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有精神分裂吗？》封30

5、引渡关

　　赵猛洁脱口而出：“大款？”

　　大款：“……”

　　这话说的有点唐突，直接把对那个车主的揣测按给了对方。
　　恰好后面的人闻声赶来，手电筒聚焦到两人身上，照亮了逆光的大款。

　　光骤然打亮，赵猛洁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大款身上已经暗了下来，耳边响起柯珂“嘿嘿嘿”的笑。
　　“你好，同行吗？”柯珂看着大款身上的制服，露出标准的花痴笑：“哪边来的呀？”

　　大款：“丙部。”

　　“……真巧，”赵猛洁揉揉眼睛，戴上墨镜，将唐突践行到底，“有缘千里来相会，您也是来爬山的吗，大款。”

　　大款倒是对赵猛洁的称呼适应良好。他避开了半夜爬山的诡异选项，看着赵猛洁：“你们也是丙部的人吗。”
　　语调很平，尾音几乎没有上扬。
　　但理论上是个问句。

　　赵猛洁挑眉。

　　瞧这鲜明的距离感，这半死不活的语气，必然是一个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太好了，不是拖后腿的。

　　“对，”沈谦宁走上来，“你刚到？方便交换一下ID吗，以防万一。”

　　大款拿出一张半透明的薄片，递过去。

　　薄片有正常名片的一半大小，材质偏硬。

　　沈谦宁接过，手指触碰时，薄片中流过一道白光。是灵力波动，除鬼师之间能通过这种方式验证彼此的身份。
　　柯珂凑头过去：“丙-59……哇，我们挨着。”
　　她把自己的ID卡掏出来，上面亮起“丙-56”。见柯珂拿出卡，沈谦宁就不再进一步表明身份了，他将ID卡递回去：“节省时间，我们先进去说？防止再有人上来。”

　　曹严华在后面叫“好好好”。

　　“哥，”沈谦宁回头，“走吧。”

　　赵猛洁不想走，他在掏ID卡，不能放弃表演一个傻子的机会。
　　摸着摸着，动作一顿。
　　他的确有一张丙部的卡，半年没用过，排位已经滑到了257，很符合他傻子的人设。
　　但那张卡，为了救詹尧的小叔，在之前的一个副本里碎了，新卡邮到家里，还没激活。
　　因为没激活，所以他没带过来。

　　赵猛洁被沈谦宁拉走，手还在兜里摸着，摸到另一张卡，把卡往深处怼了怼。

　　大款落在最后，目光停在赵猛洁和沈谦宁之间，许久后，才缓缓移开。

　　他的步伐很慢，隔着转动的手电筒灯光，看到赵国妍和詹尧。

　　这两人离他最远，一个是刚通过电话，正努力假装不认识；
　　另一个……由于芥下门各部排名前20的除鬼师，只要是活着的，都接到了掌牌仪式晚宴的邀请函，所以不久前两人见过一面。

　　詹尧移开目光，表情有点微妙。其他人在沈谦宁的指挥下，哄哄闹闹地点上了蜡烛，没人注意他的不对劲。

　　他对大款的排位只有59，却能当上丙部部长的理由并不感兴趣。
　　能用短短四年就从那勾心斗角的政治圈子里爬到高级领导层，已经代表了一部分实力。至于打架什么的，有柯珂呢，真要遇到棘手的危险，让柯珂去保护上司。
　　不对，辅助上司。
　　社畜的定位要准确。

　　詹尧这么想着，接过沈谦宁扔来的蜡烛。
　　……

　　像蜡烛一样的白色胶体立在地上，圈出一个范围不小的圆。乳白色的柱体并不大，不到人的半掌高，拇指粗细，散发着浅浅的油脂味。

　　赵猛洁看着，似乎脖颈有点不舒服，别开目光，轻轻拉了下领口。

　　“这是溯烛，”沈谦宁耐心地为其他人介绍，“我们进一个死者的本，都会在死者的死亡地周围点燃七根溯烛。溯烛依次熄灭后，就会进入引渡关。”

　　“什么馆？”苏梓岑没听清。

　　“引导我们进入死者意识的关卡，也被称为引渡关，”沈谦宁点燃最后一根溯烛，放在雅芳阁的大门中央，“应该算死者的表层意识，里面有一些提示，后期可以用到。”

　　后期是什么，怎么用，苏梓岑一概没能问出来，她看着眼前的景象，睁大双眼——

　　最后一根溯烛点燃，刚刚放到地面，就倏地自底端亮起一道光。

　　萤光犹如夜间星火，骤然滑过七根溯烛，刹那间连成线，在地上圈出一道似火光熊熊燃烧的圆弧，强行照亮了漆黑的窄楼与山林。

　　惊诧的叫声、解释声、和催促交杂在一起，在跳跃的火光间此起彼伏。赵猛洁怔怔地看着，慢了半拍才回过神。他抬头，下意识看向在一众嘈杂中、唯一沉默的大款。

　　大款似乎也没见过这类景象，垂眼看着地上的烛光，眼中映出一片跃动的焰火。

　　赵猛洁第一次看清这人。

　　男人穿着芥下门的制服，制服半敞着，胸前没有牌章。
　　他身量相当高，至少有一米九，肩宽腿长，身体线条挺拔而悍利，一眼就能看出裹藏在黑白制服下的爆发力。

　　但奇异的是，这人的内搭是一件深黑色的中式褂衣，长腿套在宽松的中式长裤里，莫名添了几分与世无争的沉朴感，好像那与生俱来的爆发性只是身高带来的附属特质，相比武将，他更愿意做个文官。

　　文官的气质正如同这座深夜里的山林，收敛而安静。
　　如果忽视在山间沉默着涌动的、无数巨大的、遍体生煞的槐树根的话。

　　男人抬眼，薄薄的眼皮上缀着烛光，将浅淡的瞳色映得愈发明亮。
　　他像是不经意看向赵猛洁，又滑开视线，抬脚走进溯烛的包围圈。

　　赵猛洁仗着脸上有个墨镜，支在原地一动不动，假装在欣赏头顶的夜景——这大款太高，赵猛洁看他要仰头，而且仰角还不小。

　　纵观在场所有生物和非生物，能让赵猛洁仰成这样的，除了大款就只剩天上的月亮了。

　　默数五秒后，赵猛洁腹诽着走近溯烛圈，第一次对自己的身高有了吐槽欲。

　　切。
　　不就个头高了点吗？

　　在丙部才排59。

　　弱爆了，哼。

　　想到这里，他忽地一愣，感觉这种心态似曾相识。
　　就好像……在很久的曾经，他也曾这样腹诽过什么，并连带吐槽了下自己的身高。

　　颈间热度越来越明显，赵猛洁出神想着，无意间拉了下衣领，月光照亮他细白的肩颈，一抹银光闪过。

　　他戴着一串如同细锁链一样的银链子，银链中交缠着深红的细绳，绳链自然下垂，中央含着一枚红色的金属小球。

　　随着溯烛的燃烧，金属球越来越烫。

　　再忍忍就凉了。

　　赵猛洁隔着衣料弹了下小球，有点烦。

　　溯烛将周围照了个透亮，他定下心，目光一扫，看到雅芳阁前那块金属牌。

　　“那谁，”他一挑下巴，对着苏梓岑，“你朋友怎么死的来着？”

　　“……自杀。”苏梓岑跟着其他人走进圈内，话音刚落，燃烧的蜡烛就迅速灭掉一根。

　　溯烛的燃烧速度快，灭得也快。

　　金属球很快凉了下来。

　　赵猛洁：“在这里面？”
　　他没指雅芳阁，指着金属牌。

　　众人跟着看过去，就见被踢了一脚的金属牌上写着两行字：

　　【女生宿舍】
　　【男性勿入】

　　旁边还画了一只狗，狗上盖着一个红叉。

　　众人：“……”

　　女生，自杀，学校宿舍。某种意义上的buff叠满，扔恐怖片里是经典配置，怎么拍都有家长带小孩去电影院投诉那种。

　　赵猛洁：“狗还挺可爱。”

　　“不是，”溯烛接二连三地熄灭，苏梓岑努力回想，“以前告示牌上没有这个，这个狗，我印象里没有——确实挺可爱的。”
　　赵国妍：“你怎么好的不学，净学我侄子？”
　　柯珂：“噗。”

　　苏梓岑显然很紧张，紧张着紧张着，就被赵猛洁带歪了。这么一打岔，其他人跟着乐出声，对马上要成为恐怖片主角、被一起投诉的命运之恐惧顿时弱了许多。
　　赵猛洁礼节性地弯了下唇角，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一个人背后。

　　曹严华背对着他，站在苏梓岑旁边，手抠着裤子缝，咧嘴陪笑。
　　他没想过沈谦宁口中的“检查一下”，是这种大动干戈的实地检查。本以为走个流程就结束了，大家想出去约饭的就攒个局，不想的就原地解散，各回各家。

　　气氛如果不错，还能拉着苏梓岑谈谈“悬而未决”的感情问题，比如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想再追求苏梓岑试试，希望她给一个机会，不要总活在过去……

　　可是苏梓岑说的没错。

　　大学那两年，他送唐姚回宿舍无数次，金属牌每次都直愣愣地钉在大门前，他从来没在上面见到过一只狗。

　　狗确实很可爱，是手工画的，画风很熟悉，用色，也是唐姚画动物时习惯的用色。

　　可是唐姚已经死了。

　　死了三年啊。

　　谁画的狗？

　　狗脸上有一双漆黑的眼睛，红色的舌头伸出来，卡在下巴边缘，脖子中央拴着一只生锈的铃铛，表情憨态可掬。

　　汗从曹严华的头流到颈后，洇湿领口。

　　在狗的眼睛里，最后一抹烛光悄无声息地暗下去。

　　顿时，黑夜中，山林间的风声、虫鸣、一切声音都倏地消失，就像被下了某种禁令。

　　直到有人终于站不住，朝旁边歪了一下，撞到一面又硬又高的物体：

　　“我的天，”赵国妍一惊，叫到：“这什么？”

　　“别急，”詹尧在另一侧，也摸到了这东西，“是一堵墙。”

　　说话间带着回声，感觉像在某个宽阔的空间里，且挑高极高。

　　“应该在室内，先找找开关。”詹尧说。

　　旁边几人原地散开，柯珂和曹严华手里拿着手电筒，朝周围照去。
　　苏梓岑看到什么，一愣：“壁画？”

　　詹尧摸到开关，空间骤然亮起。

　　这居然是一个博物馆。

　　博物馆内部呈圆形，像一个大号蒸笼，把所有人都蒸进了锅里。大家正站在锅底，面对着无数的藏品与壁画。
　　所有藏品均呈环状排列，依次放置。
　　馆内一圈一圈的、立着交错的四方形白色石柱，石柱四周都挂着油画。除了油画，周围藏品一概是金属、玉器之类的物件。

　　馆内干净、明亮，和一般的博物馆没什么不同。
　　没有血，也没有披头散发的女鬼。

　　“哎，”曹严华干笑一声，“没劲呀。”

　　话虽然这么说，他揣在裤袋里的手已经抖得像筛糠，正竭力稳定下来。
　　救命！上帝！
　　怎么可能从大楼门口直接闪现博物馆！
　　我去——

　　白事处存在了几百年，可芥下门的公开，到如今也不过五六十年。

　　鬼怪和魂魄的存在成为共识，但只是人们口中的共识，宣传机构尚且没能入侵影视版图，人们对这类存在的认知依旧有限。

　　比如，八个人，到底怎么从山沟里的宿舍楼，一秒进入半个足球场大的博物馆。

　　曹严华认为这是一道数学题。

　　“连大办过跟博物馆相关的活动吗，”沈谦宁问：“或者说，你们单独出去玩过？”

　　苏梓岑摇摇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去过，”曹严华抢答：“我跟姚姚去过几个馆，长得都跟这个差不多。”

　　“记得那些馆的名字吗？”赵国妍也问。

　　“记不住，”曹严华皱眉，“都几年了，那谁能记住。”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柯珂无聊地摁着手电筒，在展品上转圈。转着转着，突然有人走到她身边，轻轻“咦”了一声。
　　柯珂回头，看到赵猛洁站在半步开外，指着方形石柱：“你看看这幅画。”
　　柯珂依言凑近，看了半晌：“呀。”

　　画挂在石柱上，底层金属框贴着一块胶布。胶布有点老旧，角落卷着边，中央用蓝色油笔写着一对数字：06。
　　她绕到石柱另一侧，发现这一侧的画下也贴着数字，再转九十度，另一边的画也有。

　　整座博物馆的藏画，都被人贴了标签。

　　柯珂大呼小叫地带人转了一圈：

　　“你那边有吗？”

　　“有，都有，但这个是红字。”

　　“所有柱子上的画都有！”

　　“笔迹你熟吗，是不是唐姚的字？”

　　“姐，这我怎么可能想起来！”

　　“等一下，只有画有，其它展品没有。你们看看，这些金属酒杯，水晶碗，都没有……”

　　吵吵闹闹间，沉默许久的苏梓岑突然开口：“我记得这里。”

　　所有人回头。

　　苏梓岑：“这不是一个实体的博物馆。”

　　柯珂：“昂？”

　　苏梓岑想了想，说：“这是学校党建中心的一个虚拟看展活动。那段时间，每个人都要进博物馆小程序打卡，好像还要……至少点开几个展品的介绍来着，说是有后台记录。”
　　“啊对。”曹严华一拍手，也想起来。

　　苏梓岑：“博物馆的主题是纪念历史，应该就是这些金属酒杯的时代。”

　　詹尧站在一个展品旁边，扫了眼展品介绍：“唐史。”

　　“唐史？”沈谦宁低头，又抬头看石柱上的画，“这些都是外国油画。”

　　馆内展品分成了两类，一类是放在地面的唐代展品，一类是石柱上挂的英国油画。

　　赵国妍去捞苏梓岑：“妹妹，你再说仔细点，那活动都有什么要求啊？”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围上了苏梓岑和曹严华，里三层外三层，进行着关于“博物馆活动详情”的逼问。
　　苏梓岑在党建干了三年，从来都是围别人，没被人这么围过，话还没说两句，嗓子先干得不行，有点晕头转向。

　　赵猛洁靠着一个玻璃柜，柜子里是一把短刀。他盯着刀看了几分钟，听那帮人发散思维，倒也不急。

　　恶神是分类的。有些恶神脾气不好，就不给引渡关，直接进入正题；有些脾气好的，不但给引渡关……
　　赵猛洁摸出手机，点开一个小游戏。
　　甚至还给流量。

　　他在屏幕上翻了翻，随意一抬头，发现沈谦宁正站在不远处。
　　虽然脸对着苏梓岑，但每隔几秒就要朝这边瞥一眼，时刻注意赵猛洁的动向。

　　就像一开始在大堂撞见，话里话外都要强调自己的能力一样，像一只二十四小时待机的小孔雀，时刻准备开屏，也不管被开屏的人究竟喜不喜欢那一尾巴花眼睛。

　　赵猛洁弯起唇角。他看着沈谦宁，隔空笑了一下，勾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