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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可是我还是睡不安稳,每天都会在午夜梦到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然后大叫着醒来,混身汗透。有时,我分明知道,那一切均不是真实,可是,我无力挣扎,只能看着自已紧紧抱着那只被鲜血浸透的小浣熊,慢慢的,一步一步的,麻木的,走向那尸体与鲜血堆成的终点。
      我想喊,却喊不出来,我想停,却停不下来,我依稀还能看到,那张被雾气侵噬的不见原型的脸上浮着笑容,冷冷的,嘴角僵硬的弯出一点,面上却是惨白,那样的绝决与执着,是谁寐惑了谁的心。
      那天半夜,我仍是尖叫着醒来,睡衣又湿透了,手心全是汗,粘粘的叫人不自在。抬起手来,发现手边抓着的小浣熊身上皮毛也被我的汗浸透,密密粘在皮肤上,叫人觉得没来由的恶心。
      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去洗手,开门时看到,我的手掌全是红色的液体,半干半稠,顺着掌纹漫开,在纹理纠结处凝成暗色的小块,奇型怪状,散出的腥气令人作呕。
      “啊!”我听到了自已的叫声,嗓子却因睡眠中的干渴而发不出声来,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仿佛是地狱里饿鬼的低吼,我发疯的冲到床边,拎起那只熊……果然,它身子的大半已被鲜血浸透,那血不干,却点滴不见下落,如同是某种有生命的物体,死死的粘在它身上,和那些在鲜血中堆着的尸体一模一样。
      我抓着它,冲向浴室,把水开到最大,滚烫的热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却丝毫感觉不到它的温度,只是拼命的冲自已的手和那只熊。水将血色化成淡漠的粉色,却仍散不开那冷冷的色泽,腥腐的血气被热气一蒸,愈发浓了,我胸口阵阵发闷,透不过气来,逐渐没有了知觉……

      第二天早上,阿姨来叫我上学时,却在浴室发现了我,躺在浴缸里,手上死死拉着那只熊,水还开着,流得满地都是,直漫出了房门,我没有被淹死,真是奇怪。
      我只说是洗澡水开得太热,不小心在浴室晕倒。再无力起来,阿姨把我抱到床上,帮我向学校请了假,看看我并无异样,交待我多睡睡,又忙着去药店给我买祛寒的药了。
      我死死的睁着眼,完全睡不着,阿姨走后,我忍着脑中的阵阵眩晕,摇摇晃晃的爬起来走到阳台,那只熊被阿姨洗干净后晒在了外面,我取下它,它身体里的水还未干,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迎着光看去,它的脸上有一丝古怪的微笑。
      你见过一个毛绒玩偶会对你笑么,我见过,你看,它正在笑,眼睛中闪着凌厉的光,那张以一把叉代替的嘴也裂开,露出森森的白牙……
      不!我捂着头蹲下,那都是幻觉,可是为什么,我已经十年没犯过这毛病,我又吃了那样多的药,为什么还是会看到那些?
      是那把剑?我抬起脸,是,是它,我所有遇到的不寻常的事,都是由它开始的,恶梦、幻觉、血迹……都是因它而起。我怕得混身都在发抖,牙齿都咬得咯咯响,忽然飞速站起来,把那剑和那只熊塞在一个袋子里,跑到楼下,远远扔开。

      总算可以安心睡了,我吃了大量的药,一夜无梦,可是第二天,当我睁开双眼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那把剑。
      我推出一身冷汗,觉得整个人都要虚脱了,我明明把它扔了,为什么它还会出现,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觉,我已经分不清了。既然它在,那么,那只浣熊呢?
      转头看去,果然,它在床头。
      我指着它,忽然哈哈的大笑起来,笑得气也喘不过来,原来,现实与幻觉有什么不同,看得到的,看不到的,我又能相信那一个?我不怕它,我什么都不怕!
      我抓起那熊,果然,它是浸着血,与前晚上所见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它的腿边好像开了一点线头,我仔细找过去,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浸在血里,指头大浅黄的一片,上面还有一点……
      是皮,是动物的皮肤,仿佛才从身体上剥离下来,柔软得连纹路都清清楚楚,上边有一块指甲大盖的疤,赤青色,弯着几根卷曲的毛发。我见过它,是在哪?
      我只觉得头疼得要裂开,手指狠狠的抓住掌心,硬生生抠得要流出血来。是阿姨,我记得,在阿姨的手臂上有这样的一块胎记,我曾问过她,她说是她独一无二的标记。
      如今胎记在这,而她在哪?

      我无力的靠在墙壁上,等着她的到来,从清晨到日暮,却不见她出现,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甚至连电话也不敢给她打。或许,这只是一个梦,如同我做的许许多多恶梦一样,到了清晨就会醒来。
      天黑了,又亮了,然后又黑了,我等不到任何人的出现。
      天再亮的时候,我已经再没有力量去挣扎恐惧。我把那剑和熊再用袋子装起来出了门。脚下的虚的,脑中却是无比清醒:不远处是一座寺庙,把它们扔那儿应该有用。
      清晨,庙中的人还不多,但大雄宝殿前的香炉起燃了起来,火灰被风势卷得冲天而起,再滚着热浪撒落得到处都是。我被扑面而来的热气副得有些眩晕,定了定神,然后豪不犹豫的走上前去,把手中的袋子扔进香炉。
      那火燃得更大,“哔剥”声不绝,如金玉碎裂,我看着那堆东西在火中烧成一团黑影,心中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悲哀。可是,它们总算是走了,再不会缠着我,那我为什么会觉得心中缺了一块……

      我夜里再不敢睡,一直睁着眼,我怕等我醒来时,我又看到它们,近了天明时分,终于敌不过连日的疲惫与惊恐,合上眼沉沉睡去。
      醒时,仍看到那东西。
      剑还是那剑,青铜柳叶剑身,破云断水纹,剑格处用鸽血红及绿松石镶出兽面的图样,经了千年不见一点蚀痕。仿佛它从来不曾历过流年,也不曾被投进火里……
      我只是笑,扭曲的笑,既然它回来了,那只小浣熊呢?
      缓缓扭过头,望向熟悉的那个地方,它还是那个样子,那样的安静以及血腥……
      我发疯似的嚎叫起来,往门外冲去,脚下不稳,在桌角重重的磕了一下,人便重重的扑倒在地,也不顾爬起来,手脚并用的朝外面滚去。我被自已撕心裂肺的叫声吓到,我竟不知道人居然能发出这样的声音,长长的嘶叫着,以尖利的声音,仿佛是剑锋上磨出的撕扯声,浸着皮肉的焦烂。
      我停不下来,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已,我听到那声音凄惨而无助,在清晨的天空中划出血色的痕迹,可是,我停不了……

      “悦悦,悦悦,你这是怎么了?”对面的门打开,露出一张慈详的脸:“悦悦,怎么了,吓成这样,可怜见的。”
      我抬起头,看着李奶奶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她的眼珠是昏黄而迟钝的,间或转上一轮,如同水里浸烂了一般……
      眼珠,眼珠,眼珠!!!那只熊,竟有一双人的眼珠,不知从哪个人面上被挖了出来……我方才看得清清楚楚,那双眼有着琥珀色的虹膜,上面还带着血丝,冷冷的看着我,金黄的眸子,看得久了,便蕴成了腥红色,应是极暖极艳的红,却硬生生的冷,直冷到人心底去。
      我的嘶叫声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住,还是愣愣的张着嘴,涎水顺着下巴一直流下来,不顾去擦,转眼看到李奶奶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我的房间走去,那门还开着,房里阴惨惨的,仿佛是野兽洞开的嘴。
      不……我发不出丁点声音,便看着她慢慢的慢慢的,走了进去,然后,转过身来对我说:“悦悦,究竟怎么了……”

      她也看不见么,我分明能看到,那只熊就在她的手边,不到半米,可是,她看不到……
      我已麻木得不再有任何反应,被她叫了人架回房间,就躺在那熊的旁边,我直直的看着那双眼,那双眼也直直的看着我,呵,很有趣,我的心智已不能再去反抗了,所以,我只能等着看,它究竟能想怎么样。
      它的眼珠,每天都在换,黑色、棕色、蓝色、绿色,甚至还有浅灰的色彩,我无力去做什么,只是等着那些不同颜色的眼,在天光下,冷冷的迎接着我的每一个黎明,便让它去吧,反正我没有办法,那些恶梦,那把剑,我都逃避不了……
      就这样过了半个来月,我都只在房间呆着,我不去上学了,我也不吃多余的东西,只是一把一把的吞着各种各样的药片,我在镜子中看到自已迅速的瘦下去,连皮下的血管都是干瘪的青黑色,如果,把它们剥开,流出的血,是不是也是浓腻的红色……

      终于有一天,那浣熊的眼珠又换了,白得发蓝的眼球,在右眼的一侧在一块小小的呈菱型的血斑,那双眼,我是多么的熟悉,十几年来,我每天都能看到,那,是我的眼珠……
      它在这里,我又在哪……
      我忽然觉得心脏一阵猛跳,撞在胸腔上重重的疼,我在哪,我是活着还是死亡,我也不知道,或许我所能见的这一切,也都是幻觉,可是,我还是会痛,那样的痛意却是真真实实的,那也是幻觉么?
      混乱中,我又摸到了那把剑,它,是真实还是幻觉,不,我不信它是真的,人人都看不见它,它一定是我的幻觉,就让我来证明吧。
      我举起那剑,对准我的胸口,狠狠刺进去,我觉得胸口微微一凉,便什么都觉不到——我又回到了那个梦境,灰白的天,灰白的雾,天幕下仍是那一堆尸首与鲜血结成的山。
      我从来没有看清:那最上方的尸体,便是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