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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坎特伯雷选王典 ...

  •   当王者之位无法以血缘继承,它会以权力的高低来获取;而外敌环伺、风云四起的乱世,既然无人足以靠强权或声望服众,那么衡量君主桂冠的权力之线,就成了武力。正如坎特伯雷教堂的盛事——并非是一场普通的比武赛,而是诸人心照不宣的选王典。

      昔年尤瑟王无嗣而终,继任的廖德宽王却也只算堪堪没有完全步其后尘。年仅十六岁的桂妮维亚是这位“未竟之王”膝下唯一的女儿,然而即便美貌远扬,一直在修道院接受教育的公主却断无以少女之身统治列岛的能力。再加之罗马军团在新任皇帝卢修斯的指挥下举兵压境,表面上尊贵的头衔,已无法改变她这受人垂涎的“血统馈礼”身份——正如古希腊传说中那些赢得比赛就能娶到公主、继承王国的神话,桂妮维亚公主本人,此时已经无异于王国权力的入场券。至于她自身的意志为何,对于竞赛的规则显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讽刺的是,坎特伯雷大教堂前那把被时人和教会公认代表王权天授的“石中之剑(Caliburn)”,正是同一种馈礼和象征。这把奇异宝剑出现之时犹如神鬼现世,有人发誓这是上帝降予的神谕,有人却传说它来自阿瓦隆圣岛的魔法;但无论哪一样为真,其上所书的“拔起此剑者即为英格兰之王”的文字,已在人人渴望上位的乱世里一石激起千层浪。然而自列昂纳多逝世之后的三年以来,无论王公贵族、雇佣骑士甚至在草莽中游荡的土匪和平民,从未有一人能将其从名为“司康(Scon)”的巨石中拔下。

      终于,不断失败的尝试逐渐抹消了“拔剑”的预言,天选之王的华丽光环则被保留下来。当人民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服从的统治者时,“胜者为王”的比武仪式巧妙地改变了“天选”的释义——在宝剑见证下击败所有对手的武者,哪怕不需亲手去拔剑,又有什么理由不被认定是这把命运之剑所选定的、名正言顺的君王呢?

      如果一切顺利,胜利者的奖品中还会附带王国的“血统礼券”。那无疑便应是前代王室所留下的桂妮维亚公主了。

      ————————————

      但是,当然了。亚瑟绝不会知道,他所心悦的那位女子,就是这个承袭着血统的“高贵”装饰品本身。他所知道的只是属于自己一人的爱恋。

      他沉浸在初恋者独有的、甜蜜的沉醉之中。看台上女宾无论已婚与否,必然出身高贵;而那位女子的出众品貌和气质,更是暗示着可能出乎想象的身份。而自己,埃克托伯爵府的小儿子——虽然受到良好的教育和各方面的培养,却甚至连伯爵领的继承人都不是。或许,唯有骑士的身份,才可能让自己终有一天在她面前伸出双手……

      “移开你的眼睛,小子!”就在这时,一个冷硬的声音突然在他耳畔炸响。亚瑟一惊之下猛然后退,却差点又一次跌在另一个身穿铠甲的人身上。发出声音的武士停了一下,突然又逼问道:“是谁给你胆量拿这把剑?”

      身后那个被亚瑟碰到的人似乎错愕了一下,但是很快就伸出戴着钢铠的手扶住了他的后背。虽然一声未出,却顺势阻止了亚瑟的跌倒。亚瑟还来不及感谢,抬头就看到刚刚吼他的武士带有明显撒克逊特征的方脸。那人的声音更加阴森,脸孔上竟带着一种杀掉他不过是举手之劳的狠意:“——小贼,离王子殿下远一点!”

      亚瑟根本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他只听到身后那个扶住了他的武士——从声音听,是很年轻且优雅的青年,不以为忤地、用略带诺曼口音的英语含着笑意说:“李普西斯,别把凶狠用在没有危害你的少年身上。”

      “殿下!”先前那位粗暴的骑士——李普西斯,脖子上的青筋抽动了几下,似乎在努力克制,“他手里的剑……”

      “你不要吓他。”年轻骑士极快地以一种断然语气阻止了自己的手下。他保持着微笑,朝着终于站稳后转过身面向他的亚瑟,平静地问:“年轻的侍从先生。我能否知道你的名字?”

      “亚、亚瑟……”少年在迷惑和紧张中尽力镇定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并端正地行了一个礼,“埃克托伯爵的次子亚瑟。我的哥哥是新晋为骑士的凯·埃克托。我,是、是他的侍从。”

      映入亚瑟眼中的是一张俊美且轮廓深邃的面孔。年轻的异族骑士身姿挺拔优雅,铠甲覆身,爽朗的微笑仿佛带着奇妙的感染力。他垂在肩上的微卷黑发映衬着浅灰色的眼睛,瞳仁的颜色极淡,看起来竟近乎烟水晶的色泽。他的身上似乎融合了几个不同民族的特征——深邃的眼窝、挺拔而略带鹰勾的鼻梁有着罗马人的特征,柔和的颧骨曲线又像诺曼人,此外还隐约有北欧和苏格兰人的痕迹。然而,不可否认,这些难以捉摸的血缘特点,结合造就而成的是一个极具魅力的人物。

      这位被称为殿下的年轻骑士,没有丝毫轻视地向亚瑟回礼,然后道:“很荣幸认识你,埃克托的公子。我是巴德马格斯国王的太子梅里亚冈特,如果愿意,你可以称我为梅拉贡。”

      亚瑟惊讶地抬头看向这位王子,到底记住了伯爵之子所应有的礼节:“荣幸属于我(The honor is all mine),梅拉贡殿下。埃克托之子亚瑟,愿为您效劳。”

      几道森冷的目光一齐凝聚在少年的身上——那一瞬间,亚瑟竟有种被利剑刺过胸口的感觉。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合乎礼节的话语,为何竟会激发梅拉贡身边那些骑士的强烈敌意。

      “收敛你们自己!”梅拉贡发出一声低喝。那些如针刺刀穿般的目光,在话音落下之后,三三两两地带着晦涩的不甘逐一移开。

      梅拉贡缓和了表情,转而带着安抚的语气对亚瑟说:“亚瑟,我麾下的骑士可能对你有一些误解,但我相信你并无过错。不过,能不能告诉我,”他平和地向亚瑟手中的宝剑示意,而那正是来自路遇的少女莱娅的赠礼:“这把剑,之前是怎么来到你的手里的?”

      ——————————

      三言两语过后,亚瑟终于大致描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不是梅拉贡而是对着凯,他或许会随便编造一个“在路上挑战神秘骑士,然后缴了对方的武器”之类很男孩气的谎言,毕竟被年纪很小的女孩子打败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但是,面对在一群凶神恶煞的手下里维护自己的王子,他接着心甘情愿地详细讲解了为哥哥寻剑、路遇无名少女,又在被击倒后赠予宝剑的经过。

      这时候,他已经不知不觉随着梅拉贡和他的骑士们,来到了赛场东部具有更高地位的骑士营地。那里已搭起了数个豪华的帐篷,前面飘着一些褐色和黑色的三角旗,那是充当挑战者的骑士各自选定的颜色。每个帐篷用同色的绳索支起,前面挂着占有这帐篷的骑士的盾牌,骑士的扈从们则站在它旁边。这些扈从有些衣着简朴体面,另外一些则穿得奇形怪状,仿佛是凯尔特、撒克逊、高卢甚至撒拉森民族的中下层风格的混合。

      中央那座帐篷作为荣誉席位,自然是归亚瑟身边的年轻王子——“盛夏之国”巴德马格斯的亲王梅拉贡所有。梅拉贡的年纪甚至还不比凯大,却已在骑士比武中享有盛誉,而参加这次比赛的许多骑士都与他早有相识。尽管梅拉贡到得较迟,却受到一路上的热烈欢迎,竟颇有种被挑战者们拥戴为领袖的气势。

      然而怪异的是,几乎每一个向梅拉贡行礼的骑士,看到亚瑟手中的剑——是的,并没有被任何骑士从他手中拿走——都会露出非常奇怪的表情。但更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对此发出任何疑问,直到他们一行人直接来到营地中心的最高处,同时也是梅拉贡本人的营帐前面。

      “所以,这把剑……”亚瑟最后还是忍不住,很犹豫地问,“您要把它从我手中拿走吗?如果它是您的,不、我是说,不管怎样,我可以再去别的地方为哥哥借一把剑……”

      梅拉贡开始时并没说话。倒是另外一个戴着半面铠遮住上半边脸的骑士,沉声问道:“公主殿下(Her Highness)一向不喜欢摩高斯陛下的魔法,她……”

      王子挥挥手阻止他说下去。亚瑟以为自己会面对可怕的结果,但梅拉贡沉默片刻后,用完全没有改变的语调对亚瑟说道:“既然是舍妹的意愿,我也就无意反对。这把剑,从此归你所有。”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周围一众骑士显然激起了相当强烈的震动。亚瑟甚至听到几声刀剑碰撞的轻响,眼角的余光看到李普西斯将手放在刀柄之上,而先前那名戴着半面铠的骑士则向前一步拦在他身前,做出阻止的姿态——

      “我会去寻找公主殿下。”戴半面铠的男人先于所有人说道。亚瑟只能看到他线条坚毅的下半边脸,一如那人沉稳而不带感情的声音。

      梅拉贡点点头,“有劳你了。”年轻的王子随后又转向亚瑟,神色郑重地,向他说出了有些奇怪的嘱托:

      “我的卫兵会护送你找到你的哥哥,你也可以将这把剑借给他,参加这一次的比武。但是,务必记住。如果你有意成年后成为骑士,绝不要让再第三个人假手这把剑。”

      亚瑟还没能完全理解“第三个人”和自己成为骑士之间的联系,梅拉贡王子已再次露出了微笑。

      “那么,未来的亚瑟骑士——我期待你的表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坎特伯雷选王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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