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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无地自容 ...

  •   藏花在海边等了三天三夜。他最终没有来。
      那时候,狂风正吹得凶,海上阴云密布,骤然下起大雨来。
      夏天的暴雨,来势凶猛,倒想是要撕心裂肺一样。
      骤然浇下的冷雨,打湿了藏花,从头到脚。风大,雨水像鞭子一样抽在脸上,眼睛都几乎睁不开。
      这样的暴虐倒让她清醒过来,藏花仰面向天,大喊出声,将压抑在胸中无可宣泄的痛,丢弃在雨中。
      整整两天粒米未进,藏花此刻忽然感觉到刺骨的冷和腹中如咬如啮的饥饿。她摸摸肚子,忽然感觉到滑稽,简直滑稽极了。她又开始哈哈大笑,反正雨水那么大,就算笑出了眼泪,也可以不认。
      她毅然转身,对自己说:“我不会再等了。从此往后,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天涯海角,就我一个人去了,有什么大不了。我不需要人陪。我不会再需要任何人。”
      天早已黑了。暴雨中,什么也看不见,除非有闪电。闪电中她身旁的椰子树,那一霎那,她看见有人站在她面前。
      那是几个黑衣蒙面人,默默望着她,手中却分明拿着刀,细长的刀。
      藏花一惊之间,那几人已经欺身上前,藏花立即被擒。
      黑衣人将她捆绑起来,堵住她的嘴,扛在肩头,向大海扑去。那几人竟然是要在暴风雨中出海。黑衣人一共四人。一个身材略高的男人似乎是首领。另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负责看顾藏花。她将藏花捆绑在桅杆上。
      几人似乎配合十分默契,也不说话,各自或掌舵,或拉帆,径直向海中驶去。这船虽然不大,但是形状与寻常渔船不大相似,桅杆高大,挂了多个船帆,倒似是远航船只的模样。
      藏花眼见船向着黑洞洞的海上冲去。暴风夹着巨大的雨箭鞭打着船。帆被风撕扯着,发出濒临绝境般的声音。藏花心想今天多半要和这几个来历不明的疯子葬身大海了。
      她被捆在桅杆上,动弹不得。浪头一个高过一个,兜头浇着,眼睛几乎无法睁开,满嘴是咸咸的海水味道。
      藏花心头冒火,只恨不得松了绑后,把这几个疯子堵在墙角狠狠爆踹一顿。然而,看着从容不迫的迎击暴风雨的疯子们,她心里不由得也起了敬意——渔民一向尊敬敢于搏击的勇士。
      不知过了多久,藏花已经被海浪和雨水摧残得精疲力竭,昏昏欲睡。忽然间,她听见女人喊叫起来。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心中一凌:那个黑衣女人分明说得是倭语——自己难道是被倭寇劫持吗?
      还没等她细思量,漆黑的天际忽然又击下一道闪电,一刹那间照亮了海面,她清楚的看到后面有一艘船在追击。那船行驶速度奇快。再下一个闪电照亮时,她看见那艘船已经追上。暴风雨中,船头忽然有人如暗黑的海鹰一般,逆风而起,向他们扑来。
      黑衣人们低吼一声,齐齐撤出横刀,杀机立起。天地又一次沉寂。
      除了雨声风声,她什么也听不见,除了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寂静中,忽然杀气横扫雨帘,粒粒破碎的水滴如飞刀般溅到脸颊上,刺痛——刀风凌厉如此。
      藏花心想:来人找死!为什么不游水偷袭?非要如此大张旗鼓,岂不知敌人占尽先机,几把刀一扫,不待他落地就会被剁成肉泥!
      然而初初的刀风过后,没有继续,没有意料中的惨呼,没有意料中的血腥——什么都没有。
      藏花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充满紧张,她看不见,但是感觉到人在移动。
      忽然闪电又照亮天地。
      她骤然看见黑衣人们四散在甲板上,彼此凝视,除此没有其他人。那个人,在哪里?
      忽然间,从天空深处传来一个声音:“柳生四人组,别来无恙。”如此熟悉的声音。
      所有人齐齐抬头。
      在高高的桅杆顶上,烈烈的风帆之上,浓黑如墨的天空为背景,立着一个人,宛如神般俯视下界。暴雨暴风中桅杆也有瑟瑟之意,但是他似乎是天地间最坚定的屹立。
      藏花冷笑:又是这个戴天,他来救我吗?多事。自始至终,她没有慌乱——未来如何,她并不恐惧。随便黑衣人把她带到哪里,她不过就是当作一段旅程。
      闪电消失了。
      夜幕中真正的战斗才开始。
      没有呼喝,没有影像,战斗在沉默中进行。
      忽然又细又凉的风划过她身畔,绳索立断。有人抓住她离开。藏花身不由已,跟着乱跑,不时绊在什么东西上。
      忽然间她感觉到自己被丢在空中,然后是坠落。闪电带给她光亮时,她刚好看见急速*近的海水——她被丢进了海里。
      戴天目睹了这一刻。他此时已经制住两名黑衣忍者。回头待要救藏花时,黑衣人头领已经着令黑衣女子带走藏花,一齐潜入大海。
      黑衣人头领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他忽然开口,用倭语道:“幸不辱命。”
      戴天也微笑,同样用倭语道:“高估自己是致命的错误。”
      黑衣人头领撤出倭刀,雪亮的横刀,反射着此起彼伏的闪电之光,像是他的骄傲。
      戴天微笑,仿佛无意中道:“柳生桑,横刀的制法源于唐朝。”
      柳生双手执刀,迎面劈来,刚只出刀之势,忽然刀被某种无形之力捆缚,一寸不得前进。他心中一惊,企图撤刀,然而刀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他立刻弃刀打算撤退,可是连他自己也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的看着戴天步步走近。柳生做忍者多年,训练有素。
      转眼间,爆起一团烟雾,他已经消失不见。这是忍术中的“遁术”。
      只见戴天跃起,从容不迫地向苍茫黑暗的漆黑夜空中急速出手。柳生没想到自己的隐身遁术竟然会被识破,而且又是在暴雨的黑夜。难道戴天竟然懂得传说中的“夜视之术”?
      黑暗中,戴天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道:“荧火。”
      柳生低头,发现自己身上赫然有着一丝一丝微弱的淡绿光芒——那必然是戴天下的手。以防止忍者利用隐身术逃逸。
      柳生道:“戴桑,败你手下,无话可说。请把柳生尸体托付大海,以回家乡。”
      戴天沉默——忍者被俘,从来都会立刻自尽,也是一种战士的尊严。
      他取出笛子,吹响。
      悠悠一丝笛声,传入大海,穿越暴风雨,遍及四海。
      随着笛声,有船接近,而大海也显露出异样的动荡。
      闪电骤然划破长空,戴天搜索海面的目光被突如其来的闪亮震撼。
      波涛汹涌的暗沉大海上,突然跃起一只巨大的海豚,海豚背上骑着藏花。少女湿漉漉的头发狂野的披散着,她骄傲地笔直地骑着海中巨兽,如骑马一般自然,仿佛她天生就该驾驭大海一般。她的脸上洋溢着生命的热情和快乐,仿佛这暴风雨、这茫茫的危险大海,带给了她无限的快乐,仿佛她是——海的主人。
      戴天被这一幕击中,忘记了语言。
      藏花遥遥地指住他,喊道:“姓戴的,多谢你救我。”说完,她驱使海豚转身便要离开。
      戴天方才回过神来,沉声道:“小郡主,倭寇要抓你做人质,请随我回去。”
      藏花骄傲地扬起下巴,道:“我才不是你的小郡主。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打扰我。”
      戴天微微摇头:他此次之所以来晚,是因为三天前,倭寇再次袭击南郡,规模超过以往。东南二郡联军一齐奔赴战场,无暇他顾。而倭寇却没有忽略这个新任小郡主,企图绑架她以作为战争筹码。如今形势已经由不得她自作主张,形势比人强,她愿意与否,已经担负上了南郡郡主所该承担的一切危险。
      他不能由她去。
      藏花落入海中时,感觉到有人紧紧控制着她,不由得她脱离。然而黑暗的海水中传来了神秘的动荡,有海兽*近。藏花初时尚有些害怕,却感觉到海兽轻轻用鼻子碰触 她,然后托起了在海中挣扎的她。待她发现自己竟然是被海豚救起时,大呼过瘾,脑中一霎那不知道闪过多少四海遨游的想象,宛如蛟龙脱困一样,无比惬意。
      但是她错了。
      她听见身后突然响起的笛声,然后海豚便掉转身子,驮着她向戴天驶去。
      藏花用尽办法企图控制住海豚,但是很明显,这海豚是由戴天的笛声驾驭的。
      戴天从船舷上俯视她,道:“小郡主,跟我回去。”
      藏花断然拒绝:“不。”说完她径直跃入海中,向前游去——不管前面是否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即使她会因力尽而被大海吞噬,但是至少,藏花不会任人支配——她骨子里流着不羁的血,渴望自由。
      戴天望着暴风雨中,时常被动荡的波涛淹没的小小的然而却是倔强的身影。他无意识的玩着手中的笛子。那一管小小笛子,如同一根擒龙索,将缚住一个自由的灵魂,从此不得逃脱。
      他犹豫了。
      真要如此吗?
      为了一些小小的私心,就束缚一个自由的灵魂。
      他以前没有犹豫过,因为他执着于内心的信念,为了他所守护的,他做每一件他认为正确的事情。他从来不曾尝到过自由的滋味,因为一直以来,他的灵魂就背负着责任。
      但是,就在刚才,就在闪电照亮大海,就在少女跃出海面的那一刻,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宛如不羁的风和原野上的马,为了生命本身而存在,没有责任,没有背负。
      戴天的手,第一次犹豫了。
      闪电蓦地划开天幕,惊心动魄的一剑,藏花前方分明是无边无垠的黑暗,而随便一个浪头打来便把小小的她掩藏起来——即使如此,她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回头。
      戴天的心忽然抽动,为那个小小的倔强的灵魂。
      他举起笛子,吹出悠远的旋律。那只巨大的海豚闻声跃出海面,接受了他的指令,掉头向藏花游去。
      藏花其实已经精疲力竭,心中单凭一口倔强之气强撑。忽然间,她感觉到海豚那熟悉的光滑皮肤挨了过来,海豚用鼻子温柔的顶了顶她的胳膊,仿佛在示意。
      藏花大喜,试探着抱住海豚的脖子,爬了上去,发现海豚一如之前那般温顺。
      藏花再次骑着海豚跃出了海面,乘风破浪,冲出暴风雨,留下一串痛快的大笑声,将戴天远远的抛在身后。
      戴天的心中竟然能真实的感觉到她的痛快和喜悦。他在心中默默告别:再见了,小藏花。去过你想要的自由生活吧。我不能自私地拘禁你。原谅我做的一切。他忽然苦 笑:原谅?可能自始至终,藏花根本就不曾把他认真记在心里过——对一个你根本不在意的人,谈何记恨?既不记恨,何来原谅?
      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在这一刻,如同中邪般奇异地闪现在他眼前,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如此清晰。他不禁奇怪:我什么时候记住了这些事情?为什么是当我们告别时,才又想起?既然已经告别,以后难道要我一个人面对这些回忆吗?
      暴风雨其实一直都没有减弱,始终猛烈的兜头泼洒,宛如回忆,让人窒息。
      这样的黑暗,这样绝望的无边的黑暗,想是他必须背负的一切。
      可是,戴天对着黑暗微笑,可是,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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