肩走在后头，低声对他说：“让大公子破费了，回头我把这笔钱还给公子。”

　　“为何要还我？”曹叡笑着问，“是、是我自己要、要买的！想、想不到采买一事，如、如此有趣呢！”

　　我一头黑线。哪里有趣了？我怎么看都觉得既不杀价、又不找零这种行为，除了被人当冤大头之外，没有任何乐趣可言啊！

　　“可是大公子刚才付的价钱，会不会太高了？”我又轻声问。

　　“也许吧。不过我、我确实颇为中、中意那款香料，即便价、价格高了些，又何妨？”

　　他这么说，我也没法说他有什么不对。何况他说的也是合情合理。对他来说，喜欢就买下来，是很自然的事。他肯出这个高价，未尝没有感到满意而加以赏赐的意思在里头。指望一个生下来就是“富三代”的人理解金钱的价值，过日子勤俭节约，好像根本是不可能的。

　　“夏侯公子？”曹叡见我迟迟没有回应，轻轻蹙眉，“公子觉、觉得……不妥么？”

　　“不、并没有这么想。只要大公子满意就好。”我客套地回答，“只是没想到公子身上会带这么多钱，有些惊讶罢了。”

　　曹叡轻声一笑：“也是凑巧。若、若非带了钱袋，我也、也不敢买下那香料。不、不过那两盒胭脂，夏侯公子需、需用，便拿去。”

　　我正想说我要胭脂也没什么用，转念一想，拿回去研究一下也好。虽然那两盒胭脂看上去挺普通
　　的，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要是没什么，送给婢女，也是做个顺水人情，便对曹叡道了声谢，收下了他送给我的这个顺水人情。

　　“不知乔药丞一个七尺男儿，买这胭脂做什么用啊？”我随口说道。

　　“当是送给夫、夫人吧？”

　　“可他说自己并未娶妻。”

　　“那也总、总该有相好之人？”

　　“嗯、有道理……”

　　我们一边交谈一边跟着杜三穿街走巷，很快又来到另外一片里坊。杜三放慢脚步，眼睛盯着街道两旁的店铺字号，边走边找。我也跟着一块寻找那家“葛氏”，很快就看到了药铺的门面。一个写着“葛氏药铺”的旗号脏兮兮地挂在店外，店铺门面狭小，看上去十分寒酸，我不禁有些愕然。难道乔安一直以来就是在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药铺里采买药材么？好歹也是御医，就不能挑个更像样些的药铺吗？确实有点可疑呢！

　　“公子，就是那家铺子！”杜三兴冲冲地对我说，“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吸了口气，有点为难：“不知乔药丞他们来过了没有啊……”

　　“这、这事情，可没、没法子去向店家打探。”曹叡也看着我说。

　　这一点我当然也知道。我瞅了瞅寒酸的药铺，又一眼瞄到药铺斜对面的一家烧饼铺，生意十分兴隆，一下子想起那就是杜三搜集来的美食情报，说这家店卖的烧饼十分美味。我便拉着曹叡朝烧饼铺走去。

　　“杜三，过来！咱们去对面的的烧饼铺！”

　　“夏侯公子……”

　　“在这里暂时观察一下，若是见不着他们，便是错过了，再回去也不迟。我去买烧饼，你跟杜三到那边小巷子里等我。”

　　我快速而低声地解释，同时拍了拍曹叡的肩膀，让他跟着杜三走。这家店铺果然生意兴隆，烧饼卖得特别好。许多人买了烧饼当场便吃起来。熟客也多，有些客人不急着走的，就站在一旁边吃边跟店家聊上几句，十分热闹。我挤进去买了三个烧饼，也跟着进了一旁的小巷子，把烧饼分给曹叡和杜三。杜三高兴地接过来，连连道谢，迫不及待地开口大嚼。我也不客气地开吃。这烧饼并非馅饼，饼上撒了芝麻，还加了一点盐，烤制得十分松脆可口，倒也挺好吃的，难怪生意好。我连吃几口，才发现曹叡盯着手里的饼发呆，一口都没有动。

　　“大公子怎么不吃？”我不解地问。

　　曹叡满脸迟疑：“这……当、当街而食，未免过于……不雅……”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平民百姓，我根本没有这种贵族式的饮食礼仪概念。但他一说出口，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在街上吃东西确实不够雅观，现代社会有些讲究礼仪的人也会尽量避免这么做。地铁上都不让吃东西了呢！再说这烧饼虽然味道不错，毕竟是民间的粗糙食物，他也未必会愿意尝试。

　　“是我考虑不周了。大公子既然不吃，那杜三，你把这个也一起吃了吧！”

　　“哎？这样合适么……”杜三茫然地看看我，又看看曹叡。

　　我耸耸肩：“大公子不肯吃，我又吃不下，就你吃了吧。可是大公子，你当真不愿尝尝这平民百姓赖以果腹的食物吗？”

　　曹叡仍然犹豫着下不了决心。我决定当一回教导主任，给他讲讲大道理，便一脸严肃地说：“大公子须知，这半壁江山已是魏王殿下的，也迟早是太子殿下的。将来，它就是大公子您的。作为承继天下重任之人，多少了解一些民生百态，对大公子来说绝不是什么坏事吧？大公子出身高贵，生长在宫廷之中，锦衣玉食，或许觉得这民间食物粗糙难以下咽。然而天下之民每日赖以为生的，不过是这等粗糙之物。夏侯称衷心认为，大公子实在应当一试。”

　　气氛沉静了下来。曹叡盯着手里的烧饼沉默不语，平静的表情看不出对我的话是什么反应。杜三有些紧张，不知是不是怕我惹太子殿下的嫡长子生气。我自己倒是很坦然。直觉告诉我，曹叡会听的，而且也不会为我硬逼着他吃烧饼这事生气。我莫名地有这种信心。

　　果然，沉默片刻之后，曹叡也不说话，只是缓缓地把手中的烧饼递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杜三更加惊讶，看看我又看看他。我面带微笑看着曹叡，问道：“如何？”

　　曹叡嚼了嚼咽下去，抬起头回应道：“倒也没有……设想中那么难、难吃。”

　　“不过与公子平日的饮食，还是相差甚远吧？”

　　曹叡点点头，没说话。我把烧饼从他手上拿了过来。

　　“既然尝过，就不用再勉强了。杜三，剩下的你吃掉。咱们就在这里边吃边等，看看那个乔药丞到底还会不会过来。”

　　我们并没有在这条小巷中等多久，便看到乔安带着王小六，不紧不慢地从街口转过来，看似随意地走进那家葛氏药材铺。我心中有点小激动，但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却有点犯难。我和杜三都跟他面熟，不可能这个时候冲进去一探究竟。再说王小六也会认出我们来。可守在外头，除了确认乔安进了这家店以外，什么情报都得不到。正在我为难的时候，曹叡轻轻拉了下我的衣袖。

　　“夏、夏侯公子，不如让我……进去看一看？”

　　“啊？”我一愣，“你……？”

　　“你们主仆二人，都、都不便入内吧？那我、我不就是……唯一人选么？”

　　“那怎么行？让你一个人进去，我不放心啊！”

　　曹叡微微一笑：“不过是、是间药材铺，能有什、什么不放心的？若不入内，我、我们也只是干等在这里吧？”

　　我迟疑了。我也确实很想进去看一看，不过要让曹叡一个人进去，我还真是放心不下。这孩子是未来的魏国皇帝，也是我目前在这个时代中凭着自我意愿交往的第一个人。我绝对不想因为这次猎奇大于实际的跟踪调查，让他出点什么意外。

　　“不行！”我坚定地否决了他的提议，“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单独行动。要是出点什么事，魏王殿下那么疼爱你，非灭了我夏侯家不可！我们还是在外面等着，等他们走了，我们一道进去，看看店铺中的情形即可。”

　　曹叡听我这么说，也不坚持，只是撇撇嘴，难得做了个调皮的表情。看他那小嘴撇的，倒也不是真的不高兴就是了。

　　乔安这一进去，就待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我们三个人在外面等得有点心急。这家葛氏药材铺的生意，比起街对面的烧饼铺可是差得远了。店面又小又脏，几乎乏人问津。除了乔安以外，这大半个时辰里，我们就没看见别的顾客走进去过。等得我都想要放弃的时候，乔安的身影终于从店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王小六两手都提着捆扎包好的药材。乔安扭头对王小六说了句什么，两人转身一前一后地走了。

　　“该我们进去了！”我说，“杜三，你还在外头等着。大公子，这次进去，你就别破费买东西了。我看这店里，好像也没什么好买的。”

　　曹叡笑笑：“好。我不买便是。”

　　我跟在曹叡身后再次装作仆役，走进了葛氏药材铺。店家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子，见我俩进来，瞄了一眼，用半死不活的声音问道：“客官要些什么药材？”

　　曹叡反应很快，答道：“可有凤凰卵？”

　　老头横了他一眼：“公子真是高看老朽。那等珍稀之物，皇宫王府才会有，老朽这小店，如何采办得到？”

　　曹叡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笑，对我说：“既、既然此处也没有，走、走吧。”

　　我低头答了一句“是”，便跟着他转身往外走。虽然时间短促，也足够让我看清店里的布局。真的是间很小的药铺，而且十分陈旧，货架药柜都脏兮兮的。那个白胡子老头看起来也不像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名医，都不知道这样一家店是如何生存下去的。而乔安放着那么多高大亮堂的店铺不买，非要在这家小破店里定点采购，愈发让我感到不解。

　　走出店门的时候，我们跟一个正要走进的客人擦肩而过。我十分惊讶这家店竟然还有人光顾，不由地多看了那人一眼。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蓄着精心打理的胡须，面色白皙，穿着麻布的长袍，头上戴着一顶头巾。虽然看不出身份，但他那张脸上没有任何风吹日晒的痕迹，显然不是劳动人民。这样的人会光顾这种小店，我忍不住对自己的结论产生怀疑。该不是这个店家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我和曹叡不得法而已？

　　因为是擦肩而过，我并没有在那个男子身上倾注过多的注意力，只看到他盯着曹叡看了几眼，似乎颇感惊讶。大概曹叡的穿着真的太显眼了，一看就是贵胄子弟。

　　走出店铺，杜三上来跟我们汇合。我忍不住问曹叡：“什么是凤凰卵？”

　　曹叡一笑：“一味药材，只产在南中、交趾一带，十分难、难得。我揣测他店里不、不会有，才以此相问。”

　　“若他店里真的有呢？”

　　“买下便是。”

　　我一阵无语。认识他虽然有段时间了，但很少像现代人交往那样一起出来游玩，看不出金钱观，我没发现他花钱竟然如此大手大脚。难怪他以后当了皇帝，会有大兴土木之事，为史书所诟病。

　　“今日之事，还真是多亏大公子相助。咱们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还是先回夏侯府吧。”我提议道。

　　曹叡表示赞同。我便让杜三带路回去。刚走出没几步，忽然听到一个略显熟悉的女子声音叫了一声：“叡儿？”

　　曹叡和我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熟人。两人一齐循声望去，赫然看到曹洇一身轻装打扮，带着一个婢女，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们。看到我的脸，她的表情愈发惊讶了。

　　“夏侯哥哥！？你怎么会跟叡儿在这里啊？你又怎么会打扮成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