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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山高水远浪天涯(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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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想,宁千渝的脚步也不由跟着轻了些许,她开始讲起方才在大殿之外的情形,原以为枕清会有些许动容,抑或是问起怎么不留着活口把背后之人问出来。
可是枕清没有,她不需要她说,也会知道那个侍女只是一个被推出来的靶子。宁千渝嘴角轻轻一勾,所有的担忧都开始烟消云散,她还没开口,却听枕清道:“我相信你。”
宁千渝呼吸一滞,她看着枕清已经朝前走去的身影,恍然发觉,自己好像真的成为一个对枕清有用的人,她大步走前,追上枕清的脚步,又缓缓落在距离她一步远的位置。
这段时间的宁千渝极为忙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经过她的手,就好像是从前太后殿下交予枕清的,枕清毫无保留地交予给她。
还记得枕清让她去查陈琅,是从天师这个身份查起。
原本毫无头绪,直到有人说起这位天师与沈阁老极其要好。
于是找到了朝中的施祝施御史,施祝与商震、北肆野极其要好,但是鲜少人知道,因此也有机会留在长安,在云嘉颂的眼皮子底下一步步攀登上来。
枕清走到宣政殿的偏殿,施祝远远就站在大殿门前,枕清走近颔首道:“施御史。”
施祝拱手行礼道:“枕贵主,这边请。”
这话说得有意思,一下子被施祝反客为主了。枕清勾唇一笑,施祝原是官居五品,她一上位,直接升了两品,将秋迹气得脸红脖子粗,施祝则是笑得脸都烂了,甚至特别得意的在秋迹面前晃荡了两圈,恶狠狠骂道:“穷大醋!”
不过这些事都是在下了朝之后,枕清并没有见到,所以施祝一直正襟危坐,面色如常,俨然一副老成模样,道:“一年前,秋迹曾与沈昌砥商量过河东盐池,我发觉秋迹事事都要过问那沈老,而那谈论的口气,简直就像是河东盐池是沈昌砥的囊中之物,不过我听人说,这皇商也是沈昌砥经手的。”
这件事,枕清在盛松言那里也有所耳闻。
枕清听罢,轻笑一声,她觉得好像是有了一点出口,而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寻。
在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枕清漫不经心听着施祝说着朝中的大小事情,最后谈及到商震与北肆野,令施祝不免一阵唏嘘,他这才想到枕清与他们的关系,实在是不好太过怀念。
施祝宽慰道:“贵主也不必太过伤心难过,将军死在战场上总好过死在朝堂之中。”他呵呵一笑道,“这朝中就算他们回来了,也是乌烟瘴气。那群老东西一边害怕年轻人比自己厉害而上去,又嫌弃下位者没大才能帮衬不到自己。”
这一次,枕清站在朝堂的漩涡中心,被不少人视为眼中钉,她与郁华隐推举一个,就被驳回一个,她好像想到了当初易为之所说的,不是他无能,而是他们不让他有用武之地。
因为真的那样做,就破坏了他们的利益,于是只好拼命地施压,不让人得到一分好来。
枕清默默想着,她淡淡笑道:“多谢施御史,我已是了解。”
待人走后,枕清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好像是僵住了。
宁千渝不知道枕清在想什么,却又害怕她这样的状态,宁千渝极轻地呼吸,问枕清道:“贵主,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会死。你好像总是能未卜先知。”
枕清回神,她摇头失笑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让义宁替你医治,最后放过你的人依旧是太后殿下。”
她哪有未卜先知那么厉害,如果真的能未卜先知的话,她或许可以让自己身边的人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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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清找上陈琅的那一日,是艳阳高照的一日。
不过是在冬日,即便太阳再大,照到身上也难以感受到暖。
陈琅看着枕清,神情极为平静,就好像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一直等着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料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
枕清抬手点燃一支熟悉的香,她慢慢见那青烟升起,又看外边的日头将影子斜进来,青蓝色的光落入眼睛,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萧索,她眼神微微一动,好像有些疑惑,又像是释然。
“你在想什么?”陈琅顺着枕清的目光探去,发现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看到。
想什么呢?
枕清敛回目光,她的视线落在陈琅的脸上,淡淡说:“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的冬日。”
陈琅好像知道枕清在看什么了,他接话道:“是在冬日,那时候你快死了。”这个话题忽而有些沉重,那段时间其实并不美好,他默了默,并太想回忆,转了话锋说,“不过我记得你最喜欢春天,你说你喜欢百花齐放,万物复苏的景色,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盎然。”
即使转了话题,枕清依旧固执地拉回来,她道:“那时候的我的的确确快要死了,是你救了我。陈琅,是你救了我。”
陈琅的呼吸极慢,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皮发烫,就好像是想要落泪的冲动,可是他眼眶又极其干涩,只好感受那一抹滚烫来回跳动,提醒着他彼时的难受。
“梅海、你、沈昌砥,还有秋迹,究竟是什么关系?”枕清面露痛苦,她甚至等不及听陈琅的回答,字字刺入心底般道,“你背后之人压根不是已经死去的梅海对不对,从始至终都只是沈昌砥一人,而梅海只是你与沈昌砥的靶子!”
彼时的枕清已经无法冷静,她猩红着眼,手用力抵在桌案上,情绪已经达到了某一个顶峰,陈琅见状,惊讶了一瞬,他当即握住枕清强撑的手腕上。
可枕清在他碰上自己的那一刻,避如蛇蝎,当即甩开他的手,怒声道:“怪不得梅海会将你提携为二当家,怪不得你久居长安他也能放心把梅家产业都交与你,怪不得你得知梅海身死的那一刻你一点也不难过,其实是因为你从未见过他!”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拼命地压下自己的情绪,她红着眼睨看陈琅,“陈无极,你不知道,我成亲那日,梅海曾来过我这,他参与了这场喜事,可我去河东的时候,你的神情在告诉我,你不知道我还活着。”
话已至此,他们好像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枕清冷漠地看着陈琅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转身从一旁拿起利剑,她没有看向陈琅,只是把锋利的剑尖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陈琅见此,方才被枕清推开而一直未能放下的手悄然落下,他的面上没有一点惧怕与惊慌,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他勾了勾唇瓣,漂亮的桃花眼依旧弯着,就好像一点都没有发现自己身处何样的处境。
一如当年。
这般模样,深深刺痛了枕清,枕清觉得太可笑了,这一切都太可笑了!
为什么她要那么地痛苦,而陈琅在一旁看着她失控的怒意而浅浅微笑。她疾言厉色地质问道:“你害死我师父,害死了北叔父,还害死了李檄!接下来你还想要害死谁?是我吗?陈无极,我究竟与你有何仇怨,竟让你如此对我?”
她把剑重重地放在两人之间的桌案上,看着他道:“如果你恨我,那我给你机会,让你把我的命夺回去。”
这一声,令他第一次乱了方寸。
陈琅呼吸一窒,瞳孔猛烈震颤,他绝对没有这样的心思,可是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把枕清逼到一个极限,他掩饰仓惶与落魄,失神道:“你也曾救过我无数次,要还我,也是我还你。”
“那你还给我!”枕清冷冷看着他,轻轻笑着,一如他那般模样。
“好啊。”陈琅当即拿起利剑在自己身上捅了一刀。
速度快到只能让枕清看到一道残光,可即便看清了,枕清连眼角眉梢都不曾动一下。
他的嘴角溢出鲜艳的红血,陈琅唇瓣扯开一丝笑颜:“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要与你对立。你当真不知道沈昌砥就是枕淮吗?所以为什么枕灵会自刎,为什么我会说我从未想与你敌对,是因为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可我还是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说着,他有些难受。
陈琅握着剑,既然走到如此地步,那么通通说个痛快与干净好了。
他缓缓靠近枕清,继续道:“其实我走的每一步,都只想能与你更近一点,可我发现,我的第一步就错了,我不应该离开雷州,更不应该离开你。”
鲜血一直流,他一呼一吸都是痛的。
这一生,就好像是做了一场很飘渺的梦。许久后,他都不曾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真的与枕清南辕北辙。
“枕清,你想要我活着,还是希望我死?”陈琅忍着伤口的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如既往地深深望着她,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他这般清贵模样,骗了所有人,也骗了她。或许没有骗到她,只是她愿意去相信他。
陈琅依旧没有听到回答,他那双眼睛的失了神,一点又一点暗淡下来,他突然扯了扯唇瓣,自欺欺人般笑着说:“你果真还是舍不......”
“死。”枕清当即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她在知道所有真相后,已是痛恨极了陈琅,她冷冷凝视陈琅的错愕,并未有任何隐藏掩饰的意思,冷漠地重复,“我希望你死。”
“好。你知道我向来对你最好,那就如你的愿。”陈琅握住枕清的手,将那柄没入一点的长剑猛地刺入体内,听到“嗤”地一声,穿透后背,深深的血汩汩流出,沾满了枕清的手。
果然,他知道怎么伤她才是最痛的。明明她那么厌恶血,却还要握着她的手。枕清亦是伤人,她轻轻一笑,讥讽道:“陈无极,你这是想让我永远记着你么?你在我身上打错了算盘,今日我或许会记得你,那你能确保明年、后年我依旧能记得你么?我告诉你,我不会记得你,永远不会。”
枕清是个极其决绝的人,她的确有这般想法,可是陈琅竟然没有生气,仿佛就跟知道了一样,只是有些难过,他察觉自己的血好想快流干了,气若游丝道:
“我这么坏,你不记得也好。枕清,你应该笑的,你笑起来很漂亮的,就是因为第一次你对我笑,我喜欢你喜欢了好多好多年......”
枕清没有回答,直到看到他闭上双眼,再也没有任何的气息,倏地心中一空,她眼眶里的泪水霎时争相夺出,滚烫到好像要把她整个都灼烧了一般。
她垂眸望着了无声息的陈琅,小声说:“如果知道你会喜欢我,那么我就不会对你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