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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   待他们二人消失后,沈燕澜心里终究放心不下,稍稍恢复一些气力便将狄星泽送回魏泰平身边,而后四处瞧了瞧,想寻找羽阳的踪迹。这一抬眼,却发现烈火熊熊的南面出口后面隐约有个黑影闪动。他心下一动,提起剑一口气越过丈余高的火焰,向那黑影追去。
      那黑影轻功路数十分眼熟,分明便是前日夜里独闯丐帮的那人,沈燕澜远远认出,高声道:“兄台,你跑不过我的,是现在停下,还是等我来捉你?”
      那黑衣人脚步一滞,竟真的停了下来,而后慢慢转过身。这次他未戴面罩,颊边那缕血痕已然结痂,却也清晰可见。
      沈燕澜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扬:“果然是你,怎么,盗了丹药还不够,还布了陷阱要置我等于死地,是不是太过恶毒了?”
      黑衣人狠厉一笑,指着脸上剑伤:“一剑之仇,不能不报。”
      沈燕澜将手一摊:“这一剑又不是我刺的,冤有头债有主,不如你在这里等一等,我估摸着正主一会就到了。”
      黑衣人哪里肯等,只低低冷笑一声:“找你报,也是一样的。”说着,欺身上前,一剑向他脸上斩来。
      沈燕澜先前曾与他交过手,料得他不是自己对手,只是想趁机摸清对方身份,故而延缓了剑势,将他这一剑轻飘飘挡过,而后道:“兄台,你我已有两面之缘,却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黑衣人哼了一声,手腕翻转,长剑向沈燕澜疾刺,同时道:“大名不敢当,我姓唐。”
      沈燕澜见他使的是自己门中的“一绝云气”,便不慌不忙对了一招“背负青天”,又问:“你姓唐,难道是唐门的人?”顿了顿,又歪头一笑,“唐门的人,怎么会我逍遥派的剑法?”
      他容颜俊美,此刻因为打斗,气血上涌,唇色一派嫣红,这一笑便显出奇异的艳色。看得黑衣人手中剑势微滞,谁料下一刻却手腕一震,竟是对方剑刃活蛇般缠绕上来,剑尖直点他脉门。
      “假师兄,可学过这招逍遥派剑法?”沈燕澜成功制住他,很有些得意,用指点的口吻道,“这招叫‘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黑衣人哪里不知他这是信口雌黄,借典故嘲笑自己无知,却也并不生气,只低下头,貌似谦卑地道:“逍遥派的武功我确实所学不多,只有一套剑法和一门小无相功。”
      沈燕澜见他承认得这么痛快,微有些惊异:“哦?”
      “所以,我也知道,练小无相功的致命之处……”黑衣人说到此处,忽然抬起头,向他咧嘴一笑。
      沈燕澜听了这句,背脊猛然发凉,同时听见身后风声疾响,他此时转身已然不及,只得立时吐出护体真气。这真气虽是浑厚,却未能挡住身后这一击,他只觉一股剧痛带着烈焰般的灼热气息刺入他后腰悬枢穴,那是他气门所在,激得他登时便吐出一口鲜血,俯下了身去。
      这一俯身便让他看见身后那人的真面目,却见那人也是一身黑衣,身形面貌与面前这黑衣人一模一样。那人手中拿着一把火红短刃,低了头,正要再向沈燕澜刺来,却见斜侧方一道掌风拍来,直接把这人拍飞了出去。这掌法与方才沈燕澜相救魏泰平的掌法同出一路,正是逍遥派轻重随心,曲直自如的白虹掌法。
      那人受的这一掌显然不轻,立时唇角带血,他看了一眼疾步赶来的符玉,冷笑两声,上前扶住另一名黑衣人,两人匆忙逃去。
      符玉望了一眼俯在地上的沈燕澜,见他受伤如此之重,一时脸色都变了,将他一把抱起,连声问道:“师兄,师兄你怎么样了?”
      沈燕澜一手抓住他的衣襟,嘴唇翕动了两下,依稀说了“羽阳”两个字。
      符玉摸了摸他脉门,神色愈发惶急:“你现在内息大乱,我……我先为你疗伤。”他说着,便要握住沈燕澜手掌,为他传些内力过去。
      他二人皆是修习逍遥派内功,真气也是出自一门,以内力疗伤应是再好不过,谁知沈燕澜明明伤重,却还竭力把他的手挣开,声音嘶哑,又重复道:“羽阳……”
      符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将他紧紧抱住,强行去捉他手掌:“师兄,你就让我先为你疗伤吧!”
      正在这时,他忽然觉得一股寒气袭来,让他如坠冰窖,接着眼前白光一闪,怀里便空了。
      只见那白衣道子不知何时从天而降,将沈燕澜抢了过去,揽在手臂中,此刻神色冰冷,正在低头看他身上伤势。
      沈燕澜一见是他,眉宇间惶急之色褪去大半,又低低唤了他一声,而后便晕厥了过去。

      冷,真的很冷。
      沈燕澜用雪帽罩着脸,翻来覆去就这么一个念头。他跟着师父一路爬到天山上来,自觉已受尽苦楚,委屈得简直要落下泪来。谁料他那师父倒是神色自在,仗着有真气护体,浑然不把这冰冻三尺的严寒之地放在眼里。
      “师父。”他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我好冷啊!”
      聂清濯听了,眉毛都不动一下:“不要撒娇,为师可是把御寒的衣物都给了你,你还想怎样,难不成要为师把身上这件也脱给你不成?”
      沈燕澜裹着那件又长又大的狐裘,只从毛茸茸的雪帽间露出一只眼睛,打量了师父一番。果然见对方浑身只有一件布袍,着实不能再脱了,便眼珠一转,望向师父腰间的铜酒壶:“那师父让我喝口酒,驱驱寒气,总可以吧?”
      聂清濯立刻一手护到腰间:“去去去,休想打这酒的主意。”他眉峰蹙起,很是郑重地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这酒是挚友相赠,我与他约好,要到二十年后开封同饮的。”
      沈燕澜压根不知道师父所谓的“挚友”究竟是确有其人还是他凭空杜撰,不过有件事他却知道得很清楚:“那酒的封条早就被师父你揭开过了吧,我看你偷喝了好几次呢,哪里还能留到二十年后?”
      聂清濯被他揭穿,很有些恼羞成怒,一拂衣袖大步而去,再不等他。
      沈燕澜连忙运功向他追去,嘴巴还不肯停,叽叽喳喳地问:“师父,那酒是不是已经快被你喝光了,你那挚友知道了,一定不会再理你啦。”
      这句话他本来只是无心说出,却见他师父眼中忽然闪过一瞬的黯色,低了头像是自言自语:“快喝光了又怎样,哪怕只剩一口,也是个念想。”
      沈燕澜正有些莫名其妙,就见聂清濯眉头一展,又恢复了平日的神采:“你瞧,天山派已经到了。”

      沈燕澜仰头望去,只见这白雪茫茫的山峰中果然矗立着一座极其雄伟的山门,上有飞檐三重,下立四支石柱,都被此间的冰雪层层覆盖。
      山门外守着两名年轻道士,似是在此处恭候已久,见了聂清濯便稽首道:“翠虚师叔等候贤师徒多时,二位请。”
      聂清濯稍一还礼,然后便牵着沈燕澜走入山门。他二人一过山门,眼前便现出一条长阶,如同天梯般一眼望不到尽头,像是直接连上了云霄。
      沈燕澜看得眼前一黑,立刻就又要哀嚎出声,谁料他只是刚张了张嘴,就被聂清濯抓住后领一把提起,而后迈步疾驰,千余阶长梯在他脚下如同浮光逝水,须臾间便被抛到身后。等沈燕澜再回过神时,已经到了长阶之上。
      只听一个老者朗声轻笑:“聂贤弟,别来无恙。这位……便是你那徒儿吧?”
      沈燕澜忙探出眼睛,就看见面前立着一个瘦削清隽的老道长,低了头,正在笑微微地看向他。他自觉这样团子一般被师父提在手中很不体面,连忙从聂清濯手中挣脱开,而后扯下了头顶雪帽。雪帽中的乌黑长发立刻从他两颊垂落,他也顾不上打理,只低头向老者行了一礼:“逍遥派门下沈燕澜,见过翠虚道长。”
      翠虚真人将他上下微一打量,很快露出笑容:“这孩子果然……唔,果然是聂贤弟的高徒,形貌根骨皆不逊于贤弟少年时。”
      沈燕澜原本以为拜见这位前辈,多半要被他试一试武功功底,所以已暗自在丹田蓄了内力。谁知对方根本没有考量之意,不由暗暗纳罕,而后就听聂清濯在一旁道:“翠虚师兄,这些小道兄都是剑宗弟子么?”
      沈燕澜闻言,立刻抬眼看去,只见这天山派正门前半黑半白,正是个巨大的阴阳太极图形。数十名穿着蓝色道袍的弟子整整齐齐站在这片空地上,个个身负长剑,松形鹤姿,看起来倒是架势十足。只是他的目光并未在这些道士身上停留多久,而是很快被他们后方的一个身影吸引去。
      那是个穿着白色道袍的少年,正站在几级高的云阶上,垂着眼睛,向这边远远眺望。
      沈燕澜一看见他,便觉得心里“咯噔”一声,而后头也有些发晕,两眼发直,下意识就想往那边走去。谁知他还没迈出腿去,便被聂清濯一把抓住,训斥道:“别乱动,翠虚真人有话要问你。”
      沈燕澜只好收回视线,重新望向面前的老道长,心里却还是莫名作痒,想要再偷眼看看那白衣少年。
      翠虚真人向他俯下身来,十分亲和地在他头顶轻轻一抚:“扶光剑法之事你师父想必都跟你说过了,这套剑法是我与你师父十多年的心血,无奈我二人皆已不复盛年,这套剑法也只能靠你这一辈发扬光大了。”他说着,又缓缓叹了口气,“扶光剑法需二人同修,同修剑法者需有万分默契,更兼要心意相通,甚至是生死与共。这套剑法或许需要练上十年、二十年,对于剑者来说,这几乎是死生之契,其中任何一人倘若轻易悔改,另一人所耗费的时间心血便都付诸东流了。所以,你要想清楚,究竟选择何人与你同修扶光剑法。”
      沈燕澜听出他这番话中的沉重含义,一时呆在那里,像是不知如何是好。
      翠虚真人却又微微一笑,牵起他的手,将他带到身后那群弟子中,一一指点道:“你瞧,他们皆是我的得意门生,这个凌弈,入门最早,悟性极高。这是凌宸,他入门虽稍晚一些,但于剑术上造诣最为出色。这个凌玄,年岁与你相当,曾试着修习过扶光剑法入门式,你也可以试他一试。”
      沈燕澜按着翠虚真人的指引向这些弟子们一一望过去,却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见,那些面孔只入了他的眼,却无一人入他的心。
      聂清濯最先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几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徒儿,你可想好了么,要挑选哪位师兄?”
      “我……我……”沈燕澜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伸手向那远处的云阶上指去,“我想选那位师兄!”
      聂清濯与翠虚真人同时抬头向他所指之处望去,看见那白衣少年后皆露出古怪的神色,聂清濯不知是无奈还是好笑,“嗤”了一声:“那可不是师兄,说起来,你要叫人家一声师叔呢。”
      “师……叔?”沈燕澜很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又莫名地道:“他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凭什么要叫他师叔?”
      聂清濯像是忍无可忍,在他后脑上赏了一巴掌:“他是云牙祖师的关门弟子,云牙祖师是翠虚真人的师伯,他便是翠虚真人的师弟,你说说看,是不是要叫人家师叔?”
      一旁的翠虚真人也低低开口道:“羽阳确实是我师弟,况且他是气宗一脉,若要让他来修习扶光剑法,只怕……”
      沈燕澜像是没听见翠虚的后半句话,只兀自点了点头,喃喃道:“原来他叫羽阳。”他说着,又向那边看了一眼,只见那白衣少年已经抽身离去,独留下一个渐远的背影。
      翠虚真人沉吟良久,忽而叹了口气,向聂清濯道:“万物皆有缘法,既然令徒一眼相中羽阳,想来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此事无论成与不成,待我与气宗诸位师兄商讨之后,再说不迟。”
      其实只有沈燕澜自己知道,什么缘法,什么天意,都是假的,他不过是那日见羽阳风姿无双,像个吸风饮露的仙人似的,这才选中了对方。他们逍遥派弟子向来有原则,世间万物皆是虚妄,唯有看脸才是最实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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