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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合(下) ...

  •   海的那边是什么?
      远在我出生之前,这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浩瀚大海便存在于大地上了。
      与祖父并肩站在海边,望着那雾茫茫的海平面时,我常常会这样问他。
      是我们的敌人。
      每当我问起这件事,我的祖父总是这样笑着回答我。
      我不懂。
      很显然,纠结于这种事情是没什么结果的。
      但——
      如果能够沟通的话,如果能够听到对方的声音,必然能建立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如果能够理解的话,如果能够拿出勇气与真诚,必定能够征服这片凶猛的海洋。
      如果可以化敌为友——
      “该睡觉了。”
      晦明不清的烛火笼罩着祖父的头发,在那发白的发尾上留下稀薄的余温。他接过我手上盛着的半盏蜜酒放到一边,见我期待地盯着他而半天没一点困意的时候,轻叹出一口气:
      “睡前故事…还要听吗?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不可以再这么任性了。”
      我要听,听王子与公主的故事。
      “……”
      祖父于是露出悲伤的神情,下一刻随着叹息了无踪迹:
      “王子与公主啊…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不是吗?既然如此…”
      在犹豫着什么,他踌躇着开了口:
      “要不要听听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呢?”
      我顿时来了兴致,央求祖父一定要讲给我听。
      “即便故事的结局不是那么圆满…你也能够接受吗?”
      我知道——
      并不是所有的童话故事都会有一个明亮欢快的结局,也并不是所有的王子与公主最后都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我所能做的,就只是作为一个观众静静聆听。
      听闻我这么说,祖父妥协了,他轻轻在床边坐下,重新替我拉了被子,略微沉默了一下,又给我讲起了我未曾听闻过的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

      最开始——。

      故事的开头,理应是人物介绍。
      故事的主人公之一,明媚、潇洒、坚毅、高洁——几乎所有欢快的字眼加诸于其身都丝毫不会让人感到违和,其美丽的身与心足以与雅典娜媲美的王子殿下。
      其所深爱着的文明扎根于大海之上,已有几百万年的厚重历史,而王子殿下所负责的,便是守护这绚烂的水上城邦,使其得以存续与传承,其端坐于座之上,看尽万象百态。
      然而,无情的灾难降临于文明古国,在这场仿佛是神降下的天灾面前,武艺无双的王子却没能救下任何人。
      除了自保什么都做不了,一次又一次救下臣民,却又一次一次看着他们被卷入巨浪之中。
      直到最后这世界除她之外,无人生还。

      等等,这样的人物介绍早就说过了不是吗?您每次讲这个故事都会谈起这部分,我已经可以背下来了——这时,我插嘴道。
      “……”
      祖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摇了摇头,说我还是小孩子心性,却也最终顺着我的意思结束了人物介绍,说起了重要的部分。

      亲眼看到文明的消亡,遭受了身体与精神双重打击的王子支撑不住,沉睡于被灾难毁灭的遗迹。很多很多年后,一束温暖的光穿透了孤寂冰冷的海,拯救了落难的王子。
      之后,苏醒过来的王子殿下便追随着光来到了一个崭新的、没有杀戮与欲望的世界生活。
      王子在这里生活得很快乐,她在光的庇护下舔舐好了亡国的苦痛,不必再履行守护者的职责,几乎是什么都不用做,仗着光对自己的宠爱肆意玩乐。
      王子在这里生活得很寂寞,再也没有需要她守护的人们,空有一身的技艺,却连背负着死者的意志去战斗这样的事都做不到。
      在长生种百无聊赖的冗长生命中,王子遇到了在那之后与她身遥心迩的人。
      王子与贤者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光的宫殿中,鹰派与鸽派正在为严峻的事态吵得不可开交,唯有抱着看戏心态而来的王子散漫地倚在柱旁,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眼看着鸽派的众人逐渐倒戈,那位一直沉默着的贤者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是面对着冷嘲热讽的强大鹰派,势单力薄的他不免让人心生怜悯。
      …只是怜悯吗?不…现在想来,估计王子也是个彻头彻尾的主和派吧。
      于是,王子站到了贤者的身后,那场辩论,后来也以贤者的完胜告终。
      当晚王子就收到了贤者的邀请,两人便于凉亭中痛饮美酒。
      通过交谈,王子惊讶地发现,贤者竟是来自于自己曾经守护过的而现如今早已毁灭了的文明存在的星球,在那里已然有新文明的萌芽诞生,贤者正是为了能够壮大与发展自己的文明,才来到这里学习知识、进步科技。
      而贤者与王子在思想与观点上又有很多地方不谋而合,这次聚会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可谓这维持了几十万年、至死不渝的友谊的最初开端。
      往后的日子里,王子与贤者有空便会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从星球诞生聊到宇宙热寂,大到星象变动、周天循环,小到今天鹰派的那谁被王子绊了一脚,以及待会要去吃点什么。
      王子行事特立独行,鲜艳明快的她令贤者总是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沉默寡言的人设再也不复存在。
      贤者为人沉稳包容,见微知著的他总是能在两人的意见出现分歧之时正视问题所在之处,从而消除隔阂。

      我有问题——我再次打断了祖父的思路。
      既然故事中有王子,那必定存在公主吧?为何却是一直在讲“王子”与“贤者”的友情呢?
      “别急,马上就要讲到‘公主’了。”祖父说。

      十万年,如白驹过隙般眨眼间便从指缝间流走。
      光与暗的关系变得紧张了起来,双方都藏有后手,双方都在寻找机会,仿佛只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一个导火索,大战便会一触即发。
      而这时,贤者却没有选择留在这里,他的故乡正在发生叛乱,他的善意已然滋长了恶的萌芽,使其茁壮成长。
      在局面尚没有彻底失控之前,他必须去挽回,这是他的责任与义务。
      「你为什么总喜欢把坏事往自己身上揽呢。吾友啊,你的宽容会害死你的」
      对于自己的朋友,王子总是一针见血的。她态度严肃地反对了贤者以身犯险的做法,却在发现自己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说服贤者时毅然决然的要和他一同回去。
      …当然,这也不只是为了保护她的朋友,她还想去曾经的故乡看看,即便经历了沧海桑田后,那个蔚蓝的海世界已然刮起漫天黄沙。
      毕竟,作为流淌着旧世界血脉的唯一存在,王子殿下太过孤独了。

      其次,便是公主。

      从前——。

      很久很久以前,亦或者二十多万年前,从破败的文明上诞生的两个族群——象与鲸。
      两族在被黄沙淹没的干燥世界里艰难生存着,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学会了互帮互助,学会了取长补短。
      后来,有一位象族的青年励志要改变这样艰苦的现状,怀抱着这样的决心,凭借着自身的天赋和夜以继日的努力,他成为了光之贤者。
      于是,他把从新世界学习到的知识传播给了象,又把得到的科技——那能瞬间扭转战局的钢铁神兵投入到了劳动中去。
      如果两族能够利用这些知识和力量携手共进的话——
      作为一名过分理想的理想主义者,他显然低估了人的欲望。
      得到了力量与荣誉的象并没有哪怕是分出一点给鲸,反而将其囚禁、压迫、奴役、驯化。
      公主,便是鲸族最底层的奴隶之一。
      从出生开始便被奴役,供象族随意驱使,被视为最低贱的生命随意玩赏、取乐——在象族的眼中,他们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只是盛满了生命的容器,可以被随意舀尽喝干。
      不对,他们甚至连给主人解渴的资格也不配。
      为什么人生下来就会被分为三六九等,有的人可以肆意玩弄生命,有的人一辈子也翻不了身?公主不明白,他的身边也没有人能明白。
      年轻气盛的公主开始忤逆象族的意志。
      毫不意外,一次又一次的反抗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被镇压,身体上的苦痛却难以比得上心中的痛苦。
      麻木沉默的族人、为了自保而告发他的族人、责怪他莽撞行动害得自己被连坐的族人、加入了奴隶主的阵营反过来伤害同族的族人。
      …勇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刀向更弱者。
      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挑战象的底线后,公主被推上了断头台,象族妄图以他的生命碾碎鲸族叛逆的芽。
      燥热的沙漠,正午头顶眩目的光晕直照得处刑架上伤痕累累的他睁不开眼。
      尽管自己并非谁的信徒,但倘若这世上真的有神明的话,那么理应听到这些沉默的呼喊,降临到这绝望的大地上拯救被压迫的人们。
      如果…
      他有能媲美神兵的力量的话…
      ……也许真的是神灵显灵呢?
      既然是童话故事,有几个帮助主人公实现愿望的精灵仙子也不奇怪,同样的,存在着王子拯救公主这种经典桥段也不会感到违和…是吧?
      大概吧。
      于是——
      被命运推搡着,他落入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个满怀着对世界与生命之爱的神明的怀抱之中。
      不会因为自己的强大而任性娇纵,亦不会因生命的脆弱而对其肆意嘲弄。她认同了他过往的坚持,肯定了他的努力付出,并给予了他一直渴望着的力量,那既是怜悯,更多的又是对想要挣脱枷锁之生命的热烈赞颂。
      「遵守你的诺言,守护你的族人们吧」
      直到他们拥有在灾难面前自救的实力。
      「我会帮你」
      站在你的身边,作为你的伙伴,你的协助者,你的…朋友。
      「——KING」
      “KING”——王子殿下说,这是属于她的文明中失落的语言之一,按照现在的话来讲,就是“王”的意思。
      于是,昔日象的阶下囚与眼中钉,一跃成为了鲸族的王。

      所以这和“王子与公主的故事”沾不上边了吧?听到这里,我如此吐槽道。
      “我可从没有说过这次讲的会是什么正统童话故事,”祖父的唇边不禁泛起一丝苦笑:“怎么样,现在睡觉的话,还来得及哦。”
      不,我偏要听听这“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到底会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场。
      祖父失笑:“那么,不可以再轻易打断我了。”

      所谓雏鸟情节,指的是自然界中的动物会把第一眼看到的活动物当做自己的妈妈,产生亲近、依赖的心理。换做是人也同样适用,毕竟人类,也只不过是更高级的动物罢了。
      公主,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King”了。他对于那个从神兵手上救下他、认同他、帮助他的“神明”,除了敬重与仰慕之外,会不会滋生出别的感情来呢?
      …不甘心这样一直追逐着那自由的背影活着,却因为力量差距如此之悬殊,因为自身的弱小产生的自卑而踌躇着。
      她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温暖着如同尘埃般渺小的他。
      想要变得更强,哪怕只是向她迈进一小步。
      等到他有着足以站在她身边的资本的那天,就去和她说——「■■■」。
      憧憬着这样的日子,憧憬着那个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对他又是如此温柔的她,为此而努力着。
      ……但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对这份隐晦的感情又是作何感想呢?
      「…在我的文明里,有一句老话。叫做: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距离。你有听说过吗?吾友」
      影影绰绰的烛光勾勒着她的脸,虽然在平时一直给人粗枝大叶的感觉,但此刻望向贤者的眼神却是如此清澈透明:
      「如若只是欣赏我的‘强大’、我的‘力量’、还有那从不向任何人做出妥协的资本与权力……」
      厌恶着人们把自己当成神明来敬畏、崇拜的行为。
      「那样的东西,在我过去的漫长岁月里已经品鉴过很多很多了」
      不希望所珍视的个体对自己怀有仰慕之情。
      「不对等的关系,我不需要」
      需要的是能够与自己同行的个体,需要的是能够理解自己的个体,需要的是能把她看做是独立的人来尊重的个体。彼时,自己定能够笑着接纳他,牵着他的手,拥抱他,对他说——
      「我爱你」
      但彼刻,他还没能理解此中的真意。
      ……
      ……
      而同时,在另一边,光与暗的战争迫在眉睫,面对着当前火药味十足的形势,即便贤者对这场即将发生的战争的正当性不置可否,她还是下定了决心要回去帮忙。
      他挽留她无果。而下一次世界连通之时是在十万年后,这份尚在萌芽期的感情还没开始便要宣告枯萎。
      回程的路十分通畅,一切的一切都和离开之前没什么区别,除了——在光的身边,那原本属于她的挚友的位置上,站着另外一位贤者,他取代了贤者的位置,成为了光的“军师”。
      既然战争已经无可避免,既然决定要为了光出一份力,她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吊儿郎了,在听取了军师诚恳的请求后,她来到了第六世界寻找能够终结永夜的法器。
      然而,她遭到了算计。
      更准确的说,是背刺。
      「你就是棋局中唯一的变数啊,可不能让你破坏了计划」
      胸口的伤烈烈作痛,负手而立的军师说着模棱两可的话,将她封印在玄月之中。
      「是大人嘱咐我这样做的哦,要恨的话,就去恨她吧」
      怎么可能,那位深爱着她的大人,那位怜悯着世间所有生命的大人,怎么会忍心去伤害她?这些一定都是军师的阴谋——
      然而,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在这今后的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中蚕食着她对光、对这个世界的信任。
      在漫长的时光中,无人同她说话,目光所及之处唯有大片大片的为了炼成法器而被抽干了能量的“精灵”尸身。
      孤独和死寂折磨着她的心智。
      这样的日子,竟然持续了十万年之久,久到她的意识接近涣散,在封印因波动破碎之时,连带着灵魂震了个粉碎。
      意识消失的前一刻,她落入了宇宙裂罅之中。
      ……
      再次醒来时,她跪坐在一片沙漠里,干燥的风吹拂着长发,她像是一块被拧干了水的海绵,如何用力都挤不出一滴水来——
      灵魂毁灭之后,剩下的只是空虚的躯壳。忘却了自己曾深爱着的文明,忘却了重要的挚友,忘却了对重要之人承诺过的话。
      燥热的沙漠正下着太阳雨,正午头顶眩目的日光蒸腾着少年的盔甲,灼热的触感引得她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放心,你不会死,你们都不会死」
      在模糊的记忆之海中,昔日那个懵懂的青年此刻早已褪下了自卑与谦虚的外壳,以一种她从未见到过的傲慢姿态蛊惑着象的奴隶们:
      「只要你们肯帮我杀了他」
      越来越多的人拿起农具向那位老者刺去,她拼了命的想要呼喊,想要阻止这场精心编排的暴行,但被做过了手脚的身体却完全使不出一点力气。
      随着钝器的穿刺声,老者应声倒地,他倒在泥泞的沙漠中,倒在她放大了的瞳孔中。
      顿时胸中有如降下一道惊雷,不顾自己的状态,她挣脱开了少年的手,以近乎蠕动的难看姿势爬过一寸又一寸的土地,最终才终于来到了老者的面前。
      记忆之中,挚友的脸与面前老者的脸逐渐重叠。
      难以自制的流下泪来,老者那只混杂着泥土、血水和雨水的布满了老茧的手却在此刻抬起,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用袖口蹭掉她脸上沾上的狼狈的泥水。
      「忘了我…不要…救……不能重蹈“轮回”的…悲剧」
      她听不懂。
      稍稍转过头来,老者看向一边跪倒在地的青年:「泰雷……别怪…他们……」
      为什么就算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这样温柔呢?
      「爱…因为宽容才被看见」
      放肆的雨水带走了他的体温。这世代最理解她、最娇惯她、最让她刻骨铭心的友人就此从世界上消失的了无踪迹了。
      而施暴者们还在一旁冷眼旁观。
      透过模糊了视线的泪水,她看到始作俑者正站在人群之外始终沉默地看着这场闹剧,他环抱着双臂,如拒人千里之外般冰冷残酷。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她问他,换来的依旧是他的沉默,和刺耳的、沙沙作响的雨。
      …刚刚才恢复了记忆的大脑还在嗡嗡作响,搞不清楚状况,十万年前那个一腔热血的反抗者,为什么会在她离开后变成此等陌生的模样,她被封印的这十万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从知晓。
      身体的不适感在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挥发,擦干了泪水,顶着胸腔中巨大的悲痛站起身来。
      一只缠满了绷带的,脏兮兮的手拦在了她的面前,转过头,是同样脸上淌满了泪痕的少年,他借着雨水抹了把脸,面色坚毅的看向远处的统治者:
      「我不知道你和师父是什么关系,但看得出来…你很在乎他,
      你快走。把他交给我,我想亲手为师父报仇…
      我会亲手解放金象族,我会告诉他们,我们不是奴隶」
      ……真像啊。眼前的少年和那个十万年前永不屈服,敢于反抗强权的青年一模一样,就连说的话都那样相似。那么让人心动,那么惹人怜爱。
      ——本该如此的。
      「姐姐,你的身体状况太差了,别再强撑了!」红发少年赶上前来,用力地拉着她的胳膊:
      「趁此机会我们快回飞船治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要冲动啊」
      憎恨着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在理智还没有彻底绷断之前,她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质问他,被少年拉回了他们的飞船。
      ……
      在经过治疗之后,汹涌的异能随着血液从心脏重新流向四肢百骸,而理智此时已快要被怒火燃烧殆尽了,什么爱啊,宽容啊,对以前那个怀有想要守护一切、解放一切的天真想法的自己感到可笑。
      也许人类…确实是无法互相理解的,无论做出多少努力,终究因为种群与个体的差异性而无法互相和平共处。
      一边因挚友的离去悲痛不已,一边因为他突兀的变化而感到不解,在这双重压力近乎崩溃的苦痛的折磨下,一个荒唐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了脑海中。
      也许——挚友还有生还的可能性。如果她能够回到过去,从悲剧的根源解决问题,无论是带走挚友还是杀死叛徒,这让人绝望的未来都会因为过去的改变而扭转…是吗?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没有考虑到不乘坐飞船肉身穿越虫洞会对□□造成多少不可逆的损伤,在迫切的爱与如烈火一般的恨意的驱使下,她拜托了飞船的管理员替她打开虫洞,回到了十万年前的那个午后。

      虫洞?穿越?
      我只觉得越听越离谱了,忍不住再次打断祖父:既然“十万年后的王子”回到了十万年前,那么“十万年前的王子”又身在何处呢?
      “你没有好好听故事哦,我们前面讲过的,”祖父微笑着:“她为了帮助‘光’,去了别的世界,估计那时候…唔…快要被那位城府极深的军师封印了吧。”
      所以这两位不同时间同一个体的王子从来没有见过面?
      我沉思了一下,又发现了新的矛盾点:但是,我所学习的知识告诉我,“已经发生的事实”…是不可能会被改变的,如果发生了,就会变为悖论……

      ……是啊,“死亡”在那一刻即已成为了事实,宇宙的规则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半分,所谓的“逆天改命之人”,都只是在已经既定的宿命里努力挣扎罢了。
      可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她又怎么会思考这些?只是迫切的想要再见挚友一面,即便在虫洞中漂流了很久,被时空的洪流刮得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再度睁开眼时,她缠满了绷带躺在床上。尚还年轻的贤者正坐在床边,半阖着眼翻阅一本医书,掺杂着几根灰白的发丝正安静地垂下来,柔顺地落在了她的视线里。
      贪恋着这份美好时光,接踵而来的便是对他生生逼死了挚友的恨意。
      这份恨意就如同炎之祝福者的火焰一般,在当事人死去之前,绝不可能会熄灭了。
      她决定要杀死他,杀死过去的自己亲手加冕的King。
      只要“过去的他”消亡,“未来的他”也会一并消失,这条贤者死亡的世界线就不会成立。
      但——她怎么下得去手呢。
      彼时的他,十万年前的他,那个还会对她露出天真微笑的青年,那个担心着她的身体状况,每天都坚持不懈来探望的青年。
      她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告诉了贤者,换来的却是贤者的请求:「请给他一个机会」
      她的声音颤抖着:「可是你会死!」
      听她讲述着自己死亡的未来,贤者淡然地露出微笑:「可是现在的他什么都没做错,不是吗」
      是啊,凭什么十万年后的错误要让十万年前的他来背负呢?难道就因为人终有一死,所以从一开始就否定生命的价值,让终末降临在世界上让所有生命灭亡的举动就是正确的吗?
      可扪心自问,又有谁能轻易地原谅自己的挚友被逼死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呢?
      「不需要你的关心,我见不得鳄鱼的眼泪」冷漠的话语。
      「你的同情、怜悯…自以为是的谦虚和这副虚伪的皮囊,着实让我恶心得想吐」恶毒的话语。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面对着冷漠的她,青年终于忍不住发问,换来的永远都是她的沉默。
      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吗?亦或者…她后悔了?后悔把力量交付与他使用了吗?
      她…是那样的人吗?
      这种强烈的自我怀疑,在看到她只身面对叛乱的神兵,怀着必死的信念也要守护身后之人后烟消云散了。
      绝对要变强,为了能把选择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为了能拥抱她,为了…能拥有她。
      通过贤者的调和,两人的关系略微缓解,她的态度因他一番诚恳的言辞而软化,开始着手教导他如何召唤属于自己的神兵。
      在刻苦的训练下,他不负众望的做到了。随后,一封来自于幽冥的书信送到了他的手中。
      本就对贤者曾将科技与知识赠予象族而导致鲸族被奴役这件事感到不满,又考虑近些年来两族之间大大小小的摩擦并不算少,想到贤者背后的靠山,想到…这么多年来她对他愈发疏离与防备的态度。
      ……假如,两族的矛盾走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假如两族真的开战…
      她会站在哪一边?
      若是以前,她恐怕会笑着说:
      「我会帮你」
      但换做现在,两人之间已然心生嫌隙,一向多疑的King这次不敢再赌了。于是他便借此机会接受了邀约,加入了“暗”的阵营以求巩固实力与地位。
      她意外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一改往日对他冷冰冰的态度,出奇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光与暗的做法都太过极端,站队哪一方最后都不会落得个好下场。
      她一直都很关心他的处境,只是,他对她的耐心在长久以来的摩擦中快要消失殆尽了。
      她从没有和他说过缘由,她说不出口。她的内心饱受着双重煎熬,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来面对十万年前的他,只能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说着刺痛人心的话,把想要靠近,试图去理解自己的人拒之门外。
      而现如今,他不想再继续尝试了。
      他学会了召唤神兵,已然脱胎换骨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王牌”,而她,虽然在上次的战斗中保住了性命,但身体已经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每一天她的力量都在流失,而终有那么一天,她会变成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她深知他骨子里的那些东西,那些被深埋于心的黑暗一旦没有人压制会变成什么样子,地位颠覆带来的差异感与不满足于现状日益膨胀的野心,想要想要彻底吞并象族,为了离间人心,为了离间她和象族的关系,这些年两族之间的摩擦又有多少是他在暗地里故意挑起的呢?
      「我真是妒忌,妒忌你们的关系」
      满盈的月光之下,她看到了他眼里燃烧着的那团名为嫉妒的黑色焰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从一开始,从他喜欢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无法忍受她的身边还站着除他之外的旁人。
      这份嫉妒之心最终与他对她的爱彻底搅合在了一块再也分不开了,成为了一团不可名状的扭曲扎根在他的心脏里。
      「来我的身边吧」做我的附庸。
      「我会保护你」你要听我的话。
      「我爱你」
      这是他最后一次向她吐露心声。
      她拒绝了,这是她来到过去以来,第一次如此坚决地做决定。
      此刻才醒悟,自己从穿越来至今一直都在逃避去做选择,这是何等的软弱,背负着拯救挚友的意志却连抉择都不敢做,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软弱,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就这样,这些年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沉溺在过去的痛苦中被一再折磨、纠缠着,没有想过怎样解决问题,任悲剧一再发展。
      听到他为自己若即若离的态度感到伤心,这份名为恨意的火焰才逐渐减弱,如果现在向他道歉,如果能暂时放下芥蒂把一切都说清,如果他听到她的话能放弃那些可怕的想法,未来的悲剧会不会被规避?
      还来得及吗?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经典桥段一样,故事的主人公误饮下了毒酒,随着她的执念一起,未来之人被埋葬在了遥远的过去。

      谁下的毒?我诧异地问道。
      “……”
      听到我的问题,祖父低下了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沾染了些许的颤抖:“我……我不知道。”

      这并非是幸福的童话,也没有能吻醒王子的公主。
      没人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毒,甚至那杯毒死了王子殿下的毒酒也始终没有出现,这件事变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她被安葬了,葬在了她爱着的故土之上,在黄沙之下安然入睡。
      转眼间,时间已过了十万年,此时他早已统治了鲸象两族,成为了这个世界至高无上的王。
      只是在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地平线照进漫天的尘沙之时,他还会经常想起她,这份燃烧了多年的爱现如今依旧炙手可热,然昔人已逝,除了一捧黄土,什么都没有剩下。
      直到他再次遇见她。
      她跪坐在黄沙之中,已经全然失去了过往全部的记忆,面对着他的亲近,竟不自觉的流下了眼泪。

      这个的王子又是哪来的?
      我思考了一下,似乎逐渐通晓了什么:这个王子刚从封印中挣脱吧?就和前面讲过的一样,过一会,她就会亲眼见证了贤者被King逼死的全过程……
      祖父不置可否:“你很聪明。”
      等等,那岂不是意味着,这是一个死循环——

      是的。自始至终这都是一个被命运所玩弄的悲剧。
      解放了公主的王子被封印;解封的王子因挚友的死而痛苦不已;悲痛的王子回到了过去;而过去的王子此时已经被封印在了比未来更遥远的未来,当她解封之时就会亲眼看到挚友的逝去,而她也会走上老路,穿越回过去妄图改变命运。
      而每当她在过去喝下那杯酒,位于这条世界线上的她就会彻底死去。
      有句老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故事的讲述者和观众,我们自然可以窥见事情的全貌,而局中人对此作何感受呢?
      唯一参悟的是临死前对她说「忘了我,不要救我」的贤者。
      而King什么都不知道,过去的她从没和他说过自己来自未来,而现在的她失去了声音,他也只当她是死而复生,对于她失忆这件事,甚至有些惶恐。
      是的,惶恐——
      她一定不会接受。如果她恢复了记忆,必定会质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要奴役象族,为什么背弃和她的约定。
      他自然知晓她是多么骄傲的人,一身的傲骨怎么肯屈居于他的膝下。然而他已经在欲望的漩涡中脱不开身,沉溺于权利不愿再回头,若是重新选择,恐怕他还是会重蹈覆辙吧。
      他决定放手了,放过自己,也放过她。
      在他的编排下,异界来的少年们将她救走,接下来只要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难而退带着她一起离开,那么计划完成,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但在最后,他还贪心地想要她亲眼见证贤者的死作为这场表演的落幕,这份已然被时间扭曲了的妒忌心与身为上位者的傲慢迫使着他选择策动象族的人们去杀死贤者,彻底碾碎叛逆者们的意志。
      是他的执念一手促成了她的穿越,是她的犹豫与迟疑加速了他的改变。
      王子与公主殿下,就如同两条纠缠不清的线,谁也不肯放过谁。
      而这场宿命的轮回也将一直持续,永远没有尽头。

      “故事总得有完结的时候,你该睡觉了。”祖父停止了讲述,毕竟再讲下去,就是一些重复内容了。
      故事的戛然而止让我有些不尽兴,我还是喜欢从前的那个版本。我说着,躺了下来,又想起了什么,于是便再次央求道:
      我还想听一遍那首歌,您能教教我吗?
      我记得最开始是这么唱——
      「冷月纤纤,滑过指尖」 「飘洒一地的从前」
      「往事翩翩,在我桌面」 「随意拼接」 「美丽瞬间」
      /
      「那年秋天下屋檐」
      「尘埃与第一缕阳光之恋」  「尘曦之恋」
      /
      「灿烂的遇见」 「无法预见你出现」
      「却在错误的地点」 「灿烂瞬间」
      /
      「我纵化作万万千千」
      「依然与你擦肩」

      //
      THE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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