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恋》月莲城

2、2.世界上第一个守护我的人

　　我没有等到安德鲁回来。因为在他回来之前，我已经被人带到了那位温柔的夫人面前。
　　姑母站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我望着地面，等待着得到工作的内容。
　　“到这里来。”她呼唤着我。我看了姑母一眼，她没有指示我该怎么做。她脸上紧张的神色越发强烈了。
　　我走到她的身边。那双漂亮的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了一块上等的丝绸。“安娜，你认得这布料么？”
　　我还没有回答，姑母已经叫嚷起来了：“维奈夫人！安娜她孤陋寡闻，什么也不懂！”
　　夫人心平气和地对姑母说：“鲁道夫夫人，我想从这孩子这里得到答案。”姑母的脸涨得发紫，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我望着那泛着柔和光泽，花纹独特而雅致的丝绸。
　　“不认得。”当我最终这么说的时候，姑母松了很大一口气，脸上浮起了笑模样。
　　漂亮的手松开了丝绸，却抚上了我的脸颊。手指没有温度，异常的冰凉。我瑟缩了一下，不禁又抬头看她。夕阳在她背后的落地窗外沉寂。没有了阳光给她加上的伪装，我清楚地发现她的脸苍白如纸，带着久病不愈的虚弱，宛如微弱的烛火，在强风中飘摇。
　　“可是。”她朝我微笑，轻轻的，温暖的，“你对安德鲁说，你叫安娜-芙蕾尔。”
　　我听见姑母的在我的背后倒吸一口气。
　　“可以，告诉我实情吗？”她望着我，蔚蓝的眼睛仿佛大海一样包容。
　　“不，维奈夫人！这不是真的！”姑母扑上来，她粗肥的手把我的胳膊抓得很痛。旁边随侍着的仆人快步走过来，把我从她的掌握下拉出来。“不要在夫人面前大喊大叫。”我听见了威胁的压低的声音。
　　夫人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她看上去有点痛苦。我回头冷冷地看了还在喊叫的姑母一眼，然后说：“是误会。我是安娜-鲁道夫。”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我的脸，我的头发，我的嘴唇，什么都是淡淡的。颜色最淡的就是我的眼睛。银白色的，仿佛月亮一样清冷。
　　也许因为这双不同寻常的眼睛，他们都叫我‘银月巫女’。
　　我和姑母在一起，走街串巷。她，为我安排客人，我，为客人工作。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我已经不记得了。
　　她自然不是我的第一个姑母。
　　先是道格，随后是米奇，再是西斯罗……我有过几个名字，就有过几个姑母，姑父。
　　我的真名，他们以为我忘记了，而我也不去想起。
　　当我被第一个姑母带离母亲身边的时候，我叫做芙蕾尔，是一个生产上好丝绸的大绣庄里的小绣女。
　　“该死的！”我从镜子里看见姑母手脚都气得有些发抖。她胡乱地把我和她的东西塞进行李里。她看见我在看她，立刻跑过来拉住我的头发：“惹人嫌！都是你这张臭嘴！”她抬起手来要打我。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全靠我的嘴才能养活你。”
　　她的手停在空中。
　　她脸上的横肉跳动着，眼睛如凶残的母狼一样眯起了：“哼！”她松开了我，回去把最后一样东西塞到行李里。然后她又过来拉住我的胳膊：“跟我走！哼！等到一回去，就马上把你这讨人嫌卖掉！”
　　我被她拉下椅子，差点摔倒在地上。她的步子流星一样的大，我被拖得踉踉跄跄。出了房门，我恍惚看见许多人影在我面前晃动，那些仆人大喝着让姑母不许离开，而姑母的声音更响，泼辣地骂着祖宗。
　　我在人群中晃荡。手被拉得已经失去了痛的感觉。姑母的声音敲击着我的耳膜，我很想把耳朵蒙起来。
　　“你们不要想打这个小姑娘的主意！”最终，她站在楼梯口，松开抓我的手回指阻止她的人，宛如母狼一样咆哮。
　　突然，她脚下的地毯猛地向前滑去。她甚至来不及把表情换掉，就发出一声尖叫猛地滑倒。随着一阵巨响，她像袋面粉一样滚下了楼梯。行李被抛上了半空，礼花般的在我面前散开。然后我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嫉恶如仇的啐声。
　　我望过去，蹲在角落中的安德鲁拽着地毯望着楼下。感觉到我的视线，他抬头朝我看。
　　一个大大的笑容。
　　“嘿，公主，你的骑士先生来了！”他弹起来，下一刻就出现在我的身边抓起我的手。
　　我们跑下了楼梯。姑母面朝下躺在拐角的地方，看起来像一堆坏掉的垃圾。安德鲁朝她做了个鬼脸，骂了一声‘坏巫婆’。风在耳边呼啸，整个屋子灌满了他银铃般的大笑声。
　　我们跑到了夜色笼罩下的花园。
　　他从藏身的雕像后面朝外面张望。大人们的声音离得很远。我专注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回过头来朝我微笑：“坏巫婆没有伤害你吗，公主？”
　　“公主？”我搓着裙摆，“我不是多尔洛吗？”
　　“对，你是多尔洛。”他像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一样，对我吐着舌头，“我也不是骑士先生。不过，我以后一定是！瞧，我顺利地把你从坏人手中拯救出来了！”
　　“姑母，不是坏人。”我轻轻的声音让他有些疑惑。他眨着夜色下依旧清澄的大眼睛，思考着什么，然后他露出正经的表情摸了摸我的头发：“是的，她不是坏人，但她捏痛你了。”
　　我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他眯着眼睛笑：“放心，大家都是好人，你没有遇见过坏人。我只是因为她捏痛你了，才作弄她的。”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了，但是心里却奇异地升起温暖的感觉。这个小男孩应该知道我身边都是什么人。但是，他却不想伤害我，还用笨拙的安慰来安慰我。见我笑了，他抓抓脸颊似乎有些尴尬。我收起笑容，认真地说：“恩，我没有遇见过坏人，大家都是好人。”
　　我们在一起呵呵笑。
　　“你也是好人。”我最终说。
　　“那当然，我可是未来的骑士先生！”他自豪地回答我。
　　那一夜，我第一次被那个小小的骑士先生守护了。那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被别人认真地守护。
　　很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他的眼睛如同宝石一样，在夜色中湛蓝地反衬着银色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