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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往昔 ...

  •   见人初解语呕哑,不肯归眠恋小车。*

      梁桐玉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

      母亲会笑意盈盈地轻轻抱着她,语气轻柔地哄着:“我们桐桐不要哭,再哭要变小花猫啦。”

      父亲则满头大汗地奔回家,手里拿着刚买回来的小狗布偶,逗着妻子怀里啼哭的女儿,眼神也挺慈爱。

      可惜好光景却难长久,在梁桐玉四岁那年,母亲突然昏倒在她栽种下的缅栀前。

      晚风吹不散庭院里的袅袅清香,却带走了母亲鲜活的气息,她很快就离开了人世。

      本来医院亦有先进的设备和国外进口的药物可以暂时延续她的生命,可高昂的医药费让这个平凡小家庭难以承受。

      父亲为救妻子,东奔西走四处去筹钱。

      然而早已知道自己行将就木的母亲,固执地不愿家里背下一身的债务只为让自己勉强活下来。

      在丈夫得知一位远房亲戚愿意借钱而匆忙离开医院赶去的夜里,她拿起身旁丈夫放着的尚未削完皮的刀具,选择了自尽。

      缅栀花原本开得花团锦簇挂满枝头,母亲走的那一夜,风吹得异常猛烈,吹落一地淡黄与洁白相间的花朵。

      可是再也没有人会温柔地拎着竹篮子,带着梁桐玉捡起一地的落花,轻声细语地和她讲解这花的功效,将花瓣洗干净,细致地泡上一壶茶与她细细品尝。

      梁桐玉的父亲本来因妻子的离世痛心得失魂落魄,但时间一久这种情绪却变成了怨恨。

      怨恨她抛下了自己与年幼的女儿,怨恨她不愿意为自己多坚持哪怕一分钟。

      这份怨恨逐渐扭曲发酵,以致当他看到小小的梁桐玉那双与妻子极其相似的,笑起来眉眼弯弯,连眼尾都会翘起来的眼睛,都带上了一丝迁怒的情绪。

      相爱很容易,相守太难,离离合合已变得寻常。

      母亲离世后过了几年,父亲再娶了,准确地说算是入赘。

      他收拾好大大小小的行李家当,带着稚嫩的女儿,留下那早已光秃凋零无人打理的满庭花草,搬到了城里。

      不久后继母生了一对双胞胎弟弟,一家四口过得倒也融洽和谐。只剩下梁桐玉像是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寄人篱下。

      努力考上一所一本学校后的梁桐玉,大学四年靠着助学贷款、奖学金与各种兼职,倒也勉强不让日子过得太艰难。

      毕业后进了一家普通的公司,本来也曾满怀希望,希望能尽快还清欠下的助学贷款,然后在这个城市里拥有一个小房子,一个独属于她自己的家。

      可惜天意弄人,老天爷似乎挺爱让本就坎坷的人多一点磨难,测试他们对苦难的承受度。

      公司例行体检的时候,她被查出肺部有大片阴影,而且已经比较严重了——空洞型肺结核。

      梁桐玉想起,大致是半年前,她去医院取感冒药的时候,扶了一位面色泛黄身体颤抖的老人回病房。

      后来她才注意到,那是传染病重症病房。

      之后也赶紧去做了皮试筛查和拍了胸片,当时一切正常,可原来只是病菌在潜伏着。

      当个热心人却惹上了倒霉事,本来生病就让人心理更脆弱,此时梁桐玉的心态已经几近崩溃。

      她没有什么大梦想,只想一天一天地活着,可原来这种念想都算奢侈。

      传染病的名头过于可怕,公司勒令她不能回到岗位。

      而因这病治疗周期需要很长时间,公司也不会仁慈地让她请太长的假。

      于是,她被公司人事委婉劝退。被旁人以避之不及的态度对待过后,她失业了。

      迷茫地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以及所剩无几的存款离开了这座城市,回去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家。

      在医院已经输液治疗了将近一个月,手上密麻的针眼有点渗人。

      梁桐玉每天独自一人在传染病房里躺着,望着鲜红的药水一点一滴输入自己的身体。

      当副作用十分强烈的时候,她浑身疼痛得发出低低的呜泣声。

      在泪眼朦胧的视线里望向旁边病床无微不至照顾着自己孩子的父母,还有不远处对着爱人嘘寒问暖的小情侣。

      带着对亲情尚存的一丝期盼,她在医生宣布可以出院回家吃药治疗后,拎着一大包药,做好高度严实的防护,踏上了列车。

      此时满城花开,鸟鸣声也清脆动人,梁桐玉无暇欣赏这些景,只觉是乐景衬哀情。

      敲响了家门,可早已了解她病情的父亲,在听闻门外的人是她后,大门紧闭不愿开启。

      模糊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出来:

      “桐玉,是这样的,你两个弟弟不久有个重要的考试。你这病吧,万一传染给他们那可麻烦了,要是体检被查出来,就得休学啦,你也不想耽误你弟弟的学业吧。这段时间你就先找地方住着,我抽空去看望你。”

      期间夹杂着女人不太清晰的抱怨声:“消毒”、“房间”、“恐怖”之类的,听得她本就心灰意冷的心,坠入绝望深渊。

      拖着行李走到街心公园,她坐在被浓密树荫遮挡了阳光的长椅上,翻着自己的微信好友列表。

      为数不多,还大多都是工作上的同事,很容易就翻到了底部。

      活了二十余年,中学孤僻内向,大学里所有空闲的时间都只顾着兼职赚钱。

      回顾这小半生,居然连个可以倾诉的知心好友都没有。

      以前她其实并不在意自己有没有朋友,梁桐玉从来不是天赋型学生,只有靠笨拙的努力,才能一点一点地提高成绩,和同学们课间闲聊吐槽,抑或周末相约逛街这种事,她也没啥时间去做。

      上了大学,也依旧需要努力地争取奖学金,以及赚取生活费来维持生活,一个人倒也挺充实。

      而且她也还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父亲与自己还有血缘的牵绊,她就不会失去亲人的温暖。

      可这场病,这场漫长的病,残酷地把她最后的希望点点撕碎。

      原来自从失去母亲那年,她就如同母亲种下的那些花草一样,只能选择自生自灭。

      一双本该盈满笑意的温柔笑眼,此刻盈满了泪。

      她自嘲地笑了笑,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浸湿了口罩。

      这时一个扎着冲天辫、小胖手绑着一只高高升起的小黄鸭气球的小女孩缓缓靠近她,似乎在好奇眼前这个戴着口罩看不清脸的人,为何红了双眼。

      梁桐玉想到自己的病情,连忙拖着行李远离这个小朋友。

      白天的街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

      她却像个不见天日的过街老鼠,四处寻找无人的地方想要躲藏,可惜都失败了。

      好不容易走到一条巷子里,潮湿难闻的气味连口罩都无法掩盖。突然微信提示音响起,姨妈发来了消息:

      【得知你的近况后有点担心。如果你出了院没有地方去,就去临城吧,那里有间你外婆留下的老房子空置着,你先住下来,好好养病,不要劳累。】

      说起来其实姨妈的关系和梁桐玉也并不亲近,年少时早早在外打拼,和梁桐玉一家并不算走得太近。

      梁桐玉父亲不满姨妈每次来家里都向自己妻子灌输她那一套独立思想:“你老在家里照顾老公孩子,不到外面找点活干,把自己困在家里这样当个家庭主妇,人就废了。”

      “你怎么还听你老公的话准备备孕!你这家子环境,养桐桐一个已经很吃力了,而且生育对你摧残有多大你知道吗?才不过短短几年,你的样子似乎比我这个当姐姐的还憔悴衰老了。”

      不乐意看到妹夫那故意摆给她看的难看嘴脸,也对妹妹感觉恨铁不成钢,姨妈后来也不怎么来梁桐玉家里了。

      直至梁桐玉母亲离世,姨妈顾念她年幼,虽不在一个城市,平日里的问候与关心还是多了起来。

      可惜梁桐玉在失去母亲和遭遇父亲冷暴力对待的双重阴影下,早早封锁了自己的内心,不愿再和他人亲近。

      其实生病的事她并未告诉姨妈,也许只是父亲急不可耐想要抛开她这个包袱,希望能找个亲戚帮衬一下,也借此减轻自己心底或许尚存的对女儿的一丝愧疚。

      不管怎么样,她也算是有个落脚之处了,梁桐玉轻颤着半干不湿的睫毛,紧紧握着行李箱把手,叹了口气。

      去临城的路程并不漫长,在列车上她搜了一个当下最想知道的问题:“得了这病后不吃药会去世吗?”

      得到想要的回复后,到站下了车,在人声鼎沸的候车大厅里,梁桐玉把满满当当一大袋药,扔进了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于是,早就一无所有无牵无挂的梁桐玉,在二十四岁这一年,打算在临城这老旧的小房子里,度过生命剩下的也许并不漫长的时光。

      住进外婆家的第一个晚上,入夜里她躺在已经擦洗干净并铺了一张薄薄的碎花床单的床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她的病情比较严重,因为肺部有了空洞,已经到了会咯血的地步。

      但庆幸的是,她并没有咳嗽的症状,不至于咳得夜晚不得安睡。

      只是偶尔能感受到自己的肺鸣音,那种从肺部发出的粗糙的哮鸣音,提醒着自己的身体内部,病菌在不断地渗出。

      注定睡不着的一夜,她习惯性戴上帽子,不愿被对面楼的人家看清她的样子。

      走到阳台上,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却发现邻家阳台有个年轻人不经意地望了过来,她匆忙逃回了屋内,微微喘着气。

      为了避免一丝会传染给别人的可能,梁桐玉开始了她在深夜无人时才敢出门的日常生活。

      而在白天,她靠着之前的一些人脉资源,接点翻译的活来干,希望在自己离世前赚点保障吃住的生活费。

      得了空闲的时候,她便看各种吃播,想象着屏幕前的播主们满足饱腹之欲那瞬间的快乐,过后却又是长久的空虚。

      就这样度过了一段日子,除了和姨妈偶尔的交流,她仿佛失去了和外界沟通交往的能力。

      然而也许是病情的影响,这天晚上生理期突然提早了好多天来临,来不及准备用品的梁桐玉只能提前出门,准备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个卫生巾应急。

      只是没想到,就这样碰上了邻家的那个年轻人,太自来熟了,那么努力地没话找话聊,吵得她头昏脑涨的,却并不让人讨厌。

      回到家里坐在竹藤沙发上,她摘掉口罩帽子,露出有点病色的脸,努力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电视柜旁边放着她和母亲的合照,她拿起相框自言自语:

      “妈妈,我今天出门时间长了点,呼吸又困难了起来。不过遇到了邻居,是个很热情的人,还很热心,妈妈晚安。”

      梁桐玉放下相框准备去洗漱,却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她连忙把口罩戴上再去开门,只见许弦有点狼狈地泛着薄汗,笑着递给她一个小袋子:

      “我想起爷爷以前出摊的时候,有时太晚了他就拿个手电筒照着路。别看它小小的,你晚上走夜路时一打开,可能都会以为是天亮了,亮得鸡开始打鸣,狗开始觅食,小学生都连忙早起背书去了。”

      见并未逗笑眼前的姑娘,他又接着说下去:“不过后来我送了他一个新的手电筒,这个就闲置了。我刚刚想起这事,找了一下没想到还能找着,想着就送给你了,就当是庆祝你搬到这里的小小礼物吧,你愿意收下吗?”

      望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真诚的双眼,她发现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伸出手把礼物接过来,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晚安”。

      此时那个在江边唱着经典老歌的歌手正唱着今晚的最后一曲:

      “I Say A Little Pray 不要将风雨驱散……”*

      临睡前,梁桐玉关掉所有的灯,打开了许弦送她的手电筒。一瞬间,不大的房间被照得亮堂堂,光亮流动着,昏暗的影子溢出了色彩,一夜都是好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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