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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引魂(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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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幽幽,武成王府充满了老爷子的痛骂之声,天爵不敢回嘴,默默承受着祖父的怒火。
“你是怎么照顾的人?眼睛看不见你都看不住,你平日里都忙些什么玩意?”
“祖父教训的是。”
待老爷子往天化房中照顾炳灵,天爵则一脚踹开了水囚的门。
那汉子被绑在架上,口中呜咽着吐出些许血沫,天爵不以为然,一脚踹上他的肚子,问道:“你,做过官?”
离开朝歌那年他不过十二岁,对于朝臣并无多少印象,而今十余年过去,他已不似当年那般懵懂。
他看到他眼中的,恨。
烛火摇曳,映出天爵俊美的面庞。除天化之外,他最似父亲。比于天禄,他更适合成为武成王府的继承人。而长幼有序,天爵的心思并不在此,只可惜,天意弄人,最终,武成王府的重担仍由他一人挑起。
“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该烂在泥里。”
天爵的刀并未落在他身上,却是插在他腋下不足半寸的地方。天爵解开其右臂的束缚,汉子眼中惊恐更甚,用力抬起手臂,天爵慵懒地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失力而落下的手臂距离短刀越来越近。
“将军,公子醒了,但受了不小的惊吓,不肯吃东西,一直哭。”
天爵堪堪压下去的怒气又被激起,刚要拔刀,便已被人拦住。
“王兄已作出处决,将此人腰斩于市,从者皆杖三十。懿安醒了,别让他闻到血腥味。”
周公旦拿下天爵手中的匕首,却并未急于将人带走。接过周公旦手中冷玉,天爵的情绪总算安定下来,吐出一口浊气。那汉子的力气已经耗尽,手臂落在短刀之上,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周公旦搀扶天爵离开水牢,却不忘回头望他一眼。平日温柔和顺的四殿下,此刻眼中尽是冰冷之色。
朝歌城的一切,他这一生都无法忘怀。刽子手将兄长血肉塞入他口中之时,他永远无法忘记那张狰狞的面容。二十年来,于朝歌臣民,他一视同仁,而对于懿安,当年未能见他最后一面已是遗憾,他再容不得此等卑劣之人,逍遥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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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安不哭,待会祖父就去找主公,打死那些个鳖孙,给懿安出气。”
老爷子轻轻拭去炳灵眼角泪水,气得胡子发抖。
炳灵委屈地搂住黄衮的腰,闷闷道:“我是不是……本就不该活下来?他们说……是我害死了爹爹。”
“胡说八道!”
老爷子将炳灵揽进怀里,道:“你爹爹最疼的就是你了,若是见你如此,指不定有多心疼呢。”
“祖父。”
天爵已洗去血腥,换上一件干净的长袍。黄衮刚要发火,见孙儿面色苍白,问道:“脸色怎么这么差?伤还没好?”
“孙儿无碍,我来陪陪他吧。”
“怎么不吃东西呀?我准备了你爱吃的烧鸡,要不要尝一尝?”
见炳灵还是不说话,天爵端过一碗甜粥,仔细吹了一吹,送到他口边。
“兄长受伤了,跟我一起吃。”
天爵一愣,随即展颜笑道:“好,兄长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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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知晓炳灵心情不好,咪咪不敢惊扰,只试探性地叫了两声。
“喵~喵~”
咪咪蹭到炳灵身边,听到它的叫声,炳灵睡意朦胧地睁开眼睛,问道:“咪咪,你是不是饿了呀?”
“喵~”
咪咪的叫声小了一些,炳灵摸索着一边的柜子,翻出了它的小鱼干。
看到心爱的小鱼干,咪咪亲昵地蹭了蹭天化的脸,炳灵也露出几分笑容。
咪咪吃得正香,突然被人提了起来,对上天爵不善的目光,咪咪寒毛直竖,忙跳上炳灵肩头。
“喵!”
咪咪委屈地叫了一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炳灵的下巴。
“兄长,咪咪很乖的。”
察觉到天爵的不耐,炳灵忙将咪咪抱进怀里。
“那你可得跟它学一学,你可一点都不乖。”
周公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碧色的鸟儿落在周公臂上,屏足了气儿,“喵”了一声。
“喵喵喵!”
咪咪冲鸟儿挥了挥爪子,似乎对它学自己说话的行为很是不满。
“呃……这……”
那碧鸟本是武王赠予周公,知炳灵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周公便来哄这小家伙开心,不成想这鸟儿最好模仿,也不过几日时间,竟将那猫儿叫声仿有七八分像了,倒是滑稽得紧。
“好笨的鸟。”
炳灵撇了撇嘴,道:“兄长,我饿啦,我要吃鱼。”
天爵望了一眼正在舔爪子的肥猫,笑道:“好,我让人给你做。”
‖ 醉仙居
炳灵连日心情不佳,天爵不敢将他锁在屋里,便由他散心去了。
贞英前日将隐身符赠予炳灵,炳灵便趁着天爵会客,与贞英偷偷溜到了醉仙居,闻得酒香,便向她讨酒。
“懿安哥哥,你不能喝这个。”
“天爵哥哥要是知道我带你出来喝酒,他会杀了我的!”
听得贞英此言,炳灵的俊脸立刻耷拉下来,好不委屈,任谁看了也要心软几分。终是贞英败下阵来,道:
“好吧好吧,只能喝一杯哦。”
炳灵立刻斟了满樽,拉着她一起喝。果酒气味醇甜,酒香浓厚,贞英没喝几杯便有了醉意。
炳灵趴在桌子上,端起酒杯,将手一斜,杯中的酒就洒了下来。
“你醉了,醉了……”
“两……两位小祖宗……”
小二知是武成王的公子,自然不敢懈怠,只是天爵喜怒无常,西岐城无人不惧。见炳灵醉成这般,双腿难免有些发软。
“公子,您别喝了,三公子要是知道了……”
“我不,你不许跟我抢!”
炳灵脑袋已开始发晕,牢牢抱住酒壶不放。朦胧之中,似有个熟悉的影子朝他走了过来,他眨眨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天爵怒气冲天,握住他的手腕:“谁让你喝酒的?我找你都找疯了你知道吗?”
咪咪着急地扯了扯天爵的裤腿,天爵这才松了力气,放缓声音道:“是我不好,我太着急了,我带你回家。”
“我……我不回家,我要喝酒,要喝酒……嘿嘿,兄长也喝。”
金木二吒随后而至,金吒见炳灵额间神印,瞳孔猛地一缩。
三郎?
时隔数百年,离开泰山时那小家伙还是幼童模样,他已记不清,只是看到天化的第一眼,便觉似曾相识,总对他多些疼爱。
可若他是三郎……
金吒拳头紧紧攥起,极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将炳灵死死握住酒壶的手扒了下来。
“阿懿,我是金吒哥哥。”
金吒忍下泪水,轻抱了抱炳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乌木清香钻入鼻尖,令金吒的牙齿都忍不住颤了起来。
“我早该认出你……”
“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
炳灵醉意朦胧,天爵制住他不安的手,将他强行带离。
“你放开我,我不要理你了!我要告诉爹爹!”
炳灵委屈极了,湿漉漉的眼睛含着水雾,如同林间的小鹿。天爵心中一疼,问道:“你想爹爹了吗?”
炳灵委屈地点了点头,天爵叹了口气,为他裹好斗篷,上前轻抱了抱他,轻声道:“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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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小路似乎格外安静,天爵背上的少年却很不安分。
“我不要回家,我要爹爹。我要告诉爹爹,你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你醉了。”
“我才没醉,我不要理你了!”
“爹爹希望你幸福。”
炳灵突然一僵,乖巧地趴在天爵背上。天爵感受到肩头的湿润,刚想开口劝慰,炳灵却问道:“真的是我害死了爹爹和那些无辜的人吗?”
天爵停下脚步,伸手拭去少年的泪水,道:“说什么呢?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爹爹最疼你了,你这么想,爹爹会难过的。”
夜微凉,炳灵忍不住咳嗽几声。天爵安置好他,用温水擦拭着那张神似父亲的脸庞。
“我是不是……很像长兄?”
天爵一愣,随即捏了捏他的脸,笑道:“嗯,你像长兄,也像爹爹。”
“很漂亮。”
“那我会成为他吗?”
天爵浑身一震,如鲠在喉,不知如何作答,面对那双清澈的眼睛,他说不出谎话。
“不会了,以后,由我来保护你。”
武成王长子的责任太重,他这样的人,不该被困囿于尘世功名。
以后,就由我来做哥哥吧。
“要不要睡一会儿?”
见炳灵似有困意,天爵便安抚他入睡,那小少年却抓住他的手臂,扯了扯他的袖子:“你陪陪我嘛。”
酒醉的少年小脸红扑扑的,更显娇憨,天爵不免心软几分,应道:“好,我陪你。”
“我要听爹爹的故事。”
“好。”
直待安抚炳灵睡下,天爵才命人将药熬好,喂他服下。
“是不是又怕苦不肯喝药了?”
金吒探上炳灵脉象,无奈地摇了摇头。天爵道:“他自小便怕苦,我不想逼迫他。”
金吒笑道:“你如此,可要将他惯坏了呢。”
“有这斗嘴功夫,不如管好你妹妹。快及笄的人了,如此不知分寸。”
天爵没好气的呛了金吒一句,金吒摸了摸鼻子,道:“这回可怪不得我妹妹,是这小家伙拉着我妹妹去喝酒的。”
天爵一噎,道:“香尽了,我去取香。”
烛火摇曳,映着少年如玉的面庞。少年眼尾血痣殷红如血,如泪如泣。
风声微动,金吒察觉到异样的气息,以金光护下炳灵,一剑击出。
“母亲?”
见武罗模样,金吒惊诧不已,咪咪懒洋洋地睁开眼睛,见她模样,又懒懒地趴了下去。
睡梦中的少年努了努嘴,抱紧了怀中的猫。
金吒眸中染上几分戒色,只觉今日的母亲过于古怪,便开口问道:“母亲为何在此?”
引魂铃现于武罗掌心,咪咪猛地睁开眼睛,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喵~喵!”
“母亲,你疯了!”
金吒大惊失色,忙将武罗拦下。猫儿尖锐的叫声吵得炳灵无法安然入睡,难受地揉了揉脑袋。
“咪咪,你在干什么呀?吵到我了啦!”
武罗握住他的手腕,哀求道:“三郎,你帮帮我,我没有办法了,只有你能救哪吒,只有你能救他。你放心,只要你救了哪吒,姑母就算散尽神魂也会护住你的魂魄。帮帮我,好吗?”
“姑……母?”
见炳灵神情有所松动,武罗立刻摇动引魂铃。神识剥离让炳灵痛苦不堪,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母亲,不行!三郎的魂魄太虚弱,若魂魄离体,必会魂飞魄散!”
金吒见炳灵气息愈发微弱,打断了武罗的法术,接住了少年倒下的身躯。
武罗急道:“哪吒的魂魄快要散了,他是灵珠转世,容不下半分浊气。三郎的魂魄被九天玄火淬炼过,未染浊气。九天玄火乃生命之火,只有他能救哪吒了!三郎尚有一线生机,但若天亮之前我还没有回去,哪吒就会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
“相信我,我一定能护住三郎的魂魄。”
若不能,就用她的命,来换三郎的命!
金吒望了一眼怀中的少年,眼中出现挣扎之色,过了良久,才抬头问道:“母亲……当真能护下三郎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