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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一寸相思一寸灰 ...

  •   纪少醒来时已是黄昏,太阳光从西边的窗棂照进来,昏昏黄黄得象吸了大烟膏,让人提不起精神,他未及张开眼耳边就听到极低沉的琴弦拔动声,伴着隐隐约约的低诉轻吟,道什么: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儿爱,旧缘该了难了换满心哀。他觉得脑中涨满了那轻吟的声音,有着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记不得了。
      他张开眼,从床上坐起来,见她背脊纤纤地坐在最后的夕阳光影里,手指拔弄着那绿绮琴,便笑着说:“你还是小孩儿吗?得了好东西,就欢喜得放不下。别是一夜没睡,只顾着弹琴。”兰乔转回身,浅浅地笑:“可不是吗,都没得睡,却不是因为贪玩儿,而是所有的觉都给你睡去了。有人已在楼下等你一个下午了。”
      “谁?□□?”纪少随口问,站起身来系衬衫的扣子。
      兰乔也从长几前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帮他系着那一溜儿的小金豆扣子:“□□是合该等你的,哪用我来提醒。是军情处的何处长。”蓦地看到他衣上的褶皱,便用手抚了抚,又道,“看看谁是小孩儿,衣服能睡皱成这样。换一件吧。”
      纪少听是何处长就是一怔,说:“他来必是急事,不换了。”说着已抓过外套,一边穿着袖子一边向外走。一路下了楼,军情二处的何处长已在中厅的椅上站起,马靴“哔”一声合扣行了个军礼。纪少凝眉看了他两眼,看那面上表情已猜得深浅轻重,便说:“去书房。”
      兰乔正从房里走出来,立在二层楼上,一路看着他们行到右侧的书房里去,□□一边退着一边合上了两道门,抬头望见她,礼貌地微一躬身:“施小姐。”她从楼下走下来,点头说:“李副官。”夕照于楼下更显得黯淡,偌大的一幢宅子更显得空旷,满壁的雕花窗子,进来万道光芒,却是逃逸般的匆忙,仿佛可以一眼一眼地看见那深不可测的黑弥散开来。
      □□离开了。兰乔看见前院停着纪少那辆黑色的轿车,便是一呆,信步走出正厅的门去,那车只静静地停着,空空的院落里,倒象幅画儿。她又远远地看到大门内有两个荷枪的警卫,也象画儿,静止着并不真实。她在那院中走着,石板的路,寻常院落,有花藤正攀过来,亦少不得落花,一片一片地落在静止地面上。
      忽见何处长从厅堂里走出来,无端端地与她打了个对面,何处长微一欠身,然后绕过她走开。她莫名地觉得空气仿佛要窒息一般。她知道这个何处长之于纪少,就象戴雨农之于蒋公一样,是影子一般的人物。她带着那份心悸一路走回去,刚跨过门槛,便看到纪少与□□立在一处,象是在谈什么,看她进来,便一句话也不讲了,纪少只说饿了,让□□去准备晚饭。
      她的心便是一凉,觉得有仿佛是什么东西碎了一地,再也捡拾不起。
      晚饭过后,陈维阳骑着白马过来,帅得令太阳绝望地落入地平线以下。纪少无奈地摇头:“什么时代了,有车不开,整天骑着马,也不怕一个枪子过来,打得你人仰马翻。”
      陈公子当然不甘示弱,说:“车也安全不到哪儿去,一个炸弹定让你死无全尸。”
      兰乔的脸儿“唰”地变得惨白,连忙低了头,借饮茶避过去。
      陈公子只是信口开合,呆了半个多小时便告辞,说是佳人有约,一阵风儿般地打马便走。纪少看窗外已是深深夜色,又是摇头。
      兰乔笑着问:“他怎么会佳人也要向你汇报?”
      “他这哪里是汇报,分明是以见我当借口,骗他父亲准他出门。”
      兰乔挽了他的手,说:“父在世,不言远行。陈公子当然不能象你这样自由。”话才说完她就觉不妥,这样讲必伤他的心。果然纪少轻叹一声:“我倒是想有个人这样管我。我小时候脾气倔,还很会记仇,一点儿小事就放在心里过不去,我爹就说我小家子气,为了这个不知打了我多少马鞭子,当时真是恨到牙根里。可是过了这么多年再想,也多亏他打我,让我学会一个忍字,否则这辈子不知要死多少回了。”
      “你也挨过打?”兰乔听着稀奇。
      “我为什么就不能挨过打?”
      兰乔抿着嘴笑笑,心想她这一百年后穿越过来的人只知道那四公子是何等的尊贵,却不知还有这样的故事。
      纪少边说边携了她的手上楼,随口问:“你昨天去见筱月容,讲些什么了?”她闪动着一双明眸,回答:“这里生意不好做,她们打算去香港,昨天只当是辞行。”纪少便停步,扭过头来深深地看她。她也坦白地望他,缓缓地颊边现出浅浅梨涡:“干嘛这样看我?”纪少眼眸轻轻波动,也是淡淡一笑:“施兰乔,你需记得一件事。你讲的。我就信。”
      兰乔只盈盈而笑,那一刻如入沸水中,整个人似蒸腾起来,觉得万事到此已是休。当下拉了他的手,一路行至那床帏畔,然后抬起玉一般的皓腕,紧紧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喃喃地在他耳边低语:“那你就记我的一句话吧。小心飞机。”纪少听得莫名其妙,她却再不给他时间思考,温热的嘴唇沿着他的脖子一路吻了下去。仿佛火焰般,她以热情团团地燃烧了他。

      至夜色深浓,他把她揽在怀里深深地睡去,她却只是瞪着大大的眼睛,眼睛里再也没有粉饰的情感,只余下一片的空洞,然后便有泪水一串一串地滴落。她听到房内的落地钟嘀哒嘀哒地发出沉闷的钟声,就象昨天晚上一样,单调而木然。
      他的手臂就在她的眼前,那样软软地垂着,透着一股子信赖。食指微曲,玉斑指在月下透出清灵的光芒,都道玉最富贵,他生而富贵,愿这富贵能随他一生。其后的乱世中,会有外族入侵,盼他能够平安地渡过那场苦难的劫难,然后的内战,盼他审时度世,留守也好,离开也罢,可以安然终老。
      这时座钟鸣了两声计时,她依然了无睡意,算起来她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了,昨夜也是如此,张着空洞的眼睛,就是这般怔怔地看了他整夜。
      即便是整夜,她亦觉得那时间太短暂,短得就象轻轻一弹指,飞鸿惊掠。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蒙蒙亮,她已坐在梳妆台前,淡施脂粉,轻轻画黛。纪少醒来,从床上支起一臂,正望见她菱花镜里的双眸。她盈盈一笑,说:“早。”
      纪少望着她,晨光中光彩照人地,便有些恍惚,问:“怎么起的这样早?”
      “我得去码头上送人。”
      “谁要走?”
      “瞧你这记性,昨天不是刚和你说筱月容她们要去香港吗?”
      纪少想起她确是说过,便说:“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去去就回。不会耽误你用车。”
      纪少已起身,穿着便服走到她的身后,无言地轻轻握了她的肩,然后坐到一边的藤椅上看她理妆,她眼角一下子就湿润了起来,只得大大地瞪着眼睛,把那份水意硬生生地逼回去。化好妆,她拎着几套衣服问他自己穿哪件好看。他指着说西式的好。她便换了那套,窄腰身,领口和裙角是繁复的蕾丝花边,很象洋气的富家小姐。衣服亦有配套的帽子,宽边的,她怎么戴也戴不好,他便走过来,扶着她的头,帮她戴好。
      她看着他指上的斑指在眼前晃,如被催眠,想他果然是做绝的,对一个人好便要好到极处,如此来看,纵生生死死,亦已是人生寻常颜色。她这样想着,便如同从一个死胡同里走了出来,轻轻地靠在他身上,除了不舍,再无他念。她这样依靠着他,看见窗外一片晨光清盈,那花匠背上背着小了许多的口袋,正从正门旁的小侧门走出去。
      是时候了。所有我破坏的,我来成全。
      “我走了。”她对他说,再不留恋,转身快步地走下楼去。

      怀中一空,她走得那样急迫,纪少便是一呆,觉得有丝异样。他怔怔地走到窗边,双手拄在窗台上向外望,她已行至别克车前,忽地抬起头来看他,隔得那样远,仿佛一重天涯,可是他仍然看到她已泪流满面,她的眸光灼热地望着他,千言万语,刹那直灌入他心底。
      他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
      何处长说:我们得到消息,南京下了密令要取你性命。
      他说:我倒要看他们怎样杀我。
      何处长对他说:施小姐是军统的特务人员,你要小心。
      他说:我知道。我也知道她绝不会害我。
      他以为她已来到他身边与他相守,决不会背离,他对自己的判断永远自信,所以他说“你说的,我都信。”

      他蓦地转过头来,只见那只绿绮琴旁赫然放着自己送她的那块玉佩。
      为什么她竟把这块玉还回来?
      他只觉得头顶发麻,双耳轰鸣。
      她在他的怀里宛转深吟,黑色的发铺了满床,晶莹的泪水总似不干。他吻她的发,吻她的泪,一滴尽一滴又流。她在他耳边唱:“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只恨看不到。”深深的夜里,千遍万遍唱到喉咙干哑。
      他气得发抖。施兰乔,你敢!
      再回头看时,她一甩头,竟已坐到那车子里。他大声叫道:“不许坐那车。”可是距离太远,没有人听到他的喊声。
      他骇得发抖,夺门而出。

      兰乔端然坐到车里,抬头看见□□亦推开车门坐在司机位子上。她想了想便说:“李副官,我的手套落在客厅里了,你帮我拿回来好不好?”
      □□不作他言,从车上又下来。他快步向回走,前脚才踏进大厅的门槛,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一股灼热无比的巨浪便向他席卷而来。与此同时,他又看到纪少从楼上狂奔下来,在他面前五步远处骤然停下,失魂落魄。
      纯黑色的眼瞳中,凝集了两朵金色的巨焰。
      眼前,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几欲癫狂的三少爷。
      他不敢往后看,因他知道什么事情发生了,想到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个来回,他再也支持不住,吓得摊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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