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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山高水远浪天涯(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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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清走出了出来,所有人看到她满手鲜血,不禁愕然,又不敢多看,当即垂下脑袋。宁千渝总归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不慌不忙的拿出早已经备好的湿帕,将枕清的满手鲜血都擦拭干净,又吩咐底下的人:“去处理干净。”
枕清知道宁千渝一直候着,她看着她仔仔细细为自己擦拭的模样,却没有一句质问和疑惑,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轻轻叹息一声,问:“云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宁千渝答道:“明日就到长安了。”
枕清说:“把将军请出来吧。”
众人听到这样的动静,神色一动,心中的思绪不禁变了变。倘若是让江诉出来,那么改日在朝堂上见面,岂不是分外眼红。
如果在朝堂中脸红脖子粗的吵架,势必又是底下人受罪。宁千渝道:“贵主不打算去看一看吗,还是说直接让将军出宫门?”
枕清摇摇头说:“直接出去吧。我今日无暇去见任何人,想回殿中休息,一切后续皆由你来安排。”
是这么说的,可一到殿内,枕清也睡不去,她夜起坐在院子中央,忽而有人走了进来,她抬头看到来人是师坤尧,心思倏地一沉,又一松。
待人完完全全靠近时,执一忽然出现,站在两人中间,枕清抬手挥退执一,单独跟师坤尧说:“我有事找你。”
师坤尧看着久久不肯离开,对他虎视眈眈的执一,莫名笑了一下,今晚可不是他特意来的,而是枕清让他来的,他收回目光,开口道:“贵主请说。”
枕清毫不客气道:“当初我救了你,让你答应我,替我做一件事,现在我知道要让你做什么了。”她在师坤尧身旁小声耳语,听得师坤尧眉头紧蹙,他忽而笑着看暗卫方向,偏过脑袋问:“那是江诉的暗卫,贵主这是不信江诉,防备着他么?”
夜晚的风极凉,凉到整个人都是冰寒的。可是枕清的心比这风还要凉,她没有明确地说,只是模棱两可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可以这么认为,在师坤尧心中,那么就是相差无几,这不算什么大事,师坤尧当即应下道:“我答应你。”
他话锋一转,“你与江诉那些事情,我知道,那么别人也一定清楚,你与江诉当下不和,还是少让人知道为好。而你让我做的这件事,我只能保证在那一天拦截住他,但过了那天,江诉的人马来了,我不作保证。”
枕清摇头,坚决道:“不管如何,必须三天。”
师坤尧落在这样坚定的目光中,居然有点犯悚,他妥协道:“好。”
说完这件事,师坤尧走了,要是再留下去,江诉留在枕清身边的暗卫或许在下一刻就要把他刺穿。
人走后,枕清又是独自一人坐在院内,她回想着今日陈琅所说的话。
沈昌砥就是枕淮,所以薄映禾会自刎。可他既然没死,为什么不与之相认呢。他既然能冷眼看着枕灵自刎,那么她身上的毒,还有禹王的刺杀,符家的长辈身死,一桩桩一件件离奇的事情,就好像有了根源。
原来他就是枕淮,那么她这么多年的复仇,想要为枕家找回真相,变得如此可笑,重回这一世,竟然也这般叫人觉得无奈。
所以沈昌砥一直把她们所有的动作看在眼里,如同在逗弄蚂蚁一般,看她们为了搬回几袋大米而焦灼的晕头转向。
他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中。
上至先皇殿下,下至至亲孩子。
冷风一吹,她的脸颊上居然又有两滴泪水,她这一年流的泪太多,落泪并不能解决问题,枕清抬头仰望着一弯清丽的明月,她用力抹开脸颊上的眼泪,狠厉的神色隐藏在夜色之中,被重重镇压在辉煌巍峨的宫殿之下,转瞬之间,一切都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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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行野云江诉进宫是晴朗的一日,长安城内无不雀跃欢呼,枕清知道河东道已经被夺回,安南人完全被打退了去,大启士气大增,天下百姓不再受战乱苦楚,士兵不用为了打仗离家不能侍奉在爷娘跟前而苦恼。
枕清特赦长安三日不宵禁。
册封大典那日,大监站在高殿之上,读着诏曰,特赐嘉奖。
先从为首的江诉、齐离弦、云行野,再到邓跃、张飞飞、牧青,最后是那些已经逝去的人,无论是云流、李檄,还是商震、北肆姝,还有许多不曾听过的名字,都得到封官进爵,就连远在陇右道的卷柏也拿了一份。
这份奖赏太长,听得人也为之动容。
待完完全全说完,所有人都谢过圣上之后,郁华隐才开口道:“早在河东道时,我与圣上也曾见过江将军,江将军也曾应允过做聿怀的老师,虽说将军已经身兼多职,但是不妨碍再多一个身份。”
既然已经说出来,江诉自然不可能拂了郁华隐的面子,他行礼道:“全凭太后殿下安排。”
这一次没有如同往常那般吃廊下食,枕清早早就命人准备接风宴,宴请了诸位。牧青与云行野一反常态地闷闷不乐,而齐离弦封了千户侯,以河北地益封三千户。她虽然接受了,可是终归还是更向往外面的世界。
枕清看出齐离弦的想法,道:“留着吧,也算是一个保障。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你游山玩水。”
齐离弦盯着枕清的目光看了好半晌,担忧说:“你好像变了?”
原以为枕清会问她哪里变了,可枕清只是轻轻一笑道:“人都是会变的,你也变了,阿弦。”
是啊,人生在世,哪有人能一成不变的。
齐离弦轻声说:“我懂他的野心勃勃,理解他的卑劣伎俩,贪恋他的温柔缠绵,也是真心希望他死。所以,我亲手杀了他。”
这个他不言而喻。枕清忽然觉得人生就像是一场暴风雨,虽然已经忘记了电闪雷鸣,却还是能记得自己在雨中的狼狈样子。
她没有回答齐离弦,她问:“你之后打算去哪里?”
齐离弦洒脱道:“山高水远,浪迹天涯。”
天涯。枕清失神地喃喃,忽地见身前多了两人。
张飞飞和邓跃喝了两口酒水,仿佛回到了陇右时期的野性,蓦地没大没小地到了枕清跟前,哭诉地质问道:“夫人给云将军留下的信件中为何没有我们两人的名字,夫人当真是不知道我们在河东过得有多苦,云将军压根不信我们,只信夫人信中留下的将军、武安侯、牧刺史,还有商将军与北将军!”
说了这么多人名,枕清简直哭笑不得,她与他们是相处过的,倒也觉得没什么,反倒是旁人开始指指点点,那眼神是嫌弃又像是不甘,赶紧换了几个人说:“快将人扯开,这成何体统!”
枕清听罢,当即抬手制止,她向来不与他们讲这些虚礼。
原本就没有请那么多人,可是同在朝中,还是得要认识几个脸熟的。
枕清见没人上前,却又生怕他们要在自己面前要哭着说委屈,她是知道这件事的,倒也没有被这些话说得措手不及,于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哄骗说:“那想必是云将军没有看到,我是写了你们两人的。”
如此矛头一转,两人果真顿了顿哭声,猛然看向云行野。本来还沉浸在萧索之中的云行野遽然变得警惕了起来,如同看向豺狼虎豹般盯着那两人,又目光探远到已经事不关己的枕清,简直把他气得牙痒痒。
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初见那日,枕清故意诱着江诉出现,从而抬高他要买的那把剑的价格。
他神情默了默,只好再次咽下苦果,一如当年。
云行野说了几十遍自己错了,才安抚好那两人的心情。待人在自己跟前离开后,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身旁的江诉,恍惚想到当初自己问江诉为何会知道阿之奎时,江诉说大朝节,是阿之奎代替安南国来供奉进献的。
可是江诉,在齐离弦射杀阿之奎的那一刻,为什么会在你的眼中看出不忍与内疚,那样的神情他从未在江诉身上见到过。江诉,你当真不认识阿之奎吗?可为什么当我凑近你的时候,阿之奎会那样艳羡。
究竟是因为我可以明晃晃把你当作朋友,还是你时常给我兄长般的照顾令他羡煞。
而你又为什么在最后那场战役后,背着所有人回到尸山血海中翻找了两个晚上,你是究竟是想找谁?
是阿之奎吗?
云行野掩饰情绪,他笑了笑道:“来听,其实你和阿之奎很早就已经认识了吧?他不是南疆人,他和你一样都是银州人。”
事到如今,确实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可是他还是记得阿之奎说的话,江诉喝了一口清酒,慢声道:“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
云行野笑了笑,他自然知道江诉在说假话,只不过一定是阿之奎说了什么,所以才让江诉如此回答他的。他耸了耸肩,倘若是在几年前,他一定会揪着江诉对他撒谎不放,可是现在的他已经长大了,知道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身不由己,好像从出生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云行野虽然借着自己的功绩与父亲,足够在长安站稳脚跟,可是他并不想如同父亲一样,交织在朝廷的漩涡之中。当初耶耶为了姑母一直斡旋其中,可是现在的他已经变成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没有任何留恋,他选择离开长安,去往他想去的远方。
云行野与齐离弦离开的时候,是风和日丽的午后,他们二人骑着烈马远行,逐渐消失在眼前。
此后长风千万里,策马扬鞭,少年奔赴他们的万水千山。[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