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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往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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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落下来,祈安县却不得休息。城里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百姓们都缩在家里不敢出门。
或许是要打仗了,那又如何,他们本来就是因为跑不掉才留下来的。若真打仗了,估计就一个死字。天下间,死在乱世里的百姓还少吗?
然而裴依寻却是连家都回不了,她被关在曾经的县府。屋里精致而整洁,她在想念自己的小院,还有自己的女儿。
估计是怕她再跑,唐桑曈被他们带走了,也不知去了哪儿。裴依寻觉得他们比无赖还可恨,城里城外这么多兵,自己怎么可能跑得掉,非要带走她的女儿。
夜里没人,她趴在桌边轻轻哭起来,渐渐的,声音大了。
从请兰镇逃出来起,裴依寻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流离失所,忍饥挨饿,还要时时刻刻担心城里的官兵,山上的强盗。似乎每一个人都不想让她好过,每当她生出一点希望,这些人就会亲手把它掐灭。
所有的路都走到尽头,她现在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为什么呢?
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为什么就那么难呢?
裴依寻心里的酸楚越来越多,都快要将人溺死其中。“吱呀”一声,房门推开,唐阅还未踏进们,先听到她那悲痛欲绝的哭声。
他目光一暗,轻轻将门掩上,走去递过一方绢帕。裴依寻骤然瞧见那帕子,才发现屋里多一个人,顿时被吓一跳,连伤心都忘了,怔怔望着唐阅。
唐阅没得回应,便将帕子放她面前,自己坐她对面,手往桌上一搁,盯着前方的门墙,若有所思道:“我想与你解释,可到底是我对不住你,再解释也改变不了。所以我来和你说一些事,关于我消失那五年的事。”
裴依寻心一跳,还是有点好奇的,便悄悄掐住帕子一角,拖到自己手心里,再拿起来擦擦眼泪,规规矩矩坐在位子上。
唐阅望着她这些小动作,忽而想到过去,两人刚到清兰镇,她也是这般小心谨慎又好奇万分的模样。
那个时候,他在院里编箩筐,裴依寻就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脑袋,静静望着他手上的动作。若他突然回头,她就会被惊一跳,有时还会往后仰去摔在地上。
她不喜欢干活,却喜欢跟在他后面,看他做任何事。看得忘我了,还会问一两句。她会绣些花花草草在他衣上,还会在他渴时,怯生生递来一碗水。手里拿着一把晴雨草,随他走在田间阡陌,满怀期待道:“唐阅,我们来看看明天是晴天还是雨天!”
唐家以前阔绰过,唐阅见过不少千金小姐,却没一个像她这般活泼充满朝气的。
那时候唐阅的愿望和今日裴依寻的愿望差不多,一家喜乐,顺遂无忧。他还想给妻子更好的生活,便回到葵中。
当初葵中唐家镖局名满天下,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绝不压朝廷的镖。然而一日,葵中太守找上唐家,恳请唐家帮忙压送一批贡品。
太守言辞切切,说是官府兵力不足,只向唐家借点人,壮壮场面,并不是让唐家接镖。
唐父瞧着太守实在可怜,便拨了二十余人,撕去唐家招牌,随官兵押送贡品入京。可没想到半道遇见一伙儿没张眼的强盗,贡品没被劫走,却碎了。
天威震怒,太守把所有责任推到唐家头上。甚至栽赃嫁祸,说唐家与那伙强盗商量好,欲要劫走贡品。
唐家被问成死罪,万贯家财,房屋田契,悉数被查封。一族老少,全部落狱。
唯有唐阅,官兵前来抄家时,他不在,躲过一劫。唐父以前的朋友们帮着收敛了唐家人的尸骨,又给唐阅一笔钱,让他莫再回葵中。
然而唐阅还是回来了,以前的太守政治斗争失败,被人抓住唐家这个把柄狠狠参了一本,如今已被押赴京城问罪。新来的太守还了唐家清白,却没还唐阅钱财。
唐阅只得另起炉灶,与几个昔时好友,重新开了间唐家镖局。父亲以前的威望还在,曾经在唐家镖局做事的人纷纷回来。众人都很高兴,觉得这样下去,唐家镖局一定会重振昔日荣光。
事实也如众人所料,唐家镖局越来越好。眼看一年之期将满,唐阅向镖局里的人说,他需要去一趟郦阳,把妻子接过来。
镖局上下都觉得挺好,还让他尽早把人带回来让大家都瞧瞧。正巧这时,镖局里来了桩生意,护送一支商队入京。
唐阅想着顺路,便亲自押镖。上路后,他发现商队里有一辆雕花绣帘的马车,里面明显是个女子。
商人们走南闯北,归期难定,为了排解寂寞,他们通常都会在外地养一两房小妾。若那小妾实在得人欢心,便会请求家中夫人,得夫人首肯,便把人接回去。
可一般情况下,没哪个女人愿意丈夫领回来个狐媚子。除非那小妾有了孩子,不得不迎回家。
唐阅以为马车中的女子也是这种情况,便没理会。
一日,商队要经过一个山谷。这条路唐家以前走过,里面有一伙山匪,与唐家互换过拜名帖,歃血立誓,绝不犯唐家的镖。但唐家镖局消失过一段时间,也不知山匪还认不认现在的唐家镖局。
唐阅为保险起见,先让商队停下,再命人持拜名帖入山探探。
烈日当空,青山连绵,众人都躲着树荫下歇凉。镖局里的老镖师攸关走到唐阅身边,瞧着商队的人,拧起眉头小声道:“少主子,我瞧着他们不对劲儿呀!”
攸关年少时就跟着唐父押镖,经验老道,眼光毒辣,看人判断就没错过。也因为跟着唐父久了,这声“少主子”一直改不过来。
唐阅没在意他的称呼,只问:“怎么说?”
攸光目色有些苦恼,用刀背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叹道:“怎么说呢?你看以前我和老爷走镖,别管两边人再陌生,走一段路后,都能喝一起去。可你看这支商队,我们走一路了,连句话都不愿和我们搭。他们这样子,倒像是——”
“咻——”
一声尖锐的哨声截断了攸关的话,唐阅神色骤变,大声喝道:“护镖!山上来贼了!”
所有镖师即刻警惕起来,纷纷拔出腰间佩刀,将商客们赶到一齐围着。不过片刻,风动树摇,数十个黑衣蒙面跃出山林,见人便砍。
唐阅与他们交手几招,就发觉不对。这些人训练有素,都是奔着中间那辆马车去的。寻常山匪怎会有如此身手纪律,这不对劲儿!
可再大的疑惑,也只能在渡过此次危机后讨论。
眼见周围镖师越来越少,那些布衣商客们终于不装了,一脚踢下货箱,滚出来一地的刀枪剑戟。他们拾起那些武器,目光瞬间变得冰冷,身手比那些山匪有过之而无不及。
突然间,马车上方树冠里跳下一个黑衣客。唐阅瞧见,两步跃至车顶,接下敌人剑招,又是一脚踹在对方腰间。黑衣客猝不及防,被踢飞出去,却不忘给马儿来一剑。
骏马吃痛,立刻扬蹄高嘶,拖着马车扬长而去。车顶的唐阅一下子被甩出去。幸好他落下时,及时扒住了车顶。
山路本就颠簸,马儿一跑起来,更是颠得人如油锅里的豆子,上上下下,东倒西歪,没一刻稳妥的。唐阅好不容易才抓到缰绳,可受惊的马儿根本不听命令。
他没办法,道一声“得罪了!”就钻进马车里。恰巧车辙压上一块石头,唐阅往前一仰,就扑倒了那位姑娘怀里,顿时香风如云,熏得人晕头转向。
那姑娘不是是被吓傻了,还是别的原因,竟没一点声音。只是攀着车壁,望着骤然扑进怀里的男人,明净艳丽的花容被羞的通红,一双黛眉轻轻蹙起。
车里空间平坦,又没个抓手处。唐阅扑腾半天,才一手抓住窗沿,一脚抵住车壁,勉强维持住平衡,对那位姑娘道:“姑娘,我现在带你出去,可能有所冒犯,先请姑娘见谅!”
姑娘依旧是一句话不说,微微点头,算做同意。
唐阅朗笑一声:“姑娘,冒犯了!”
话音刚落,他便将人揽入怀中,拔出腰间的另一把短剑,反手一挥。马车帘子就断成两截。
外面路边正好是一片草地,唐阅凝目沉声:“姑娘,抓紧!”
马车摇摇晃晃,正当摇至中间那一刻,他立即抱人跳出马车。外面是一片柔软的草地,两人抱成一团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
一停下,唐阅马上扶着人起来,好声问:“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还是不说话,只盯着唐阅看,俄而又开始整理身上的草叶泥渣。
唐阅以为她被吓怕了,望一圈周围环境,撕下一片芭蕉叶卷成一个简易的盛水器皿,去溪边打来点清水,送到那姑娘面前,悦然安慰:“姑娘别怕,我们唐家镖局万无一失,定能保你安全。”
兴许是唐阅这句话打动了她,姑娘接过水,却不会用这天然的水壶,才喝得半口,芭蕉叶骤然弹开,溅了她满身水。
唐阅觉得抱歉,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取出手帕送到姑娘面前。姑娘拿起手帕,眼睛盯住了帕子上的蒲公英花。
“好看吗?”唐阅莞尔一笑,望着那朵黄色小花,目中柔情几许,轻声而言,“这是我妻子绣的。”
却不料此时姑娘突然开口:“你成亲了?”
唐阅点点头,还在说手帕上那朵小黄花:“我妻子和别人不一样,她喜欢绣这些东西。夜里,她嫌外面蛐蛐吵,便在我衣角绣了只蛐蛐。我问她原因,她居然说,也让那蛐蛐吵吵我......”
他说得兴致勃勃,然而听众兴趣缺缺。姑娘站起来,颤着声气道:“公子,我腿软,走不了了。”
“无碍,我让他们过来!”唐阅说罢,正欲收回自己的手帕,不料姑娘已经收入袖中。他不好开口要,便转身拿起响哨一吹。
尖锐的哨声过后,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镖师们领着商队的人赶来。唐阅只顾与他们伸手招呼,没能注意到,身后女子已经将那方手帕送入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