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青梅》卟叱

2、第五根竹竿

　　柳安城在安国的东北面，它东南毗邻大海，西北倚靠群山，是安国一个风景极好、但毫不起眼的小镇。
　　只是若干年前，一位皇亲国戚决定在此定居后，小镇的名声才渐渐传了开去。这位皇室成员，正是当今皇帝的姐姐，美艳绝伦于天下的媖亲王施天怡。据说这位媖亲王本是先皇的嫡长女，为了避嫌才离开了京城，定居于此。

　　这一年的夏天，海风清凉，正是午后小憩的时间。
　　施心一如既往地避开了府内所有的眼睛，一个人偷偷地溜了出来，爬上小镇西面的小茶铺的房顶上，听下面的来往茶客闲聊天下各种道听途说的八卦。
　　譬如：
　　传闻皇帝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这几年竟一直没有再生个一女半子；
　　传闻东南的唐国一直偷偷地将细作派遣到安国，企图挑起安国内乱；
　　传闻媖亲王根本不想定居在此，只不过不想被皇帝疑心才选择了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小镇；
　　传闻媖亲王才是先皇最初选定的继位人选，只不过她不稀罕当这个皇帝；
　　……
　　……
　　施心叹了口气，这些处于底层的小人物，难得有位皇室人员与他们同住在一个镇子里，便将这人看成了镇子的象征，不容他人一丝的诬蔑与亵渎，尤其是这个人的美貌又堪比天仙，平日里待人和善，于是，有关她所有的一切言行，都似神仙一样的晶莹剔透，没有半分的损人私己。
　　施心趴在屋顶上，无奈地耸了耸肩肩，自己还真是该庆幸，在这个世界上拥有这样一位仙子般的娘亲。
　　“施叶小姐——施叶小姐——！”管家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从远处地传了过来。
　　施心又叹了口气，发现自己最近实在太爱叹气，而且，听了三年的名字，如今还是有些不习惯。施叶？媖亲王怎么就给自己的女儿起了这么个名字呢？多不吉利呀！施心再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爬到房檐边儿上，伸手去抓旁边的树杈。
　　“哎呦喂！我的小姐！！您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呢？”
　　施叶寻声望去，发现管家施荣带着几个小奴才正站在树下，施叶立刻松了手，羞怯地站在房顶上，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说道：“这棵树，好高哟！”
　　“小姐！您别动，施荣这就带您下来。”说着，施荣飞身跃上了屋顶，恭敬地向施叶行了个大礼，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里，又轻轻地像飞一样，稳稳地跳到了平地之上。
　　一落地，施荣便将施叶放下，然后又行了个大礼，说道：“小姐，主母正在到处找您呐！”
　　“哦，知道啦，荣管家，我们这便回府吧！”说完，施叶就一蹦一跳地跑在了前面，施荣一干奴仆谨慎地跟在后头，不敢逾越分毫。
　　……
　　……
　　施叶回到媖亲王府的时候，发现前厅的门口外面整齐地站着五个小男孩儿，差不多都是四五岁的年纪，一个个瘦的像竹竿一样，也不知道是天生体质如此，还是被父母克扣了日常的饭食。
　　施叶收回了她与年龄极为不符的神情，换上一副不知忧愁的可爱模样，蹦蹦跳跳地进了前厅。媖亲王正端坐于座上，安静优雅地品着前些日子皇帝遣人送来的贡茶，身后站着的贴身护卫，正面无表情地为她扇着蒲扇。
　　施叶扑倒她的跟前，抱着她的双膝，甜腻地唤道：“娘，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媖亲王，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母亲，那位她以为的女鬼，没有回她，只是放下手中的茶杯，将她推开少许，然后冲着门外挥了挥手，管家施荣便心领神会走了出去，将门外那五个小男孩儿带进了前厅。
　　小男孩儿们年纪尚幼，可倒也懂事，非常乖巧地一字排开，然后齐齐跪下拜倒，同声说道：　　“媖亲王千岁、千千岁，大小姐万福金安！”
　　媖亲王这时才看向施叶，淡淡地说道：“叶儿，安国的皇室女子，在四岁时，必须选择一名贴身护卫，这些人里，你，喜欢哪一个？”
　　施叶将“嗯？”字拉长了音儿，摇晃着小脑袋，慢悠悠地走到最左面的小男生面前。
　　他在五个男孩儿中，个头最高，但家境似乎很不好，裤腿整整短了一指的长度，衣摆处也打了个补丁，小男孩虽然长得最高，但胆子却很小，一指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施叶直接看向第二名小男孩儿，正巧他也偏过头来看着她。小男孩儿虽是单眼皮，但一双大眼睛黑亮有神，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好奇与兴奋，好似在与一群小伙伴即将展开一场刺激的游戏一般。
　　施叶越过他，走到第三个小男孩儿面前，他又瘦又矮，看起来比自己的年纪还小，一双小手局促地扯着垂在腰前的带子，偶尔也偷偷地看一眼施叶，然后又会紧张地低下头。
　　第四个小男孩儿，虽然也同样的瘦弱，但脸颊却是肉嘟嘟的，有点婴儿肥，天真无邪地对着施叶微笑，完全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的原因。施叶忍不住又是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小男孩儿，可能连父母姐妹兄弟的真正意义都没有弄明白，就被送进府里来当贴身护卫。呵，说的好听，其实就是她个人的保镖、死士吧？在她遇到危险时，就算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必须保证她的安全。哎，真是一群可怜的孩子，只盼望将来她可以拜得名师，学到上乘的武功，就无需他人的保护与牺牲也能自保成功。
　　施叶有点溜号，有点漫不经心地踱到第五个小男孩儿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小男孩儿白白净净的皮肤，目光微垂，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又卷又黑又长的睫毛，一下一下地忽闪着，施叶顿时有点犯花痴，这样的儿子不就是每个母亲想要拥有的吗！施叶看不清他的眼神，便将小脸儿凑到了他的眼睛下，小男孩儿被吓了一跳，微微退了一步，但是马上又恭敬地站好，垂下头颅。
　　这一年，是安国四十二年。
　　在这个重生的世界里，自武则天称帝之后的几百年里，虽然朝代更替，但中原大陆一直以女为尊，皇帝是女子，朝中重职是女子，一家之主也是女子。男人，只是妻妾，只是奴仆，只是可以轻易被丢弃性命的……贴身护卫。
　　施叶的年龄虽然才三岁，可施心的灵魂早已成年，她明白安国里男人的地位有多低。所以，当她看到最后一个小男孩儿眼中一闪而过的倔强时，她便呵呵呵呵地笑了，伸出白嫩的小手，指着他说道：“娘！我选他！”
　　小男孩儿微微一怔，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施叶。
　　这时，媖亲王淡淡一笑：“嗯，施荣！”
　　管家施荣恭敬地走上前来，领着五个小男孩儿又安静地走出了前厅。
　　施叶想找她选的小男孩儿说说话，于是歪着小脑袋，假装困累，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娘，叶儿想睡觉……”
　　媖亲王挥了挥手：“去吧。”
　　施叶一边儿揉着眼睛，一边儿慢吞吞地走出了前厅。待她一出了门，便四处张望着管家施荣的身影，只见其余四名小男孩儿已有另一名奴仆带着、往后院的方向走去，而管家和她喜欢的小男孩儿却不知所踪。
　　“哼哼，等姐姐找到你，一定要狠狠地掐掐你的小脸蛋儿，咩哈哈！”施叶飞也似地在王府里寻找。可惜，管家似乎人间蒸发，大大小小的杂屋客房，全都不见他的人影。直到施叶跑回媖亲王的别院时，远远地听见一声东西碎落在地的声音，施叶才发现母亲的书房后面，还有一处隐秘在假山石间的石屋。
　　施叶想也未想就撞开了门，只见管家手中正拿着一把长长的尖刀，那个小男孩儿赤裸着下半身子坐在床上，小脸憋的通红，地上是一只摔碎了的茶杯，地上的“茶水”还在冒着淡淡的白气。
　　施叶眨了眨眼，有点傻眼：原来贴身护卫都是太监呀？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母亲身后的那位高大威武的护卫哥哥，竟然……竟然是太监？
　　施叶松了口气，幸好她来的及时，不然后果真是不可设想：“荣管家，你在做什么？”施叶摇晃着小脑袋，好奇地问道。
　　“呃，小姐！您不该来这儿的，您还是回屋午休一会儿把，晚饭的时候，老奴再去唤您。”　　施荣连忙将尖刀藏到身后，行了一礼。
　　施叶嘟着可爱的小嘴，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不要。睡觉多没意思！”说着就去拉小男孩儿的手，：“我要他陪我玩！”
　　小男孩儿双眸一亮，跳下床就开始穿裤子，动作麻溜利索。
　　“可是，小姐……”
　　“他是我的护卫，你拘着他做什么？”施叶嘟着小嘴，有点不高兴。
　　管家施荣一时语塞，也不好跟施叶解释这护卫与太监之间的流程，只好躬着身子，默不作声。
　　施叶得意地一笑，拉着小男孩儿的手、以最快的速度就跑出了府。

　　一出了媖亲王府，施叶停下脚步，一边儿平息自己的呼吸，一边儿跟小男孩儿说起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儿跟在她的身后，低头回道：“我叫……”小男孩儿顿住，皱着眉头，没有说下去。
　　“嗯？怎么了？”施叶索性站到男孩儿面前，倒退着走起来：“不想告诉我？还是名字不好听？”
　　“不好听。”小男孩儿小声地应了一句。
　　“哈哈哈！你年纪这么小，竟然还知道名字好听不好听？”施叶大笑起来。
　　小男孩儿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施叶，那模样似乎在说，好像你的年纪有多大似的。
　　施叶却不在意，思索了片刻，眼睛一亮，说道：“那我以后叫你……五竹吧！怎么样？”
　　“五竹？”小男孩儿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步伐的速度，生怕太快让小姐摔倒。
　　“嗯，一二三四五，你就是那第五根竹子！所以就叫五竹吧！”
　　小男孩儿没有说话，点点头。
　　施叶瞅了瞅他，然后伸出小手，在五竹白净的小脸儿上，捏了捏，又眨了眨大眼睛，然后转正身子，大步向前迈着：“哈哈哈！五竹太可爱啦！五竹这个名字真好听！哈哈哈哈！”
　　五竹摸了摸自己刚刚被掐过的小脸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