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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七章(重修) ...

  •   不知又过了多久,忽一日,客栈中来了位熟人。

      那人一头如瀑的长发随意绾着,一双明眸勾魂摄魄,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

      正是孟婆到了。

      她一进客栈,扶祗便从椅上跳了起来,那本尚未看完的《小猢狲斩妖记》滑落地上。

      “大白天的,来了鬼了!阴司招不下你了吗,跑我土地庙来作甚?”

      孟婆媚眼如丝,挑唇一笑:“过来看看你过得有多惨。”

      “放屁!我在这里快活的不得了!瞧我住的,雕梁画栋,瞧我后院,宝马良驹,瞧我吃的,山珍海味!哪里不好?不要太羡慕啊你。”

      “哦?是吗?我听说他们来了,将你治得服服帖帖,吃饭都不给钱啊?”

      “我、我是施舍可怜他们!一个鬼,一个连鬼都不如的隐姓埋名之人,我怕他们?真是笑话。”

      茅小宝连忙迎上来,拉着孟婆道:“孟婆姐姐你来了!好久不见,你可好?”

      孟婆尚未答话,扶祗阴阳怪气道:“你瞅她那模样像不好的吗?那个叫日落还是月落的小鬼成日附着她,都快把她精血吸尽了!”

      孟婆笑道:“你说桑落呀,他投胎去了。如今我那里又换新人了。小宝,你若喜欢,过几日我给你介绍几个。这次的比之前的品质更优,肩阔腿长,懂事听话,包你喜欢。”

      茅小宝面颊微红,一双眼睛却闪着光:“这样好吗?”

      扶祗冷哼:“她的鬼话你也信!小心你那微末道行被榨干。来客人了,还不快去,你个肥猫想死呀!”

      就在说话间,又进来俩人,茅小宝忙迎了上去,却又愣住。

      那二人一个是个相貌儒雅的中年人,另一个则如清风朗月一般。

      是虞寄。

      只听他对中年人道:“方相国,我刚到任此处,那府宅尚未收拾,只能带您来此住客栈。非是不去城中那福玉楼,而是在我未入仕前,与妻子曾来过这里,这家客栈的饭菜属实了得,比之京中那些出名的酒楼还要强上三分,因此想让您过来尝尝。”

      方相国捋着胡须:“其实去哪里都好,不用劳烦。只是我还是想对你说几句肺腑之言,我知你成日流连烟花柳巷,还与京中各大清贵之女不清不楚,不过是为了让公主断了招你为驸马的心思。然而终是触怒龙颜,明明是将相之材却被贬至此穷山僻壤来做知县,又是何苦?且遭贬斥不提,你那妻子又不领情,早便弃你而去,遍寻不见,你这是……唉。”

      虞寄笑笑:“天下虽大,若真心想找,还是能找到的。终此一生,便就找不到,下辈子我继续找。”

      孟婆笑着插嘴道:“小伙子,你的话我记下了,待你到得阴司,那孟婆汤便多给你加几舀水,好让你记得你妻子模样。”

      方相国一拂袖,呵斥:“胡言乱语。”

      孟婆也不恼,只在柜台歪靠着,淡淡笑着。

      茅小宝便要招呼二人上楼上客房休息,扶祗眼珠一转,叫住了虞寄:“喂!你可还识得我?”

      虞寄一愣,随即笑道:“识得,我记得你的声音。你是这家客栈的老板。”

      “看来我这声音很有辨识度啊。”

      “嗯,很是聒噪。”

      “年轻人,你若这样讲话我便不帮你了。”

      虞寄笑道:“哦,老板要帮我什么?”

      扶祗从柜台后走出来,插着腰道:“三年前,你随你妻子同来,彼时的你尚是眼盲的穷书生。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如何治好了眼睛,又是如何高中的?”

      虞寄垂眸,一双眼眸里满是感伤,低声说:“是我妻子对我不离不弃,四处寻医问药,方才有我之今日。”

      扶祗舔了舔唇:“当然了,你说的也对。不过,你们若没去土地庙许愿,那又如何感动上苍,让你有今日的?做人要知恩图报。”

      “是,所以我一定要找到我妻子,用尽一生来报答她。”

      茅小宝突然蹿出,站到他面前,问道:“所以,你拒绝公主,顶撞圣上,就是为了报答刘姐姐吗?”

      报答?

      虞寄突然愣住,他与刘吾真之情又岂是一句“报答”便能说得明白的?

      扶祗一把推开茅小宝:“起开,别捣乱。虞寄,有的人会错把感激当作真爱,你可也是这般?你与刘吾真成亲,是因为她救过你,还是因为你自己打心里喜欢她呢?你若不搞清楚这点,恐怕她永远也不会回来。”

      虞寄急道:“当初我眼盲看不到,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自是感激她的。然而她心地善良,不仅对我,对凤安村的每个人,甚至一花一草都存着怜惜之心。我便想,我若有此福气,娶她为妻,这一生也便无憾了。奈何我双目已盲,谁又会愿意照顾瞎子一辈子呢?我纠结许久,终于下定决心,独自离开凤安村,谁知被她发现追了过来。她腿脚不好,摔了一跤,我摸索着过去,那时我才明白,哪怕我看不见,哪怕我不配,我也想要和她在一起!没想到她存了同样的心思,那一天我真的要开心死了。这些情感对你们来说难道都只是一句报答吗?”

      听到这里,扶祗点头微笑:“很好,你能想得如此明白,我便为你指条明路。这土地庙灵验的紧,你们当初于那红绸上的心愿,早已一一实现,所以……”

      虞寄摇头:“最重要的那一个并没有实现。”

      “最、最重要的那一个?”扶祗一时语塞,招手让茅小宝过来,低声问道:“他们俩不就许了治好瞎病一举得中这俩心愿吗?”

      茅小宝点头,同样低声道:“还有一行小字,当时你急着跑路,我便没有念给你听。”

      扶祗一膝盖顶至茅小宝的腿窝,使得她差点跪坐地上,满脸的委屈。

      “一天天尽给我生事端。你说,他写的什么?”

      “他写,与爱妻刘吾真相偕一生,白首不移。”

      扶祗白了她一眼,又对着虞寄堆笑道:“有可能是上神太忙,疏漏了。这样,你再买条红绸,再写一个,或许一眨眼就看到你妻子了呢?”

      虞寄摇头:“我从不信这些……”

      “死马当活马医,你再信一回试试呗。”说着,他又回过头对茅小宝道:“快去把刘吾真喊过来,就说给她结上次织补衣服的钱。”

      茅小宝与孟婆一脸嫌弃,不约而同道:“可真不要脸啊。”

      虞寄心想,也是,有希望终归是好的吧。

      于是提笔便在红绸上写上——愿早日寻得爱妻刘吾真,相偕一生,不移初时之愿。

      写完,便走向门外那棵银杏树。

      尤记得上次来时,二人浓情蜜意,她腿脚不便,而自己看不见,就相扶相依,将那红绸结了上去。可如今,自己做了一方父母官,可是她却早已不在自己身边了。

      难道真的是造化弄人?可是自己上辈子究竟做了多少恶事,才使得今生得之所爱,却又轻易不见?

      真娘啊,我真的好想你,你瞧,我的眼睛都花了……嗯?

      看着站在对面的刘吾真,虞寄怔住,一时却也不敢上前,生怕是梦境一场。

      “真娘,是你吗?”

      刘吾真笑着,眼泪却不住地从眼眶涌出:“你怎的那样傻?我不是告诉你,当学习为官之道,莫要因我而生是非吗?”

      虞寄一把将她揽于怀中:“我只知道,是你说男儿志在四方,应考取功名为百姓谋福,我便去了。可是若是知道考取功名的代价是让你我永不得见,那我宁愿做一个瞎子,成日为村民代写书信,挣得几个铜板,却因为有你在身边而周身暖融。那时,我本来已经心存死意,是你的出现让我早已黑暗的眼前有了光亮。”

      刘吾真扎在虞寄怀中,依旧是那熟悉的松木气息,忍不住又嗅了几口,哽咽说道:“我不愿你只对我充满感激,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闻言,虞寄推开她些,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哪个对你充满感激要报答了?你、你不辞而别,竟就为这?”

      刘吾真心虚地低头:“当然也是不想耽误你的前程。”

      “在京城中,人人都道我放荡不羁,与京中各家贵眷不清不楚,还日日流连那烟花之地。陛下招我入宫,龙颜震怒,问我如此可对得起他女儿?我说,弱水三千,若非是刘吾真这瓢,那么河水井水皆可饮;繁花遍野,若不是刘吾真这朵,那么玫瑰牡丹皆可采。若无吾妻,那么我自然心就不定,便只有是浮浪不羁,风流成性。如此,才得以脱身,来到此地。你却说我是为了报答你?若说报答,雪地里那一衣之恩,你可还尽了?”

      刘吾真看着他,眼神逐渐清明,而虞寄深邃的瞳眸中也只映着一个自己。

      清晰的,唯一的。

      她笑了,轻声说:“昔日里路人皆言,这瞎子配瘸子,实乃天生一对。既得到这样的祝福了,我又如何便轻易毁了这约定?”

      虞寄将下颌轻搭在她肩头,拢了拢手臂:“这便对了。我看不清路,你又走不远,咱们便要相互扶持才能向前走啊。这辈子,是你欠我的还是我该你的,有什么重要,只要二人在一起,那便就好。”

      客栈中,孟婆瞧着在树下相拥的二人挪揄着扶祗道:“可以啊,有求必应啊。”

      “那是自然。”扶祗说着,眼睛又瞟向那方相国,只见他看着二人亦呆呆出神。

      于是他扬了扬声音道:“肥猫,你可知人生在世,有几种恩情?”

      茅小宝想了想道:“有父母养育之恩,朋友相助之恩,夫妻相守之恩,师长教导之恩。这是我第一个主人曾给我讲过的,我记住的便是这些,可对?”

      扶祗点头:“大差不差了。夫妻相守之恩,便如同这虞寄与刘吾真一般,相识于微时,飞黄腾达亦不忘糟糠之妻,哪怕辞官还家,亦要守诺与妻子在一起。还有那父母养育之恩,父母生下子女,培养长大,无论是贫穷或是富贵,这子女皆不可忘……然而还有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

      “那便是生而不养,你觉得那谓之何?”

      方相国听到这里,看向扶祗:“谓何?”

      扶祗冷笑:“我亦不知。我只道,父母养儿方才能称为父母,夫妻同心才能谓之夫妻。若有人贪图富贵,抛弃妻子,如今得见子女长大成人,便又想来做个便宜老爹,那就是不要脸。抛下妻子时的绝情,到后来反称是当初有苦难言,其实我忘不了你如何如何。迟来的深情永远都只是滥情,应当丢烂泥潭的。”

      孟婆听后,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忽而笑着对方相国道:“方相国,我听人说,您是当年高中之后与前太傅之女喜结连理,二十余年相爱甚笃啊!可真是令人羡慕。”

      “你!”

      方相国额头青筋暴起,似是受到侮辱般,指着他二人,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又深深看了眼刘吾真那似曾相识的脸庞,叹息着回了房间。

      茅小宝不知他们二人为何突然对方相国说出如此无理的话来,正寻思间只见孟婆翘了翘唇角:“嘴巴还是这么毒啊。”

      “多谢夸奖,彼此彼此。”

      “好了,我也该走了。”

      茅小宝问道:“孟婆姐姐,你去哪里?”

      “西戎与魏国打仗,死伤无数,现在阴差都不够用了,只得调我一同去引魂。”

      扶祗笑道:“还来看我惨不惨,起码我能在我店里逍遥快活,不像某人,熬完汤还要去做鬼差。”

      孟婆用力跺他一脚,恶狠狠地道:“有事做总好过你这成日无所事事虚度光阴只会看些《小猢狲历险记》的人,你便慢慢看吧!”

      “我偏看,好看的紧,略略略气死你!”

      看着孟婆潇洒的背影,再瞧着身旁这位幼稚的嘴脸,茅小宝觉得在扶祗身边,自己的脸也快跟着丢尽了,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孟婆却是很快,于二更时分便压着一群鬼魂朝红尘客栈走来。

      “哎哎哎,别进来,晦气!”

      扶祗站在门口,张开双臂拦着她,不让进。

      孟婆无奈,叹口气说:“我都渴死了,进去喝盏茶就走。”

      “回你那里喝汤去,少来沾我。”

      “一盏好不好啊?”

      难得的,孟婆与扶祗讨价还价起来。

      “说好了就一盏,喝完就走。站这里喝,不许进去。”

      说罢,扶祗跑回客栈为她端来一盏茶,孟婆一饮而尽,将空盏递给了他,扶祗叹口气,又回去给她倒来一盏。

      孟婆擦擦嘴,指着其中一个道:“对了,那个人,似乎是乐安城的,你们识得吗?”

      扶祗道:“乐安城人多了,每个我都能识得岂不是要累死。”

      孟婆耸耸肩:“好吧。我只是瞧他似乎有未了之愿,以为来过你这里,你既不认得,那我便带他们走了。”

      “什么心愿?”

      孟婆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扶祗:“似乎写给他妻子的。只是他死后那信随风飞走,幸被我捡到。看着里面满是遗憾,有些唏嘘罢了。”

      扶祗展开信,边看边打趣道:“呦,你还会唏嘘,唏嘘一个给我瞧瞧。”

      “滚蛋。没事我便走了,这信交给你了,给他妻子送去吧,莫让亡魂不安啊!”

      说话间,孟婆已消失在了夜色中。

      扶祗将那信朝空中扬了扬,叹息道:“一个已逝,另一个下定决心离开,既如此,又何必让她看到这信,徒增烦恼。便让此信随风而逝吧。”

      那信随风而起,不知飘散去了何处。

      而茅小宝在房檐看得清楚,待扶祗回房之后,将那信捡了回来,看后却泪流不止,悄悄折好,放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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