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花》苏槿

6、初始

　　无由相救伤自持，虽非谢郎可相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早春的空气之中还带着微微的潮湿。
　　而夜晚，刚刚被鲜血浸润过的夜晚，更是带着微微甜腥的血气，中人欲呕。
　　狂煞的夜境之中，金兵尚未离去，紫朔翩然而下，站在方才百花姬踏足之地，金兵们个个满脸疲倦，身上沾着鲜血。而这个浊世翩翩贵公子，却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的血迹脏污，一袭紫袍叫人看了一眼便再也忘不了，玉石一般白皙光洁的皮肤在月光之下竟然隐隐的，闪耀着圣洁的光芒。
　　这个人，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叫人想要亲吻他的足尖，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那金兵头领却挑衅似的看了一眼，问道：“你这个小白脸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我们刚刚和百花姑娘说的做的你都看到了？”
　　紫朔俯下身去，察看般的看了看地上未干的血迹，站起来的前一刻，他看到了那支青绿色的凤头玉钗，将那玉钗拾起，紫朔将玉钗笼在袖子中。
　　他轻轻地将手中的淇奥古琴抱起一些，声音冷峻，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更是令人不寒而栗：“将死之人，无谓多问。”
　　他语调平淡，然而震慑人心。
　　刚刚闭合的眼睛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紫朔便弹奏起了淇奥古琴，在琴弦商音之处用一个奇怪的手势巧妙地一拨，淇奥古琴琴身左侧便有一个小小的暗格打开，那是……密雨银芒。淬过毒的银针，却满是银色的光华。
　　金兵头领似乎还颇为不忿，张开嘴欲要争辩，然而却无端地又闭上了嘴，因为他看见那个神秘沉默的紫衣少年微微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他却从辨认口形而知道了说话的内容。
　　和百花姬的话一样。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个惩罚。

　　紫朔做事，一向我行我素。
　　召来一边等候多时的浣尘，紫朔骑着浣尘向左巷发足奔去。那条路，可以通向汴京城西郊的驿馆。
　　然而，却不是最近的。

　　红裳翠袖，沾染了鲜红的血迹，白皙如釉瓷的脸素白寡淡，像煞了雪花的颜色。
　　地上的砖石之间，有着潮湿的青苔。
　　眉如远山。
　　美好的，像是只有丹青书画之上都难得一见的绝色。明明那么真实的存在，却让人觉得那是梦中的事物……
　　明明那么好看的眉毛，此时却微微皱了起来，似乎绮色衣衫的女子正处于一个无比令人恐慌的梦魇，被梦中的事情所牵绊。

　　我……在哪里？
　　周围为什么这样黑？为什么又丢下了我一个人？
　　母亲呢？大宋呢？教舞嬷嬷呢？
　　不要走啊……我不要一个人！

　　百花姬的眉毛蹙的更加纠结，好似眉心处缠绕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绵绵思绪，欲要快刀斩乱麻，却怎么也斩不断，反而越斩越痛。
　　那是一种世间最纠结不断的痛苦，叫做记忆，痛苦的记忆。
　　记忆，是最让人不解的东西，明明可以很甜蜜，然而有些人回忆之中的，却总是痛苦的无奈和深刻的无力。
　　这是一种活着的心痛，一种死掉的威胁压迫。
　　岁月和时间一样那么长，一个人走得越长，便越是痛苦，有时候死去反而是一种幸福。
　　只是百花姬似乎并不是死去。
　　她的梦，一定很痛。
　　死亡的梦魇，往往是美妙非凡的，用世间的温暖使人忘却，他所处在的这个世界有多么的残酷可怖，从而慢慢的……在弥留之中，走向终结。
　　有时候，死，反而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一旦这么想，那死亡的梦魇必定潜来，用尽一切手段，将人的魂魄硬生生地从身体剥开抽离。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的命，怎么可以这么轻贱地送出去？让区区几个金兵，一箭女真鸩毒和早前南诏的一只嗜血蛊就断送了？
　　我要活下去……
　　我不要死！

　　马蹄声，在夜晚之中听的十分清楚。其实并不很重，但是却能够震撼人心。
　　从左巷外头来，慢慢地接近。浣尘带着紫朔向前发足狂奔。
　　蓦地，一声马嘶划破了沉寂的夜晚。
　　浣尘的蹄子差一些就要踩到那个卧在地上的美丽女子，萦怀的水袖差一点便要被浣尘蹄子上的泥土弄脏——虽然水袖早已脏污，并且沾满了血迹。
　　似乎听到男子平稳可靠的呼吸声，原本已经昏厥的百花姬微微睁开美目，她早已不清醒了，原本眼中璀璨的星光都被揉碎。
　　那只光洁如羊脂白玉的手臂缓缓地抬起，拉开了一个悲哀的弧度，臂上的血滴落在地上，幻化成了最诡异的美丽图腾，形成了一道近似于伤的痕迹。

　　百花姬，你怎么伸出手去了？
　　这不是你……听着，这不是你……
　　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软弱了？
　　你……不是应该淡淡的看来人一眼，接着任凭血流下身体，还是倨傲地站起，只留给别人一个孤独唯美的背影么？你不是应该拒绝别人一切出于同情怜惜的帮助么？
　　快走！快走啊！

　　心中所想似乎无法胜过心中对于死亡的恐惧和不甘。是的，只是似乎。
　　也许是那个男子的表情，让自己想要寻求帮助。
　　明明想要让自己快些离开，然而手抬起之后，她看到了俊俏的白马之上，紫袍男子淡漠地看着自己，眉间毫无一丝一毫的悲悯，反而有着无比的寂寞和孤傲……
　　恍然间觉得，这个人……好像认识似的。
　　此时的她想不起也没有精力去思考，这是什么样子的一种感觉……
　　她似乎再也不纠结于心中不屑他人帮助的想法，在那个男子温润却冰冷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她的嘴唇轻轻翕动。
　　“救我……”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