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丢之后》大学习象

143、夜幕降至

　　贺白俯着身子，手肘支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支着头，听着蒋沐凡说着让自己摇摇欲坠的话。

　　不敢吭一声。

　　……

　　是，从始至终他都知道。

　　对，有无数个瞬间，他都要承认——他把蒋沐凡是自己弟弟的身份忘记了。

　　可他怎么可能把他当作笑话呢？

　　贺白内心苦笑地想。

　　蒋沐凡永远都不会知道，当他发现那本临床心理学上面淡淡的“白”字的时候，自己是怎样的狂喜。

　　只是狂喜只在一瞬，悲凉占据更多，但贺白依旧庆幸，自己的酸楚最终还是能有点浅浅淡淡的回报。

　　所以他放任过自己，在某些时候说过一些有些暧昧越界的话，也没忍住拥抱过他，甚至亲吻过他。

　　贺白知道这样不对，也一直在分裂的克制又肆意着，但不论自己究竟是如何抵抗，每每也都要在蒋沐凡那透澈又坦诚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无止无休，贺白自知，自己赢不了的。

　　他自己口口声声说的没有结果也没关系是假的。

　　都是安慰自己的谎话，他安慰着自己，也同时安慰着那炽热单纯的蒋沐凡。

　　可他想不到办法，他绞尽脑汁，他腹热肠荒，他整夜难眠。

　　可他想不到办法。

　　直到命运这次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叫他简直措手不及。

　　“……”贺白闷着头，一言不发。

　　蒋沐凡忽而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这仿佛是头一次，没有以一个大哥的姿态坐在自己身边。

　　他就是把自己当作贺白而已。

　　一个普普通通的，有苦恼，会害怕，会迷茫，也会怯懦的年轻的男人。

　　蒋沐凡望着贺白现在的样子，不由的心中一痛。

　　接着就听到那人坐在椅子上忏悔的呢喃了一句：“对不起。”

　　“凡凡，对不起。”

　　……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似乎能听到空气中尘埃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响，它们从细细入微到逐渐放大变得掺杂。

　　蒋沐凡在贺白那堪称忏悔的姿态里不由得觉得脑袋里似乎是有把尖利的钢锥，正贴着自己薄薄一层的皮肤，直顶着他的太阳穴就想要刺穿。

　　如坐针毡，头痛欲裂，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面对这灭顶的真相时应该是报以痛苦还是愤怒，一时间，蒋沐凡感觉自己竟是有些想要逃走，他想离开贺白的视线……尽快，再尽快一点……

　　滋滋——滋滋——

　　手机忽然响起。

　　蒋沐凡在迷茫的眩晕中忽然回神，那震动的闯入像是救了屋里的这两个人的命一般。

　　垂眸望了一眼来电显示，蒋沐凡不易察觉的紧张了一下，不动声色的摁下了接通键——

　　“妈……”

　　他轻轻的叫了一声。

　　那头传来了蒋萍温柔的声音：“凡凡啊。”

　　“醒来啦，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蒋沐凡听到了妈妈的声音，下意识的觉得安心，但很快就被那床头的小红本子拉回了现实，他强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短短的回答了声：“好多了。”

　　电话里的蒋萍倒显得若无其事：“哥哥给你拿的红枣牛奶喝了吗？”

　　蒋沐凡：“嗯，喝了。”

　　“好，那就好。”

　　那边的蒋萍听着像是淡淡的笑了一下，一如往常一样。

　　来回两句讲完，两人都是停了一停，少顷蒋沐凡才小声的开了口：“爸那边怎么样了？”

　　听筒里的声音略显掺杂，蒋萍在那边不紧不慢的“啊”了一声，温和的回答说：“爸爸没事了，刚出来，在ICU里躺着呢，家属进不去，我跟薇薇在外面等着呢，就是还没醒，说醒来可能要到晚上了。”

　　蒋沐凡颔首一声：“好，那就好。”紧接着道：“那我现在过来。”

　　然而话还没能说完，就听到那头的蒋萍忽然提高了音量：“没关系，你不用来了，让你哥带你跟妹妹回去吧，来了也见不到爸爸，晚上我在这儿守着，你们回家休息，明天再来。”

　　“……”蒋沐凡眉头一动，顿了一顿，却还是坚持：“我过来吧。”

　　话音沉沉落地，蒋萍在电话里声音又是一停，她“嗯”了一声长音，像是在思考，而后种族道了一句自己的担心：“我怕你不舒服。”

　　蒋沐凡勾了勾嘴角：“不会，我没事。”

　　静了一静，蒋萍将声音放到了极缓，似是试探的问：“那你想过来吗？”

　　“嗯。”蒋沐凡认真一声。

　　语毕，蒋萍叹了口气，轻轻的说了声“好”。

　　“那你就来陪陪妈妈吧。”

　　听完蒋沐凡立马回应说好，接着便挂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放到了一旁，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可能是低血糖太久，又晕倒躺这儿了这么长时间，蒋沐凡忽然一起来还有些眼前发黑，不禁浑身一软，朝前摔了一下，好在被贺白及时一把扶住了。

　　可蒋沐凡却看都没看贺白一眼，只冷冷的跟贺白扔了一句：“放开我。”

　　说完，便挣脱了贺白的手，自己倔强的下床。

　　贺白沉默的只能在一边看着，然而只见这回蒋沐凡虽然是能站稳了，却是败在了系鞋带上。

　　病号俯身蹲下去的时候就觉得两眼发昏，看着又想头重脚轻的朝前栽，但这会儿人像是知道小心了，在马上就要朝前倒的时候，提前用手撑住了地。

　　蒋沐凡在地上撑着缓了几秒钟，样子看着倒是不狼狈。

　　可他这半个不能自理的模样怎么能骗得过贺白。

　　贺白站在一旁，蹙起了眉头：“你这样不行。”

　　说完，他依旧想要伸手去扶起蹲在地上的蒋沐凡。

　　可谁知刚把手搭到了人家肩膀上，就又被蒋沐凡一口回绝了。

　　“我说了别动我。”

　　蒋沐凡沉着声音，像一只受了伤却血性依旧的小兽。

　　“……”贺白无法，只能缩回了手，任由蒋沐凡慢慢吞吞又有些艰难的一点一点挪动着身体。

　　直到看到蒋沐凡最后自己站起来了之后，贺白才放下了心。

　　蒋沐凡刚醒来，还不太有力气走的太快。

　　他半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的朝蒋萍所说的地方走着，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贺白也同样，不紧不慢的跟在蒋沐凡身后，无语又无奈。

　　……

　　电话挂了大概十几分钟的时间。

　　ICU室门口的家属等候厅内。

　　贺薇跟蒋萍坐在其中的两个椅子上，一左一右，贺薇懒洋洋的靠在蒋萍的身上，无意中看到了从远处走来的蒋沐凡和贺白。

　　贺薇嘴里没个把门的，下意识冒了句：“嚯，妈你看远处那一对儿难兄难弟……”

　　“……”蒋萍原本坐在椅子上合着眼养神，一骨碌被贺薇这话说的精神了起来：“啧，怎么说话呢？”

　　她咬着牙在贺薇脸上用力捏了两把：“你这嘴趁早得让我给缝上！”

　　蒋萍揍完贺薇扔在一旁摆无辜脸，接着就冲着远处已经快走到跟前的蒋沐凡招了招手，笑着说了声：“来啦。”

　　“嗯，妈。”蒋沐凡答应着，“爸这会儿怎么样？”

　　蒋萍：“大夫说都好，在里面享受特级护理呢，等麻药过了人醒了没什么问题了，就可以去普通病区住院啦。”

　　听完，蒋沐凡点了点头：“行，那你也别一个人了，今晚我陪你吧。”

　　“不用。”蒋萍毫不犹豫的摆了摆手，“这儿也没个休息的地方，你身体还虚着，跟妈妈呆会儿就行了，晚点就叫你哥带你们一块儿回家。”

　　此时，站在一旁的贺白才终于开了口：“我一会儿送他俩回去，送完我过来陪你。”

　　蒋萍“哎呀”了一声，又摆了摆手：“也不用啦。”

　　说着，她把贺薇拽起来往兄弟俩跟前送了送，跟贺白说：“你今天也累坏了，还抽了那么多血，你带这小兄妹俩回去之后也就快歇着吧，别累垮了，后面用你的时候还多着呢。”

　　蒋沐凡杵在在贺白和蒋萍中间，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淡淡接话：“我没事，我留下来跟你一块儿吧妈，让他俩回家去。”

　　蒋萍早看出了蒋沐凡的脸色不对，可奈何好像还是装傻充愣不行，正想着再把人打发回去一次，结果就被蒋沐凡插上了话。

　　“哎呀不……”

　　“妈。”蒋沐凡皱起了眉头，抬眼看向了蒋萍，“就让我跟你待一会儿吧。”

　　“……”对上了蒋沐凡那近乎诚恳的眼睛，蒋萍梗住了一瞬，而后叹了口气：“那行吧，那凡凡留下，你俩先走吧。”

　　贺白没再推脱，几不可闻的出了口气，把贺薇往自己跟前了一拉，冲蒋萍不由分说的扔了句：“那我先把贺薇送回去，到时候再过来。”

　　蒋萍望着贺白，有种看着靠山一样的感觉，那个“好…”字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结果又被蒋沐凡无情打断了。

　　“不用，我晚上不回去了。”

　　“……”蒋萍内心一声“啧”。

　　——这孩子，今天看来是要打算跟我刨根问底了。

　　最后蒋萍也没跟蒋沐凡再杠，只能赶紧轻轻推了推贺白的胳膊，示意他先带贺薇回家。

　　她手里一边送着贺白和贺薇，嘴里一边念叨着：“再说再说，你俩快走吧，再熬一会儿天都要亮了，先带薇薇那丫头回去睡觉去吧，去吧去吧。”

　　贺白在这哄小鸡儿似的架势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蒋萍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仿佛是自己有什么好的应对办法。

　　看了看蒋萍，又望了望没什么表情的蒋沐凡，贺白什么也没再说，只能径直带着贺薇走了。

　　……

　　深夜，一辆银灰色的大众从医院停车场正常驶离。

　　可一个小时后又开了回来，它原封不动的停在了之前停的停车位上。

　　手刹拉好后，车子并没有熄火。

　　驾驶室那一侧的玻璃缓缓降下了半面，一只修长好看的手从里面探了出来。

　　那手的食指和中指上夹着一直刚点燃的烟。

　　永宁的天冷了，晚上的风刮得让那飘渺的烟雾，似乎没有办法以一个平静的姿态缭绕着。

　　贺白独自在车里。

　　他一支一支烟的抽，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今晚蒋沐凡和蒋萍应该是不会出来了，他相信就算是要出来，蒋萍也会给自己打电话叫他来接她们娘儿俩。

　　所以贺白明明可以跟贺薇安然的呆在家里，要么等电话，要么就安心的休息睡觉。

　　可他还是多此一举的来了——因为他实在坐不住。

　　他想尽可能的离那个小孩儿再近一点，就好像只有物理层面上的距离拉近了，才能浅薄的感知到，自己是同蒋沐凡一起，勇敢的面对着那突如其来的真相一样。

　　于是那辆灰色的大众车就那么坚定不移的等在急诊楼外。

　　从车窗飘出来的烟雾一经出现就被冷风刮的转瞬即逝，一同那车里的人，陷在了这漫长的夜色里。

　　直到天亮，贺白都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