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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扶桑劫 六十八[误入幽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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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沧海桑田,十三世血雨腥风,武王在世时的盛世气象早已荡然无存,只余战火四起,百姓流离。
当年,朝歌城下,皑皑白骨,纣王鹿台自焚,黎民免屠戮之苦。
那个时候,他们以为,流血也好,牺牲也罢,都是苦尽甘来。
可三百年后的今天呢?
幽王为博美人一笑,废后贬子,以烽火戏诸侯。
与当年的商纣之君,何异?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官不为民,民不敬官。
幽王死于乱军之中,平王继位,诸侯并起,天子势微。泱泱大周,再无辉煌可言。
“三郎,你,可悔?”
青衣少年立于山巅,任冷风吹过他的面颊。
记忆中的小童总会蹦蹦哒哒地牵住他的手,晃起他的衣袖,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哈哈哈,这个小不点就是地火之神啊,这神印也太可爱了,给我摸一摸。”
“哎呀你别烫我!”
思绪回笼,他忘了,千年辗转,当年尚不及他腰侧的小家伙,已经长大了。
他可以捡起破碎的断枪,保护身后的子民。
在父亲拦下援兵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在打向长生的那一耳光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在泰山府前,他牵住哪吒的手,告诉他这里不是你的家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 泰山府
“我、不、走!”
风火轮上的少年双目喷火,眉眼间满是怒意。
惠岸尴尬地咳了一声:“哪吒,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你知道三郎在哪……”
“砰!”
回应他的是用力摔上的山门与飞扬的尘土。
惠岸摸了摸鼻子,这小孩儿,还是和当年一个脾性。
“哪吒早就死了!我乃混沌灵珠!东岳帝君之子!”
“你——”
惠岸自知是自己先前失言,但这小子气性未免也太大,竟连兄弟都不认了。
他又不是故意的!
摔上山门,哪吒气得踢翻了一旁的水缸,将刚打算爬出来的小乌龟翻了过来。
小乌龟挣扎了几下,好不容易正了正身,又被翻了个四仰八叉。
“咳,那是小殿下养的乌龟。”
一旁婢子忍不住提醒道。
她虽不喜这些玩意总弄脏殿下的衣服,但终归是殿下心爱之物,可别被玩死了。
“……”
“你谁?”
“我……”
婢子还未答话,少年早已消失无踪。
“不是,你……”
什么人啊?
若是让殿下见了,指不定怎么生气呢。
“清竹,你干嘛?”
少隗见了地上四仰八叉的小乌龟,圆溜溜的金瞳闪过几分疑惑。
“这可不是我踩的!主人会生气的!”
想到幼时踩了它的乌龟壳,谁想这乌龟记仇,索性不吃不喝,气得小主人好几日都不理他,少隗不禁往后退了退。
婢子慌忙解释:“不是,这不是我弄的。”
少隗金瞳一转,脸上写满了不信,随即朝她做了个鬼脸。
让你在主人面前说我坏话!
‖ 花果山
花果福地,水帘洞天,佳肴美酒不胜数,不觉间,已是三百年光阴。
“来,倒酒。”
不知如何,猴王忽感疲困,想到龟山之下的无支祁,不禁叹了口气。
“唉,之前是你快活,非要出去找什么真相,害得我被困在龟山,不得自由。如今出来了,倒也是……无趣得紧呐。”
美酒下肚,猴王醉眼朦胧,将其余猴儿皆屏退了去。
“来,与我……共饮……一杯。”
猴王不觉酣睡,半醉间,便已魂达幽冥州。
“此为何处?”
阴差道:“你阳寿已尽,当入往生之道。”
猴王抖了个激灵,酒已醒了大半。
他虽然觉得有些无趣但他不是想死啊!
不对!他乃上古灵妖!岂有入轮回之理!
推搡间,便与阴差打了起来。
阴差自是不知其厉害,猴王酒醉未醒,不觉恼怒,失手打死阴差,怒闯森罗殿。
“什么阳寿已尽,还不将生死簿拿来给你爷爷看看!”
“哪来的泼猴,敢在此撒野?”
青年一袭绛色官衣,手持两柄判官笔,直指猴王。
猴王笑道:“阎君恕罪,只是你那阴差勾错了人,吾乃上古灵妖,早已超脱往生,岂有轮回之理?错了错了!”
泰山王俊眉轻挑,道:“你仅淮水妖兽一魄化形,且不说妖类精怪皆有寿数,你区区小兽,又如何敢求长生?你若不服,尽管来查。若簿上无你姓名,本王亲自与你赔礼道歉,可若是有……”
泰山王判官笔一挥,冷了眉眼:“那就别怪本王手中的判官笔,不留情面!”
猴王前去翻查,见麟虫鸟兽之类,皆无他名。暗自窃喜,却有猴属之类,不入人名,不居国界,不伏麒麟管,不属凤凰辖。而那魂字一千三百五十号上,正注孙悟空名字。
“可是找到了?”
泰山王犀利的目光射向猴王,猴王不禁将簿册往身后掩了掩,以毫毛化了个假簿出来,心中暗骂无支祁竟不顾他死活,连个长生之道都舍不得给。
“错了错了,这魂字一千三百五十号,乃孙武空,非悟空也。误会,都是误会。”
“是吗?拿来我看。”
猴王坐直了身子,将假簿递与阎君,眼睛骨碌一转:“阎君仔细些查看,只俺老孙有些尿急,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泰山王颔首,示意左右跟上。
猴王出了森罗殿,便使了个障眼法,摆脱了两名鬼差。
猴王松了口气,打开盗出的生死簿册,凡猴属一类,尽皆划去。
一道金光自簿内迸出,刹那间,地动山摇。
“那猴子换了生死簿,不知如何改动,乱了人界秩序,星辰失衡,日月倒轨,还不速速捉拿,寻回生死簿!”
猴子也是一惊,不知竟有如此祸事,急忙躲进假山,无意间发现背光处一火焰纹样,猴王以术法催动,却被一阵吸力吸入阵中。他忙闭上眼睛,以免漩涡晃目。再睁眼时,已是另一番天地。
“这是何处?”
猴子揉了揉发晕的脑袋,只觉此地威压甚重,便屏了呼吸,仔细寻着蛛丝马迹。
额上逐渐浸出汗珠,猴子顿感吃力,愈发感到热浪铺面,如同于火中炙烤一般。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啾,啾啾。”
忽听鸟鸣之声,猴子循声而去,只见一座汤池屹立谷中,上有扶桑木,赤鷩鸟落于树干之上,警惕地盯着他。
猴子乐呵呵地与它打了个招呼,忽见汤谷之中浴一少年,似十六七岁模样,如瀑长发浸在水中,湿答答地垂在肩头。
池中雾气朦胧,晕上少年略显苍白的容颜,水珠滴落于少年长睫之上,浓密的睫毛颤动几下,这才添了几分生气。
“不知是谁家的小郎君,好生俊俏。”
猢狲生来爱美,喜精美之物,爱绝伦之貌,悦盎盎之景,见少年生得精致可爱,自是欢喜不已,便忍不住亲近几分。
少年额间神印如火焰共舞,显出几分俏皮,不待猴儿靠近,赤金神印微芒闪烁,少年腕上所佩金镯晃动起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啊!”
猴子不过无支祁一魄所化,神魄不全,难敌引魂铃摄魂之力,他只觉头痛欲裂,一头栽入汤谷之中。
“嗷!”
汤谷乃十日所浴之地,水中灼烫无比,寻常精怪若敢踏足,必身死魂消。大抵是无支祁百世精魂塑炼,又兼之修炼成型,太阳神力之下并未烟消云散。待稳下神魂,水中的少年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少年狭长的凤眸闪过一丝迷茫,抬手一挥,将于水中挣扎的猴儿丢到了岸上。
猴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抬眼撞入少年清澈的眸子,似一汪春水,不染纤尘。
“你是谁?”
少年的嗓音仍有些许嘶哑,他轻蹙了下眉头,在猴子惊悚的目光中,捧了汤谷之水饮用。
他不怕烫的吗?
汤谷之水烫掉猴子不少毛发,虽不及上回哪吒的紫薇真火烧得干净,但被这小郎君这般盯着,也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额,那个……小神君,我……我走错路了,这就走,这就走。”
猴子正准备溜之大吉,怀中的生死簿却被少年抽了出去。
帝君翻开簿册,见猴属之类皆被划去,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莫邪剑听召而出,感受到主人的磅礴怒意,剑意已蓄势待发。三百年不曾出鞘,它早已迫不及待,杀气凝集,只待一战。
九天玄火已成,又得不灭火山灵力加持,更是如鱼得水。猴子却是要辛苦一些,若是无支祁本体在此,尚有一战之力,而先天神祗的绝对威压,却不是他一道妖兽残魂可以抵挡的。
剑棒相交,莫邪剑许久不开杀戒,剑身鸣响,回应着主人的剑招。长剑如虹,少年身形灵巧,迅捷如风,一剑劈向猴子面门。猴子以棍抵住,却发现这少年看似消瘦,力度却分毫不弱,只得加重力道。
少年突然撤力,莫邪剑脱手,猴子险些被甩飞出去。只见少年左手接剑,莫邪剑飞驰而过,又削掉猴子几处毛发。
少年并未起杀心,猴子自觉被耍,恼怒不已。然则巧劲难寻,力道不堪破,火山又是少年领域,如今这猴子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目光突然触及少年腕上金镯,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剑势滔天,少年步步紧逼,好在他不曾召出九天玄火,猴子得了喘息之机,只守不攻。少年气力尚未恢复,猴子趁他力不从心,夺了他腕上金镯,不等少年发怒,便屏了气息,晃动金镯。
引魂铃神力散出,少年神魂方成,根基未稳,不禁恍神一瞬。猴子寻了他的破绽,使了个障眼法闪到他身后,一棒将他劈晕过去。
猴子伸手接住少年身躯,将他扶在肩头,叹息道:“生得一副好皮囊,怎么一个两个的脾气都这般暴躁?不好不好。”
猴子捏了捏手中的金镯,笑道:“这镯子不好,还是由俺老孙替你保管吧。”
“哥哥!”
流星耀目,蓝衣少年瞬间便至,护住猴子身边的少年神君。猴子急急后退,银枪仍抵在猴子胸前,只差一寸便能穿透他的胸腔。
少年天神眼中怒意几乎喷薄而出:“又是你。”
猴子尴尬地笑了笑:“小神君,好久不见啊。这是你哥哥啊?误会,都是误会。”
天祥急忙查探兄长是否受伤,却在兄长身上发现了被损毁的生死簿。
猴子自觉不妙,变作飞虫溜之大吉,天祥忧心兄长有损,不敢贸然追寻。
“把引魂铃追回来,这里有我。”
虚炎盯着天化空荡荡的手腕,面色阴沉如墨。深吸一口气后,将昏迷的少年抱回屋内,一口银牙几乎要咬得粉碎。若是最后一步出了岔子,他必将那妖猴,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
“阁下要往哪儿去啊?”
猴子正抓耳挠腮,想着如何离开火山,天祥已抱臂立于他身前,手中银枪寒光闪烁,散发出危险的光芒。
“不灭火山乃凤凰栖所,闲杂人等若敢强行闯入,必魂飞魄散。你运气好,找到了火凤尊者为泰山而开的走阵。阵法瞬倾万变,不知你还有没有这个运气,找到它。”
猴子讪讪道:“小神君,你我之间或许有些误会……并无恩怨,不如……”
“误会?”
天祥薄唇轻勾,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是说偷走灵珠是误会,还是伤我阿兄,抢走引魂铃是误会?又或者是打死阴差,哄骗阎君,盗走生死簿是误会?”
“这……”
银枪如龙摆尾,转换似蟒翻身。不似之前的小打小闹,天祥是真的起了杀心。枪棍相击,只听得金器碰撞之声,银枪顺势而下,发出刺耳的声响,枪尖舞动,直往猴子喉头。
猴子侧身避过,天祥冷哼一声,丢了银枪,一脚踢了出去,猴子不曾防备这招,回神时,银装锏已朝他后背砸了过来。
猴子吃痛,心道二人真不愧是亲兄弟,连武功路数都如出一辙。
天祥的枪压在猴子项前,伸出手来:“引魂铃还我。”
“行行行,给你给你。”
猴子继续嘟囔道:“年纪不大,下手挺狠啊。”
天祥接过金镯,猴子刚站起身,却再次被踹在地上。
“你有病啊!”
胸前银□□破了猴子的皮肤,少年眸中染上几分血丝,银枪忍不住深入几分:“我阿兄的魂魄呢?”
猴子忍不住吼道:“什么魂魄?俺老孙不干那种缺德玩意,你看看我这一身的毛,难不成是我自己拔的?”
天祥这才敛了杀气,发现他身上残留的莫邪气息,握枪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是……是我……是我哥哥……”
那年,青龙关,他看到了父亲肩上的泪。
他躲在树下偷偷地哭,生恐父亲看到,惹他心伤。意识朦胧之际,他分明感受到有人在摸他的头,他伸出手去,却只触到自己眼角的泪。
他睡着了,他梦到哥哥用果子砸向他的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自己只顾望着他傻笑,却握不住他的手。
那不是梦就好了……
梦得多了,便不再抱有期望了。
西岐王宫,风过拂面,他若睁开眼睛,定能望见那双爱笑的眸。
泪水自两颊滑下,手中的镯子似乎重了几分,连带着天祥的心,也重了几分。
天祥抬头望天,将眼泪拭去,牙齿仍微微发颤:“你若能与我说句话,我便不怪你不辞而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