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景》Ac珞

54、敬礼

　　两天以后，景予办了出院手续。
　　他手上的伤恢复得还不错，大夫说可以回去休养，两周以后来拆线，一个月以后就可以拆掉石膏了，但是他的肌腱神经断裂得很彻底，即便手术修复，也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右手不灵活，无法提重物或者从事精细活动，至于需要多久，大夫也不能确定。
　　外伤易治，心瘾难捱。
　　景予手上的伤还好说，身上的毒瘾才是最难戒除的。医院建议他转去专门的戒毒医疗机构，进行更系统科学的治疗和戒断，这样成功率更高，也不易复发。之前来帮景予会诊的主治医师就是海城戒毒医院的首席专家，他答应让景予转去他们医院，并由其负责后续的治疗方案。
　　转院之前，张晓光带景予回了趟家，收拾了一些基本生活用品，然后准备开车出发。
　　“光哥。”
　　“嗯？”
　　“我想先回一趟局里。”坐在副驾上的景予开口，他今天穿了一件厚实的驼色风衣，右手的石膏和绷带都被宽松的袖子挡着，不仔细看很难察觉。
　　“我想……去辞职。”景予接着说。
　　公职人员吸毒是要被处以开除处分的，这点他一直都清楚，所以在结案之前，他才没对局里如实说明自己的情况。
　　可如今就算他不说，局里也应该人尽皆知了。
　　他是个要脸的人。
　　即便局里答应照顾他，允许他退居二线、不被开除，他自己也很难若无其事地继续留下去。况且他还要去戒毒，至于多久可以完全戒掉，身体恢复如常，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不如，就此离开。
　　张晓光当然明白景予的意思，所以不用他多解释，半开玩笑道，“媳妇儿，你这是终于肯赏脸，给我一个金屋藏娇，包养你的机会么，我真是求之不得！”
　　景予本来一脸凝重，听了张晓光的话，不由得笑着白了他一眼。
　　到了警局门口，两个人下了车。
　　“我陪你进去吧。”张晓光说。
　　“不用，你在这等我吧，我一会就出来。”景予冲他笑笑，接着转身进了警局大门。
　　推门的一刻，景予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他从小因为家境和父母的事被人指指点点，后来花了这么多的努力才换来周围人应有的尊重，可如今……
　　景予口上不说，心里还是很在乎刑侦队的同事们，可越在乎，越不敢轻易面对了。
　　他在三楼楼梯口驻足了片刻，隐约能听见刑侦科办公室传来的讨论案子和闲聊的声音，亲切而熟悉。他没进去，转而上了五楼，径直到了刘局办公室。
　　“进来。”刘局听见敲门，很自然地应。
　　景予便开门走进来。
　　“景予？”刘局见到他挺意外的，或者说，挺惊喜的。
　　徐梓行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除了他，局里没人知道景予这些天在医院里，更没人知道后者因为一时想不开而割腕的傻事……
　　大家都以为景予只是去休年假了，毕竟被毒贩深深伤害了，怎么说也要调养恢复一段时日。
　　“快坐！我还想说，这两天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的情况。结果你就回来了，怎么样，身体……还行么？有没有……不良反应？”刘局说得挺委婉的。他虽然知道戒毒很困难，但是也想不到恋生的戒断反应究竟会有多强烈，所以他以为凭借景予的意志力，戒除毒瘾应该没问题。
　　“我还好。刘局。”景予没预料到刘局会对他依旧这么亲切信赖，如果不是后者提了‘不良反应’四个字，景予真恍惚间以为局长全然不知道自己的事。
　　刘局点点头，“你不用这么着急来上班，多歇歇，把身体调整好了，才是当前要务。”
　　“……刘局。”景予抬起眼睛，郑重地开口，“我今天不是来上班的。我是来请求处分的，我请求……局里执行条例，开除我！”
　　刘局有点吃惊，沉默了一会，才说，“景予，你的事我都知道。你是因为案子染上了毒品，不能单纯地按照条例一概而论。我会跟上级打报告，力争不让你受处分，或者，把处分降到最低。”
　　景予听着，心中很感动，不得不说，他此刻有些动摇了……
　　然而，法律规定就是法律规定，他不能也不想成为所谓的特例。即便当初他是被迫注射了毒品，可后来，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不仍然是因着自己挨不住而主动选择注射恋生的么……这一点，任谁也不能为他开脱。
　　如今手腕上的伤让他很难再拿起枪了，身上的恋生戒断反应仍在折磨着他……他带着污点留在警局，还能做些什么呢……
　　人这一生，有许多选择，但无论做了什么选择，要能自己承担得起后果。这是他父亲当年对他说的，时隔多年，言犹在耳。
　　考虑再三，他还是坚持说道，“谢谢刘局。只是，您应该还不知道，我身上的毒瘾还没有戒掉……下一步，我还要去戒毒医院，可能需要很久，一年半载，或是更久……我也不知道。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戒掉的。”
　　刘局听了景予的话，有些心痛，良久，他才说，“景予，你受苦了。你是为了海城警局的荣誉，为了海城人民的安全，才会经历这些。你没有污点，更不要有负担。你是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这一点，毋庸置疑。你今天的请求，我不批。但我准许你休假，回去把毒戒了，把身体养好，局里随时欢迎你归队！”
　　景予不禁鼻子酸酸的，强咬着嘴唇，方没让眼泪流下来。
　　他站起身，对刘局坚定地应道，“是！”
　　从刘局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景予感到一身轻松。
　　他原是想避开熟人，免得尴尬，所以没坐电梯。结果刚走到三楼的时候，一个身影窜出来，直接扑过来抱住他，“老大！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也不去看我们？”
　　景予方看清抱在自己身上的是马尚，不等他答，徐梓行走过来，一把将马尚拽开，斥道，“你轻点，他手上有伤！”
　　马尚这才留意到景予右手上缠着的绷带，担心道，“老大，你这是怎么了？”
　　“……摔……摔了。”景予万万不能让刑侦队的人知道他是为情所困，企图轻生。
　　徐梓行站在一旁，笑了笑，没拆穿。
　　刑侦队的人听闻景予回来了，纷纷跑出来，拥着他回到大办公室坐下。
　　景予来时路上所担心的情景并没有发生，每个人的表情里都是关心和敬重。
　　“老大，上次的案子结案报告我都写完了，我一会拿给你看。”马尚也以为景予是回来上班的，很自然地开始汇报工作。
　　“……先别拿了。”景予看了一圈昔日同甘共苦的弟兄们，平静地说道，“我……可能要休假一段时间。我也说不好要多久。我想你们猜得到原因……我要去戒毒。”
　　“景队”、“队长……”大家听罢，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别叫我队长了，我已经申请辞去了刑侦二队队长的职务。”景予笑笑。
　　又聊了一会，景予站起身来，跟大家告别道，“行了，都好好工作吧。我还有事，不能再留了。”
　　“我送你。”徐梓行陪着景予一起往出走。
　　还没等景予走出大办公室，就听到马尚在身后带着哭腔的呼喊，“老大！”
　　景予转过身，再一次迎来马尚的拥抱，后者流着泪道，“你要快点回来，大家都在等着你！”
　　“好……我会的。”景予伸出左手，拍拍马尚的背。
　　下一秒，刑侦队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哭着笑着，轮流去拥抱景予……
　　接下来，景予站在大办公室门口，被二三十个同事争相抱了个遍。
　　“好了，真受不了你们这些煽情的戏码。”景予口上嫌弃着，可还是忍不住眼圈泛红，他能深切地感受到每一个人对他的不舍和祝福，这一瞬间，他很感激，也很满足。
　　又过了一会，景予才得以走出门，刑侦队的人跟着他一起，想要送他出大门口。
　　“今天局里怎么这么安静啊。”景予一边下楼，一边问徐梓行。
　　“……可能最近几天，各队外出的任务都比较多。”徐梓行也觉得奇怪，怎么整个楼里像是空无一人的感觉。
　　走出大楼的一刻，谜底方被揭晓。只见海城警局几乎所有人都身着警服，站着军姿，操着队列，在外等候。就连几位局领导都亲自出来，站在队伍的不远处。
　　下一刻，站在最前面的彭队方下了号令，“敬礼！！！”
　　于是，整个队伍一边朝景予做出最标准的举手礼，一边异口同声地喊道，“祝景队早日归队！”
　　与此同时，他身后刑侦队的同事们也都自发站成一列，和大队人马保持队形和姿势的一致。
　　景予站在楼门口，望着眼前温情又震撼的送别，泪流满面。
　　他注视着这支铁骨柔情的队伍，尔后立正，缓缓举起伤未愈的右手，向着大家回礼。
　　张晓光一直就站在警局的大门口，里面发生的这一幕自然都看在眼里，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脸，心道，小予，这是你应得的。
　　刑侦队的人把景予一直送到大门口，直到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张晓光，方停下脚步。
　　景予冲他们摆摆手，很洒脱地笑了笑，尔后转身踏出警局的大门，向着张晓光的方向走过去。
　　张晓光站在车旁，满眼宠爱地看着他爱的人正朝他走来，情不自禁地展开双臂，作出一个迎接拥抱的姿势。
　　景予自然读得懂，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很轻盈地跑到张晓光身前，下一秒，就被后者揽住腰肢，接着整个人都被抱起来，在悄然涌起嫩青的大橡树底下转着圈。
　　和风煦日的初春，连空气也变得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