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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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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黑白无常走了,把妈妈的哭声留在后面。
走过镜子时,我下意识的照照,但是里面没有我。
黑无常把锁链套在我脖子上,拉着我走,可没走两步他突然停了下来:“你怀里是什么?!”
“是《通志堂集》。”我犹豫一下,还是告诉了他。
“扔掉!什么都不许带!”他上来夺。
“不行!不行!”我向后退,使劲抱着书不放,锁链勒着我的脖子,真难受。
我在地上打滚,护住书不让黑无常碰。黑无常骂个不停,一边打我一边抢。我滚到白无常脚边,往他的白袍子底下钻,白无常呵呵的笑,用扇子拍拍黑无常:“算了算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纸片儿罢了,由她去。”
黑无常住了手,口里还是骂个不停。
我站了起来,紧紧抱着《通志堂集》,继续跟着他们走。
一路上黑无常一言不发,拉着链子赶路。而白无常整个一话痨,嘟嘟囔囔说个不停,他还总是笑嘻嘻的,走路也不老实,蹦蹦跳跳。也许因为白无常替我求了情,所以我很亲近他。
我一直拉着他的袖子不放,他于是问我:“害怕吗?”
“嗯,有点儿。”
“都这样,一会儿更有你怕的呢。”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用锁链锁我?我犯了什么法?”
“都这样。”白无常扇扇扇子,“怕你跑了。”
“我不跑。”我马上反问,“能往哪儿跑呢?”
白无常看看我,朝黑无常做个鬼脸,说:“这女鬼到挺好,不哭不闹也不跑……”黑无常没理他。“我说你老绷着脸干吗?你把链子取下来吧,她不跑。”白无常用扇子拍他。黑无常瞪了他一眼。
“例行公事,他是例行公事。”白无常跟我解释,又做个鬼脸。
我笑了。
“这书很要紧吗?干吗抱这么紧?”
“因为这是纳兰容若的写的书,我喜欢他。”
“看的出来,你瞧你瞧,你眼睛在放光呢!”
我们向前走,这是一望无边的荒野,我能看到满地的荒草,长得半人高,草里隐约有白骨,我因为害怕,没敢仔细看。天灰极了,远处还有乌云、闪电、雷声,我把《通志堂集》抱得更紧,死死拉着白无常,黑无常拉着锁链走的飞快,所以我也走的飞快。
“纳兰容若……咝——我好象……”白无常皱着眉头。
“啊,对呀!你们应该见过容若的,他三百年前死的!”我突然受到他的启发,“你们一定见过的!”我猛烈的拽拽他。
“别急别急,叫我想想,都那么久了,得好好想想。”
“他原名成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我噼里啪啦不停给他提着醒,“……善骑射、工诗词、著有《饮水词》……”
“成了成了,别背书了,那都没用!管他是谁,皇帝也好乞丐也罢,死了都一个样!”他不耐烦的说,“你叫我慢慢想。”
我不敢出声了,只是盯着他。
可是过了好久,白无常也没想起来。
“快想呀!想起来没有?快想呀!”我急的直跺脚。
“你这个鬼好生奇怪。”他一皱眉头,“不问问自己呆会儿怎么着,到关心与己无关的事。”
“因为我喜欢他呀!”我跟白无常解释,“求求你,好好想想!”
白无常使劲儿扇了扇扇子:“知道啦知道啦!”
过了好一会儿。
“你别老盯着我成不成?”白无常用扇子挡着脸,“我在想……”他突然做个鬼脸,马上又挡上了:“奇怪,他比你早死三百年,你怎么会喜欢他呢?你们又没见过面。”
“一定要见面才会喜欢吗?”我反问。
“那到也是。”他顿了顿,“你这鬼真是奇怪极了,我每日送鬼无数,头一回遇到你这样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
突然,黑无常停下来转过身,狰狞的脸对着我,吓的我“嗷”的一叫,险些坐地上。
“老黑,怎么了?”白无常也吓了一跳。
“纳兰容若是吧?阳寿三十,病死的。”
“啊,对对,你,您知道?”我赶忙问。
“嗯。”他闷了一声,转身继续走。
我跟上,大着胆子问:“他,他好吗?”
“什么话!”白无常瞧着我哈哈笑,“你要问什么?”
“只要关于他,我什么都想知道!”
“老黑,你要知道就跟她说说吧,我也省的想得累。”
可是黑无常又不吭声了。我不敢支声,只好眼巴巴看着白无常。
“你个老黑,不给我面子!”原来阴间也讲面子,“你不说算了,好歹给我提个醒,我想起来我说!”
黑无常“哼”了一下:“那天起雾,你闹肚。”
“这,这算哪门子提醒?!”
“呵呵呵呵……”我没憋住,笑了起来。
白无常蹦了一下,又问他:“还有?”
“挺白净,不爱说话。你问他想什么呢,他说‘向西风回首,百事堪哀’。听不懂。”
“对对对,是容若没错!这是他一首《沁园春》最后的几个字!”
“没问你!”又一个鬼脸,“啪”地白无常一拍脑门:“想起来啦!”
“快说快说!”
“呵呵,你没见过他呀?”他在卖关子。
“是是,说说他什么样儿?”
“我说,你别老两眼放光的看我——他呀,嘿嘿……”
“什么样呀!”我摇着他的胳膊摇得他直叫。
“要我是个女的,我也会迷他。”白无常笑的左摇右晃,“你没见过他竟然还这么有眼光,我小看你了。”
“还有什么?你别让我挤牙膏,都说了吧!”
“哦,纳兰容若,名字不错。年纪轻轻的就病死了,呃……个子高高的,身段满风流,一个白白净净的公子哥,长的剑眉星眼——哎,总之是长的很好啦!跟我们老哥俩一路上也没说两句话。但是他谈吐挺不错,性子也好,不愠不躁,不像你,吵的我头直疼。反正能送这样赏心悦目的鬼实在难得,就这么多。咳,我那天闹肚子,没怎么跟他聊。”
“啊,我就知道他很好,他就是好!”我高兴的叫道。
“行了,别美了,看前面,到了。”
我顺着白无常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座阴森森的城门。有点儿害怕,我下意识靠近他,小声问:“那里是鬼门关吗?我们要进去?”
“那是酆都。”
“鬼城?”
“是。”
说着,我们来到了城门前。门前一座大青石桥,桥上两个篆字:“奈何”。桥上许多来来往往的身影,很是热闹。
黑无常牵着我过去,我这才发现桥下是一条宽宽的血河,里面还漂着尸骨。我恶心的想吐。
到了桥那边,黑无常把我拴在桥头的栏杆上,与我拴在一处的还有几个,年老的年少的都有,还有个小媳妇,给怀里的婴儿喂奶。
不知道黑无常去哪儿了,白无常立在我身边,我拉拉他。
“干吗?”
“你没看见吗?那对母子,多可怜。”我有些难过。
“呵,你还挺慈悲为怀的,想想自己不也可怜?”
我不吭声。
“别难过,要是没牵挂很快就能托生了。”
“牵挂?要有牵挂呢?”
“那就没准儿了,受完刑可以在城里安个家,了了牵挂再去投胎也是有的。”
“受,受刑?!”我心一紧。
“当然,生前罪孽死后偿。”
“那,那我受什么刑?”
“我怎么知道?我只管把你送去。”白无常一屁股坐在我身边。
“那,那你知道容若受了什么刑吗?”
“嘿,你怎么又关心起他来了!我不知道!”
我脸沉了下去,不出声了。
沉闷了一阵。
白无常看我半天:“算了,难得你这么关心他,路上也没怎么找麻烦,我告诉你……”
“啊?真的!”我一把搂住他:“你真是好心肠啊!”
“别别别……”白无常笑了,“真服了你!天下竟然有你这样的鬼!我真不知道他怎么样,但是我能告诉你,他还没投胎呢,你兴许能见着他。”
“真的!你肯定?”
“当然!”白无常有些得意,“我好歹也算个押送大员,这点儿事还是知道的。”
“那,他在哪儿?”
“那我就不晓得了,你自己找去好了。”
“知道了,我一定去找!谢谢!”我笑了。
“哎,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一路上也忘了问。”白无常问。
“啊?你都不知道我叫什么怎么会找到我家接我来呢?”
“老黑知道。我嘛,每天接送的鬼那么多,这些事真懒的过问。”
“呵呵,你不负责。我叫君卿,多多关照!”
“好好,我是白无常,叫我大白吧。那个凶巴巴的是黑无常,老黑。”
刚说到这儿,黑无常过了来:“走吧。”说着把拴在桥头的链子解下。
“都到这儿了,别锁她了。”到底是有了些交情,白无常替我说话。
黑无常看看我,犹豫一下,把我脖子上的链子也解了下来。
“我们去哪儿?”
“应该是去城隍那里。”白无常回答。
往前穿过城门洞,我们进了城。
守着城门有一个大大的凉茶铺子,幌子上一个大黑字:“孟”。铺子里好多端着碗的身影,我觉得碗里面的东西一定挺好喝,因为他们都喝的特别起劲。
“君卿!你看!”
我随着白无常的手指,只见一个穿着白衫的年轻公子出了茶铺。我一下明白了什么,转头瞪着白无常,他猛的点头:“对,是!是!”
“啊,啊……”我不知道怎么好了。
那白色的身影出了城门。
“容若!”我朝他喊。
“没用!他喝了孟婆汤,什么都忘了。”
“容若!”我抛开黑白无常,追了过去。
“站住!”黑无常喝道。
我哪里顾的他的话,拼命的跑向纳兰容若。
“容若!你等等!等等我!”
我追到奈何桥上,一把拉住他。他吓了一跳,回身看着我,我拉住他的袖子,四目相对,我竟激动的流下了眼泪。
“你是?”
“我是君卿……”
“我们认识?”
“不,不,但是我……我……”
“你……”
“容若,我……我……”
“容若?”
“对,就是你!你……我……”我什么也说不出,只是拼命的流泪。
黑白无常赶到了,黑无常一下扭住我的两条胳膊,我疼的叫了一声,怀里的《通志堂集》也被他这一下而甩了出去,甩到桥栏下,眼看要掉下去。
“不——!”我不知哪里来的劲儿,一下挣开了他,扑向桥边。
书掉下去的同时我也掉下去了,抱住了它,一只手扒在了桥沿上,身体悬在空中。
一下子,桥上来往的都围了过来。纳兰性德也扑到桥边,拉住了我的手臂:“小心!——”
“把手给我!”白无常也忙来救我,但是我那只手抱着书,没法给它。
“把书扔了!”他急的嚷。
“不行,这是容若的书!”我看看白无常,又转而看看纳兰容若,“容若,虽然你什么都不记的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你是纳兰容若,是我的容若!!”
“把书给我。”他的眼睛真美。
我把书举给他,他另只手接了。白无常于是抓住我的手,他俩合力把我拉了上去。
我靠在桥边喘着气,黑无常用锁链又锁了我,骂个不休。围在周围看热闹的慢慢散了。我看着容若,他拿着书,也看着我。
我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只对他笑。他也对我笑。
“两个傻瓜。”白无常也笑了。
“走!”黑无常铁着脸。
“请等等,再等一分钟!求求你们了!”我请求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白无常朝黑无常点点头,黑无常默许了。
我面对他,面对我的容若:“容若,我……”
他看着我,眼中有一丝光。
“我,我见到你了……”我望着他,心紧紧收起来,“真好!”我笑了,泪也涌出了……
“君卿。”白无常轻轻说:“可以了。”
我转身,跟着黑白无常走了。我不敢回头,只任凭泪水铺在脸上。白无常拉着我的手,握了握,我哭的更厉害了。
“你可是给他找了个大麻烦。”白无常说。
“啊?什么?什么麻烦?”我一下子抬起头看着他。
“你给他的书呀。”
“那,那又怎么了?!”我一下觉得整个身子都紧张了,使劲盯着他。
“你不知道他是要去投胎吗?”
“知道。”我傻傻地点头。
“一般新降生的人,都是赤条条的。他们的衣服是冥衣,人间看不见。而他们投胎时也两手空空,所以婴儿从母腹出来,什么都没有。”
“是啊。”
“那是因为他们投胎是什么都不许带出酆都的,再怎么割舍不掉也会被孟婆扣在她那儿。也有极个别的,能带出去东西,所以降生时就出了奇,或是手里拿,或是嘴里含……”
“对对,贾宝玉就是衔玉而生的!”我想起了《红楼梦》。
“那你想想你给他的……”白无常声音带着笑意。
“那,哈哈哈哈,容若不会叼着《通志堂集》出娘胎吧?”我大笑。
“没准儿,那书叼着可得有把子力气!——这还不算,他娘才辛苦的厉害呢。”白无常也“哈哈哈哈”大笑不止。
黑无常回头瞪了我俩一眼,也“嘿嘿”闷笑两声。
“现在好点儿了?”白无常问。
“嗯!”我点点头,“大白,谢谢你,我好多了。我能见到他,就知足了。”
“那就好。”
一个衙门前,黑白无常跟门卫打声招呼,带我进去了。
我没想到城隍爷还挺和善。我跪在堂下,听判官叽里呱啦的说着听也听不懂的话,与我同跪着的还有两个。然后我们一起听城隍爷的判决。
一个因为一女侍二夫而判了“锯刑”——把她锯为两半,平分给两个丈夫。我突然想起了祥林嫂,看来她的那个门槛儿还真没白捐。另一个还不错,只是因为生前浪费粮食,所以罚他吃粪——我看鬼卒端上来那一大盆屎,差点儿没熏晕过去,直到那受刑的端着盆下去了。
到我了。
我真有点儿害怕。
城隍爷的判词:“君卿,李氏。女,阳寿二十有二,染病而亡。孽缘深重,罪过颇甚,判——剜心浸于清泉谷,洗去无端相思,干净即可转生……”
我一哆嗦。已经上来两个鬼卒把我拖了下去,我浑身都软了——剜心!天!得多疼呀!
它们把我绑在一个木桩上,我看见明晃晃的大弯刀冲我过来,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