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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一念成佛 ...


  •   白光对木藜和江文斐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只是淡淡扫了江文斐一眼,嘿嘿一笑道:“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我便叫木姑娘传再多的话给你,你也是要来这儿的。”

      江文斐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涌到喉咙的情绪,哑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应该坐在家里,明天再去看你被推上狗头铡吗?”

      白光压低声音笑起来:“阿斐,人莫有不死。”

      江文斐忽然就控制不住了,他伸手抓住牢房的铁杆,声音哑的不像是自己的:“你也知道人莫有不死,那你为什么还要坐进这大牢里来,难道我死就不是莫有不死?你死才算得上死得其所?二十年前是这样,今天还是这样,你总以为你做的是对的是值得的,你有没有问过我一次,问问我是不是觉得值得,问问我是愿意死还是愿意跟着你改名换姓躲躲藏藏一辈子都不敢直起腰来?”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大了些,木藜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去捂江文斐的嘴,江文斐使劲儿挣了一下,木藜生怕他搞出什么大动静来,一咬牙,左手捂在他嘴上,右胳膊绕着他脖子一收,顺势往后一拖,拔萝卜一样把江文斐从牢门上拔了下来。

      不等江文斐说话,木藜先附在江文斐耳朵边上开口了,语气恶狠狠的:“想死也别拉着大家一起垫背,早先杀人的时候不想值不值得今日要死要活,现在你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没有用,我警告你,老老实实呆着,再这么来一次,我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江文斐像是被木藜这一下拗得浑身力气都没有了,缓了半天才站直身子,却没再开口了,只是神情忽然冷静下来,平静得像是一家人围炉夜话。木藜在一边看着心里啧啧不已,果然是父子俩,面皮功夫一个比一个厉害,刚发完癫都能马上变一副打坐参禅的模样,厉害厉害……

      木藜抬头望向狭小的牢房,天窗中清泠泠的月光洒下来,白光满脸的皱纹都似乎投上了阴影,他一字一顿,说得极缓:“阿斐,人莫有不死,我行医数十年,只盼你能接我衣钵,但这些年我教给你医术,却忘记教给你医者仁心。阿斐,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也好,今天的事情也罢,你有什么解不开放不下的,如今正是解脱之时,你说出来吧。”

      江文斐垂下头,低声道:“木姑娘,麻烦你先回避一下。”

      木藜睁大眼睛,心里默念了一句:你们要说二十一年前的事情了你让我回避,你当我是傻子吗?冷冷回了一句:“这是牢房,你当是菜市场吗,想往哪儿回避就往哪儿回避。到时候引来了官兵,你就只能往隔壁空牢房回避了。”说完脚下挪都不带挪的,一副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坚定神情。

      江文斐看也不看木藜一眼,在牢门前缓缓跪下,低声道:“爹,孩儿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白光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缓缓地捋着胡须道:“孩子,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二十多年,你跟着虽然不说,但心里,其实是怨着我的。”

      江文斐摇摇头,声音很平静:“孩儿从未怨过父亲,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孩儿是该有要怨的人,但绝不是父亲。”说着抬头冷冷看了木藜一眼。

      木藜心里突的一下,直觉江文斐提到的一定是和自己关系至亲之人,不是母亲,就是……父亲,紧张之下,只觉得呼吸都重了,小时候模糊的记忆却纷至沓来,在脑中乱成一团,刚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听到白光苍老平静的声音:“木姑娘,你或许是为着二十一年前的旧事而来,只是当时你尚在襁褓,许多事情并不知晓,今日老朽便一一告诉于你。”

      木藜喉咙发紧,心脏擂鼓样跳,竟然隐隐有一种想要捂住耳朵逃开的冲动。

      白光并没有注意到木藜的神情,面上露出一丝沉痛的神色,缓缓道:“那年,你母亲犯下了一件大错……”话没有说完,就被木藜嘶哑着嗓子打断:“我母亲没有错!”

      白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木藜,木藜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脸上了,太阳穴突突的跳,半天才又能说出话来,还是那一句:“我母亲没有错!”说完腾地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几乎算得上狰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做的勾当,你们自以为是正人君子,自以为能判定别人的好坏,自以为做的事情都是在帮别人,自以为……”说着嗓子忽然哽咽,喘了半天气才咬着牙蹦出一句来,“我回避!”说完也不看白光,扭身就冲了出去。

      也不知道转到第几个拐角,木藜才停下来,气喘的厉害,感觉下一刻眼泪就要流下来,木藜发狠,重重扭了自己脸一把,压低声音威胁似的自语:“你敢哭,没骨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木藜咬着嘴唇抬头看向牢房长满了青苔的屋顶的时候,眼睛又涩又疼,头也疼,指甲掐进掌心,更是火辣辣的疼,但已经没有想哭的感觉了。

      她不想知道所谓的二十一年前的真相了,不想追究到底谁才是凶手了,当年那群人,都是凶手!她一直听师父的,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都是狗屁!要不是她烂好心,师父也不会死了,要不是当年父亲一时心软,他和母亲都不会死!师父是出家人,讲究六根清净,但是她做不到,父母的血仇,师父的血仇,如果她不记着,就没有人会记得了。她不能接受以后有人提起来二十一年前的事情,会是一副假惺惺的大义凌然的模样,说的是他们那群正人君子为江湖除了一大祸患。不可以!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当年他们才是满手染血的凶手,错的是他们!

      杀人偿命,没有谁能打着正义的幌子双手染满鲜血还敢自命英雄,他们会付出代价!

      白光牢前,江文斐看着木藜离开的身影,开口道:“爹,当年的事情,难道你真的不后悔吗?”

      白光闭了闭眼,苦笑道:“事情早已了结了,还说什么后悔不后悔,冤冤相报何时了,便让它了结在此处,岂不更好?”

      江文斐蓦地睁大眼:“爹,难道二十年一前救了……”话没有说完已被白光打断:“过去的事提它作甚。”

      江文斐哑声道:“爹你为什么不跟木藜说清楚,她欠您一条命啊。”

      白光笑起来:“说什么欠不欠,为父一世行医,便要有医者仁心,又岂是为了图他人回报来的。”他说着看向江文斐的眼睛,“为父教给你的行医之理,你可还记得?”

      江文斐心里颤了一下,轻轻点头道:“药与毒只在一线之间,重在用量轻重缓急,稍有偏差,救命良方也会成为致命毒*药。”

      白光伸出枯瘦的手抚了抚江文斐的头发,微笑道:“行医之道既是为人之理,阿斐,你以为的善举,若是用错了剂量,走错了方向,那便是为恶了。二十年前,为父确是错了,索性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到底挽回了一些。唉,如今你……虽然有错,比起当年的爹,补救的余地,可要大得多了。”

      江文斐心里隐隐猜到白光要说什么,但一时想不到话来反驳,只是拼命摇头。

      白光低声笑起来,道:“阿斐,为父年轻之时,同你一模一样,以为自己学了一身医术,做得便都是济世救人之事,大错特错而不知悔改,尚自以为做了什么大善事。”他说着嘿嘿笑了一声,缓声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善恶本在拈花之间,阿斐,你杀李守斯以为是惩罚他,殊不知,惩罚的正是你自己啊。”

      江文斐忍不住哽咽道:“孩儿知错了,父亲,孩儿明日就和开封府说清楚,李守斯既是孩儿杀的,孩儿一命抵一命便了,不能、不能……”

      白光微微一笑:“孩子,你说一命抵一命,你的一命,换得回李守斯的一命吗?还是说,你的一命,便能赎了你的过错?”

      江文斐抬起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颤声道:“可是如果不这样,难道让父亲你去抵罪吗?父亲没有错,难道这一命就该白白送掉吗?”

      白光目光中流露出疼爱神色,道:“二十一年前,为父也想到过以死相抵,但是为父活下来了,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江文斐摇头。白光笑起来,目光落在远处,缓缓道:“你娘亲生前嘱托我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你抚养长大,你娘福薄,没能看你长大,她求我放下从前的过错,好好抚养你。这二十多年,为父也从未后悔过,我当时便是自杀一百次,一千次,也挽不回我犯下的错。一死了之,永远不能消除你的罪愆。阿斐,这二十年来,为父一刻也没有忘记当年犯下的大错,但是现在,这个错,要交付由你,来帮为父去赎了。”

      江文斐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低声道:“孩儿要怎么去赎?”

      白光忽然叹了口气,道:“那位木姑娘,是为了二十一年前的事情回来的。”他低下头,顿了顿才接着道,“阿斐,你知道她是你什么人吗?”

      江文斐一怔,低声道:“孩儿知道,她是孩儿的表妹。”

      白光缓缓点头,低声道:“她同你一样,阿斐,一念善恶,只在拈花之间,你已经犯过这样的错了,答应为父,不要再让木藜犯下和你一样的错。”

      江文斐哽咽道:“那父亲你怎么办?”

      白光笑道:“二十一年来,为父的心中从未如此平静过,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为父手上染上的鲜血,迟早有还清的那一日,先下这一日只不过是提前了一些罢了。但你不一样,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孩子,你悟性好又好学,假以时日,你会是一个悬壶济世的仁医,这比你一命相抵要重要的多,阿斐,答应为父。”

      江文斐极力忍住喉咙里的哽咽之声,点头道:“父亲放心,孩儿一定会照父亲说的去做的。”

      白光微笑着摸了摸江文斐的头发,淡淡道:“悬壶济世,医者仁心,阿斐,你要记住了,医人心往往比医人病还要来的重要。”他顿了顿,又道,“阿斐,照顾好木藜,她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江文斐点头应了,眼泪却流个不住。白光叹了口气,道:“你去吧,去吧。”

      江文斐找到木藜的时候,木藜已经平静了下来,看向他的目光,甚至带了几分怜悯。江文斐没有多说,只说了句:“走。”身子一轻,木藜已拖着他,飞一样向外掠了出去。

      出得开封府,木藜带着江文斐一路疾行,一直到白术药房。看着江文斐抬脚便要进屋,木藜冷冷开口:“江公子。”

      江文斐停住步子,回头看她,皱眉道:“什么事?”

      木藜抿了抿嘴:“事了之后,你不要呆在京城了,这里是是非之地,你远远离开吧。”

      江文斐愣了一愣,下意识道:“什么是非之地?”

      木藜懒得多说,挥挥手道:“你多保重,以后咱们恩怨两清,各不相见吧。”

      看着木藜要走,江文斐一句话将木藜拦在了当地,他说:“二十一年前的事情,远比你知道的复杂。”

      木藜停下脚步,倒不是江文斐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让她有什么想法,倒是江文斐还有什么想法,她有点兴趣。

      江文斐垂下眼睑,脸上的神色有些漠然,他说:“你再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做完这件事,我就把二十一年前的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讲给你听。”

      木藜挑了挑眉,差点笑出来,但不知怎的,心里又像是有一种隐隐的期待,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道:“还有什么事?”

      江文斐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明天中午,陪我去看开封府升堂问案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一念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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