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72、人间蒸发

　　这场突然而至的冬雨大约在凌晨五点的时候才得以完全停歇。
　　大雨过后，空气里浓重的水汽终于消散怠尽，冬日清晨的上海街头也再度恢复了前几日的干冷与凛冽。节气才刚过小寒，一年中最冷的时节还未完全到来，尽管雨后迎来的几缕阳光给连续几日的潮湿阴冷带来了久违的温暖，但却始终是与春日里柔和的丽日相差甚远，而这样的日子显然还要再持续一段时间，春天的脚步离这座繁华的都市依然很远很远。
　　对于宋公馆里的大部分人来说，刚刚过去的这个雨夜显然是不平静的，除了二楼西侧房间里的宋子瑜外，其余人均是在潮湿而又阴冷的空气中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
　　在宋腾川与方嗣成的谈话结束之后，两人便一道起身开始继续寻找起了方宛宁的下落。之前，这两人在客厅里相谈之时可谓是心中各有算计，即便是到了出门临上车的那一刻，嗣成对于身旁的宋腾川依旧是心中有所提防，不过，这却并不妨碍两人在对寻找宛宁这件事上的一致性，而两人的焦急之情亦是相同的，所以，这两个“道不同且并不为谋”的人在接下来的寻人过程中倒也并未发生什么不快，一切总还算是太太平平。
　　然而令他们倍感所望的是，连夜的搜寻却是徒劳无果，也许是整晚的大雨冲刷尽了所有的痕迹，也可能是搜寻的手下们找错了方向，但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方宛宁毕竟只是一个受了伤的孱弱女子，她有可能带着头上的伤跑出很远去吗？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是不幸在这逃离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意外，那么她的尸体呢？为什么此后天水帮众人在当时她和阿笙两人逃离的那条路上来回寻了几十遍都不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呢？莫非，这方宛宁就这样凭空人间蒸发了不成？
　　对于这样的结果，嗣成和宋腾川二人自然是十分不满，尤其是宋腾川，在手下们苦寻了三日依旧未能有任何收获后，早已是大怒不止，当即便吩咐各堂口停下手里所有的生意全上海地寻找方宛宁的下落，并同时发下誓言若是抓住了洪九必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对于宋腾川的着急与愤怒，宋子瑜显然是不屑顾之，不过好在这一回她总算是没再说出什么风凉话来，也许她对方宛宁虽没有太大好感，但必要的同情心总还是有的，所以方宛宁此番的遭遇不能不说是无辜之极，
　　而至于方嗣成，他心中的焦虑之情显然是胜过了气愤之意，他除了每日里在当日宛宁离开的那天路上细细找寻外，甚至还想过要去报上登载寻人启事，只是他的这番举动却到底未能如愿，宋腾川自然是不允许此事被外界知晓，也许他也知道这事说出去不光彩，他才不想天水帮和他宋腾川的脸在整个上海滩上丢完呢！
　　也正是因为宋腾川心里的这些想法，天水帮寻找方宛宁的行动彼时也是进行得十分隐秘，也亏得是事情发生在郊外，人烟稀少，若不然成日里的人来车外的，外人岂有不知的道理？而在寻找方宛宁的过程中，抓住洪九也成了这段时间帮内的另一件大事。
　　其实在事发的第二天，阿笙便带着人寻到了当时他和方宛宁被关押的那间木屋，让他略微有些意外的是，洪九的那十几个手下居然一个都未逃走竟全在屋里头待着，而一见阿笙带着人闯了前来这几人倒也并不慌张当即便一个个束手就擒，随即便哭喊着要面见腾爷，并口口声声说要脱离洪帮转而加入天水帮。
　　看着眼前这几人痛哭流涕的模样，阿笙不觉心中一阵好笑，他越发在心里对洪九这次莫名其妙的绑架事件感到了奇怪，带着这么一帮乌合之众，又做着这么捅了天的事，这洪九到底是傻了，还是这几年离开上海在小地方称王称霸的夜郎自大惯了啊！
　　不过关于这些阿笙暂且不想深究，如今探寻出洪九的下落才是正经大事。
　　“洪爷，呃……不是，不是，是洪九那个王八蛋！他打昨天去了城里后就再没回来过了，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那几人一见阿笙发问，便忙不迭地接起话来。
　　他们心里也明白，以后要真要在天水帮混，可得先和这位笙哥搞好关系！
　　“不知道？你骗谁呢！”
　　阿笙说着便将手枪用力地顶了一下那人的额头，吓得那人赶忙连连摆手道：
　　“是真的，是真的不知道呢！他走的时候，都没和我们说过……”
　　“那你们跟着他来上海的时候，他总和你们说过什么吧！”
　　阿笙又是一阵质问，虽然他确信眼前这几个人并不像是在说假话，可是他还是不相信洪九做事会这么没有条理，怎么说他当年也是响彻上海滩的一号人物啊！
　　“其实……其实他也没和我们说什么，就说，这趟上海的差事要是干得好……就能，就能过回以前的风光日子了……”
　　“就这样？”
　　“就，就这样，其他的，没了！”那人说到这里，当即又给阿笙磕头求饶道：“笙哥，笙哥，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我们几个可就知道这些啊！其实，其实，我们也是不想干的……笙哥，昨天晚上的事儿您老人家也是在的，你说，我们兄弟要是铁了心要关着你们，您和那小妞，能这么利落地走人吗！我们，我们其实也是……”
　　“行了，我知道了！”
　　阿笙厉声打断道，随即便命人将这十几个人暂且带了回去，待一切安置妥当后，他才将这些情况回禀给了宋腾川，而宋腾川听说后自然是怒不可遏，他才不相信就凭天水帮的势力会不把洪九从上海滩上给翻出来；然而，他却是再一次失望了，这洪九居然也和方宛宁一样彻底没了音讯，连寻了数十日，直到最初的气愤都已经消散了大半依旧是找不到半点洪九的影子，反倒是兴师动众地让更多人看了新闻热闹，好在方宛宁被劫的事情还没怎么被人知晓，若不然天水帮这一回可真要面子丢大发了！
　　关于天水帮的是与非，嗣成自然不会过多关注，在几日寻找宛宁未果之后，他竟从最初的担心与焦虑渐渐地转向了几许平静，也许是因为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宛宁的尸体，嗣成在心里依旧对宛宁的平安生还抱着强烈的希望，他始终觉得宛宁应该是被什么好心人给救了，他们一定会再见面，而在宛宁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或许应该重新振作起来继续为他和宛宁共同的愿望而努力，所以他决定暂且将所有的担忧都藏在心里并全力以赴做好组织接下来即将进行的大计划。
　　“方大哥，听说你妹妹还是没有下落，你一定很担心吧！”
　　在总部被毁之后，小荷便重新搬回了上海音乐学院的学生宿舍，之前她一直以请病假为由大部分时间待在总部里，也只有在给宋子瑜上课的时候她才会偶尔回几趟宿舍，因为小荷为人低调待，人又十分和气，所以她略显怪异的行为倒也并未引起他人太多的关注。而在此之后，组织内部的各种聚会便转移到了卓小刀和他的几个卖报的小兄弟们的落脚点——黄家巷。这天，在正事的商议告一段落后，小荷一边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一边小心翼翼地问起了身旁的嗣成。
　　“是，还没找到。小荷你放心，这件事情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一定会自己解决，绝对不会麻烦组织！”嗣成说着又转头看向小荷道：“回去小心些，最近风声很紧！”
　　嗣成的这些话让小荷心中很不是滋味，她不觉又想起了当初总部遭劫时的场景以及现在还被关在宪兵司令部大牢里的老王，一时间，悲从中来，心中的懊悔之意在度弥漫上心头，手中的动作不觉也这样停了下来；不过小荷到底不是一般的寻常女子，虽说心中悔意依旧，但她很快就平复下自己的心绪，随即看向嗣成笑道：
　　“方大哥，你不要这么说，其实有一句话我一直忘了和你说了，大哥让我转告你，你妹妹的事情他一直都很关心，他也在想尽办法寻找你妹妹的下落，他让你千万不要担心！”
　　“我知道了，小荷，代我谢谢大哥！”小荷的这些话并未在嗣成的脸上引起多大的反应，只见他一脸平静地看向小荷，随即如兄长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先走一步，我会在后头替你看着点尾巴的。”
　　嗣成这样平静的表现让小荷心中略微有些失望，她心中的悔意不觉又深了几分，眼看着嗣成又去忙碌起了其他的事情，她才猛然想起了大哥交代过她的事情，她随即回头叫住嗣成道：“方大哥，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大哥让我务必要听听你的意见。”
　　“什么事？”嗣成见小荷神情严肃便知她要说的事情应该很重要。
　　“方大哥，当初你提出的用如欣姐的事情做一番文章的建议大家都很赞成，如欣姐有她的舆论优势，这一点对我们的计划的确非常有益，但是，最近我们讨论之后又有了新的意见，方大哥，你有没有想过，这个计划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只要实行了，你的身份就必然会引起日本人的怀疑，这怀疑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日本人下手狠的话，或许……”
　　“或许就会把我像老王一样抓进司令部去好好‘伺候’一番了？”
　　“方大哥，你放心，我们已经商议过了，这件事情一结束，我们便会送你离开上海，绝对不会让日本人再伤害我们的同志的！至于去哪里，这个大哥想听你的意见。”
　　“小荷，我现在还不想离开上海。”没想到听完小荷的话后，嗣成却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许久之后，他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方大哥，这可是组织对你的保护啊！”
　　小荷感到不解，声音之中也透出了几许急切。
　　“我知道，可是宛宁还在这儿，我不能留下她一个人。”嗣成说到这里，随即对小荷露出笑意道：“谢谢组织为我考虑了这么多，只是我真的不能走，不过你们放心，就算被日本人抓去了宪兵司令部，我也绝对不会透露组织的任何秘密。”
　　“方大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小荷真的感到难以理解，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是因为方宛宁至今音讯全无的事情才让他有了这样缺乏理智的决定，而只要找到了方宛宁，嗣成绝对不会再如此固执了，所以她也不再多说什么随即便站起身道：
　　“你的意见我知道了，我会转告大哥的，方大哥，那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