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恶狼魂》差池其羽

17、熔合（上）

　　第十七章熔合（上）

　　姜兖斜靠在祝昂床榻的帐幔下，恩和殿里的烛光摇摇晃晃地照着他的侧脸，睡梦中也是忧愁的模样。

　　祝昂醒来便看到他，再望一圈殿中，四下无人，只有几本棋谱散在姜兖的脚边，便知他一直守在殿里。

　　他动动嘴唇，想叫醒姜兖。

　　姜兖察觉到身边的动静，立刻就睁开眼来，关切地起身来问道：“主君，感觉怎么样？方才好像没有再咳了。”

　　“好些了，你一直在这里？”

　　“是...等我一下！我去叫曹阿七把药给您端过来。”

　　祝昂拉住姜兖的衣袖，轻声道：“怎么又忘了，私底下不必这么客气...”

　　姜兖避开他的眼神，悄悄把自己的衣袖抽了出去：“还...不太习惯...”

　　听得祝昂幽幽叹上一口气，声音依旧有些沙哑：“玉戈，先别去了，这几□□堂的情况如何？”

　　姜兖料到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询问朝堂的事情，便早已准备好了所有的奏折。他将奏折一本本打开来，将内容念给他听，也将陈闻给的回复告诉他。得他皱着眉点头，方才念下一本。待他念到最后，正是关于此次大婚的内容，语气便带上了些不悦。

　　“陈大人已经着了司礼监拟定大婚的日子和步骤，只是迎亲的队伍还需主君拿主意。成和已经率军拿下了靖国十座城池，战事顺利。若是拟定好了日子，成和也是没办法赶回来带人去迎亲的。”

　　“孟赫为人憨直，但多少太过年轻了，迎亲这事又需要仔细，他不合适。”祝昂说话间视线飘到姜兖这里，“不如...由将军前往北秦？”

　　姜兖用力合上了奏折，心中霎时便不悦起来，本想缓缓再开口，可话中还是带上了一些责怪：“我本不是辰国人，前去护送恐怕不太妥当吧。”

　　祝昂淡然一笑：“怕什么，我让颜公作迎亲使，你只需护送便好。”

　　“不去。”他干脆扔下了奏折，道：“我让曹阿七把药给你端进来。”

　　“这时候你啊我的倒是习惯了。”祝昂笑道，“且当帮我一个忙？除了你，我也无人可信了。”

　　“我以为与北秦和亲不过是缓兵之计，没想到主君那么上心。”

　　“自然要上心，昭和公主再怎么也是一国嫡长公主，若是怠慢了，会落人口舌。此番迎娶，能稳固我们和北秦的关系，靖国一旦被我们和北秦包围，今后便无力回天了。”

　　“这么听来，昭和公主对你来说，也就是一把兵器。”

　　祝昂未察觉到他话中的冷意，只道：“联姻本就是最温和的兵器，不损一兵一卒。”

　　“那是要陪你一辈子的人！”

　　他突然拔高的声调惊得殿中的白羽鹰拍打了一番翅膀，祝昂亦然是诧异地望着他，不知他眼神中为什么会有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怒意。祝昂收起了笑容，问道：“将军为何对此事那么反感？难道靖国从前没有这样的事情吗？”

　　是有的，联姻是各国都会有的事情，并不新鲜，所以姜兖只能压着怒火不发一言。

　　“何况，本君也该是娶亲的年纪了。”

　　“是！”姜兖打断他，“就如我一样，对你来说，我不过就是狼灵的载体罢了！于你，任何事情都能成为你攻打敌国的垫脚石！”

　　“放肆！”祝昂撕扯着嗓子斥道，门外的曹阿七终于下定决心推门而入，笑嘻嘻地迎上来，说：“主君常安，玉戈将军守了四日了，先回去歇息吧，今日我伺候主君用药。”说完，他对姜玉戈使了个眼色。

　　姜兖沉着脸，收拾了自己的棋谱，轻声问：“这几日我打算去千鸩族，主君可允？”

　　祝昂并未把此话放在心上，以为他是想通了，愿意和狼灵熔合了，便摆手：“允了。”

　　闻得此言，姜兖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怅惘，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恩和殿。

　　樊都素来有九州烟柳之美誉，天下美人儿之多，樊都更是独占鳌头。城中有一条穿流而过的小河，由辰国的开国国主命名为送烟河。春季的送烟河边杨柳翩翩，而柳絮就如青烟一般袅袅绕绕地飘荡在河流上空。春风一过，便将柳絮送入河边勾栏院中。租一条小船，行船河上，能见美人推开窗棂，探手去接飘过的柳絮。

　　即便是冬季，送烟河上也别有景致。

　　白晃晃的雪堆在河边，柳枝上挂着冰凌子。入夜，不甘寂寞的樊都人挑着灯行过河边，探头去寻找无意中打开窗棂的姑娘。

　　河边有一座寄情楼，是樊都美人最多的勾栏院。

　　今日寄情楼迎来一位颇为引人瞩目的客人，那客人一进门，一身不凡的姿容便引得姑娘们侧目。

　　小二迎上去，带着那客人到了阁楼。待他下楼来，姑娘们再次聚过来七嘴八舌道：“那位客人点了谁？”

　　“省省吧，那公子就是来买醉的。喏，点了那么多酒和菜，一个姑娘不要。那张脸好看是好看，就是半分笑容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家受了娘子的气。”

　　姑娘们面面相觑，只道那公子哥不解风情。就算是在家里受了母老虎多大的气，经她们软玉温香一入怀，谁还记得呀！

　　阁楼临着水，冬季一到便挂上了挡风的帘子。

　　一尊暖炉放在地上，里面的红螺炭烧得暖和。姜兖脱下了身上的大氅，一身板正地坐在桌边。

　　他静静看着帘子外的雪白柳枝，脸上并无任何波澜。待小二再次进门将酒菜放到他跟前，浅浅道了声谢，便又不再说话。

　　门被再次推开，来人一袭红衣，一杆长烟斜在腰际。

　　吉星在姜兖旁边坐下，见一桌子的好酒好菜，而姜兖的脸比窗外的冰雪还冷，便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再举起酒杯咂巴了一口。

　　“主君命了颜又青做正使，孟赫为副使，明日一早就带队出发前去北秦迎亲。”

　　姜兖拿起茶杯，点头道：“定了就好。”

　　“宫里人说，是你拒绝了主君？”

　　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难不成要告诉吉星，自己不甘心就这么亲手把一个无辜的女人送到他身边？

　　姜兖从未有过这种酸涩的感受，仿佛那空荡荡的胸腔里又砸进了一块石头，磨着他的血肉。

　　何况，告诉吉星也无济于事。

　　他只想尽快摆脱这种无能为力的感受，便问道：“我们何日启程？”

　　吉星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眼睛眯成一条缝，道：“不如明天一早，跟迎亲的队伍一起出发？”

　　“熔合后，你的族人会怎么样？”

　　“放心，他们只会失去百毒不侵的血脉而已。”

　　“从这里到狼谷需要多少日？”

　　“从比仙洲到大泽州还需要走水路，恐怕待他们去北秦迎亲的队伍回到樊都之时，我们也就到达狼谷了。”

　　“好，明日一早，城外见。”

　　姜兖回到幽篁殿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东西，只带了两三件衣服。他想，若是狼灵熔合，是不是也不用再使用凡间的东西了。姜兖一边想着一边向殿外望了一眼，并未等到任何人。

　　他将东西打包好，拿起那只酒囊，抚了下那枚同心结。

　　姜兖苦笑，只怪自己自作多情。于祝昂，他本来就只是个用兵如神的能人而已。而姜兖却自顾自的，让这段君臣之谊在心里变了味。他恨自己庸人自扰，也恨自己荒唐地把罪责推到祝昂的身上。

　　待到狼灵熔合，便一心助他夺取靖国吧。

　　这样，也算是报了他的知遇之恩。

　　自那日祝昂醒来后，他便不再召见姜兖了。曹阿七虽不知各种缘由，却能看出祝昂心头的焦虑。他只知道姜兖不愿出使北秦，或许主君是苦恼除了姜兖和徐岚，朝中没有一个合适的武将能前去护驾。最终，祝昂定下了孟赫，只是多番召见了颜又青，向他交代了许多，唯恐孟赫做事不稳妥。

　　拿到差事后，孟赫是喜不自胜，给曹阿七送了好些碎银子。

　　原想着，这事情定下来了，主君也该舒心了。虽然孟赫还是个愣头青，但有颜又青把持着，也不需要过于忧虑。可是主君却还是终日郁郁，对着白羽鹰也不再有什么兴趣逗弄。

　　出使北秦的队伍出发那日，祝昂站在长安宫的城楼上。城下的队伍穿着赤金的礼服，在白茫茫的地上煞是好看。出使的马也是挑选的上等舞马，头上顶着孔雀羽，步伐稳当优雅。而后面的马则拉着数百箱绫罗绸缎、金银首饰等等，皆又司礼监拟了礼单，祝昂审阅过后方才作为聘礼，放进了专人打造的雕花镶金边的箱子里。

　　一长溜队伍浩浩荡荡地朝城外去，祝昂却看到两匹马同样在向城外走，马上的人身穿墨色长衫，一头乌发披在身后，在飞絮似的细雪里显得格外的显眼。他的目光随着那人向前走着，直到将他送去了目光不可及的远处。迎亲的队伍很快便将那一抹墨色吞了去，铺天盖地的赤红铺满了樊都的雪地。祝昂却皱了眉，不见丝毫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