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恋》月莲城

1、1.遇见了个叫我娃娃的小男孩

　　我把紧张的心跳声掩藏在最安静的外表之下，始终低头望着自己镶着蕾丝的新鞋子。
　　其实我已经习惯这种场面了，像货物一样被展示。但是，今天的我却感到紧张。
　　因为，今天的气氛和从前不太一样。
　　眼前的那位夫人没有戴满宝石戒指，手也不像腊肠一样肥胖。
　　实际上，那是一双修长白皙，只戴着一只银戒指，美丽而温柔的手。典雅温婉，一如它们主人的声音。
　　“是叫安娜吧？”她的询问声仿佛温暖的阳光一般，跳动在我的头顶上。
　　“是的，夫人。”
　　回答的人不是我，而是直到现在才抓起我的手，声音急急地，带着讨好的那个女人——我的姑母。
　　“全名叫什么？”这个房间中唯一有温度的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安娜-鲁道夫。”我的姑母再度帮我回答。
　　我不置与否，仍然注视着我的鞋子。鞋子很白，装点着假花，是全新的——就和我现在穿的衣服一样。每次见新客人，我的装扮都会升级。我知道，这是我在渐渐出名，见到的人物地位变高的缘故。但是，我并不在乎这些。事实上，我不知道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我在乎的。
　　“鲁道夫吗，是的，我明白了。”我的新客人打量着我，“你们先去休息一下吧，那么长的旅途，这孩子应该累了。”
　　我连同我的姑母都吃了一惊。“啊，维奈夫人，安娜她可以立即开始工作的。”姑母的语速变得很快，似乎是在担心客人看不上我。
　　“不要让孩子太累了。”那只温润美丽的手抬起了，我有些僵硬地感受着它落在我的发丝上。很轻的抚摸，那一瞬间我忘记了姑母的教导，抬起头来看了那位夫人一眼。
　　如火的灿烂发丝的映衬下，一双温柔的海洋般的蔚蓝眼睛，注视着，注视着我这个展示品——用的是看人类的视线。
　　我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姑母在旁边瞪了我一眼，转过去，又用讨好的声音说：“那就谢谢夫人了。”
　　姑母领着我走在长长的，充满阳光的走道里。但是，她的表情和声音却和阳光完全没有联系：“听着，不许多嘴！”我望向走廊外的草地。不知道从那里传来爽朗的快乐笑声。
　　这座宛如皇宫般的大宅子里，原来也是有孩子的吗？
　　“回答啊，你这个惹人嫌！”姑母用力地拧了我的手臂一把。
　　“我知道了。”
　　我漠然的话音才落，突然一道风窜过我的眼前。
　　那个翻过栏杆来的小人，宛如羽毛一般轻轻落地。一头火红色的短发在空气中飞散如绸，带着银铃般愉快的笑声，他保持着张望后方的姿势蓦地弹起，朝我和姑母冲过来。
　　“啊呦！”他把姑母撞的一个踉跄。她惊呼一声撞到了栏杆上。
　　“Ops！I’m sorry!”他伸出手扶了姑母一把，然后回头匆忙地朝我看了一眼。
　　我的心脏在胸膛里震惊地加速了一拍，怔然地回望着那双天空般湛蓝的大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暴躁的“安德鲁少爷，你不要跑！”的怒吼，他吐出了小舌头，像一只敏捷的小豹，一溜烟地就在前方的拐角失去了踪影。
　　我久久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完全没有注意身边跑过的追捕他的人群。
　　“你在看什么？”终于，姑母疑惑的声音灌入了我的耳朵。我抬起头朝她看了一眼，垂下视线：“那个男孩子的眼睛真像天空。”
　　她吃惊地瞪着我。我不再搭理她，径自向前走去。
　　接下来的1个小时，我始终坐在给我和姑母安排的大房间里。没有人提起工作的事，姑母也出去了。我把视线游转在房间内各种昂贵的摆设上。
　　安静得仿佛时间静止一般。
　　然后，我听见了有规律的笃笃声。我始终没有朝旁边看，这笃笃声就始终持续着。最后，无可奈何的我如那声源所愿，回过头去。
　　立刻，我对上了一张超级夸张的鬼脸。
　　“你是——”我的话被他无忧无虑的大笑声打断。放下敲窗的手，趴在窗外的他一撑窗台就翻进屋来。
　　他叉着腰，得意扬扬地站在我面前。我这才想起，这里是二楼。
　　“安德鲁-维奈。”我叫出了他的名字，就仿佛我已经认识了他数年一样。他立刻不笑了，疑惑地望着我。但只一秒，大大的笑容再度回到他天使一般的苹果脸蛋上：“You know me? What’s your name?”
　　“我叫安娜。”面对他，我终于恢复了我的母语，说起了跟他一样的语言，“安娜-芙蕾尔。”
　　“安娜-芙蕾尔。”他重复着我的名字，“嘿嘿。和我的名字很像。”
　　我打量着他。他很矮小，穿着一套灰绿色的贵族学校制服，看起来只有5、6岁，还在正式学龄前。
　　他也在打量我。笑嘻嘻地，他走到我面前，大刺刺地跳坐在我身旁，伸出手拉扯我头发上的缎带与假花。见我安静地望着他，他再度大大地笑：“哈，刚才在走廊上，我还以为你是洋娃娃。”
　　“我不是洋娃娃。”我淡淡地说。可是他完全不听，自说自话地说：“多尔洛（DOLL洋娃娃），你的名字应该叫多尔洛。”
　　然后他用大大的，蔚蓝的眼睛近距离地望着我：“这样叫你冒犯你么？”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不太确定地回答。
　　他高兴地截断了我的话：“多尔洛！哈！”
　　不知道多久没笑过了，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笑了。没想到面对这双笑盈盈的蔚蓝眼睛，我竟然扬起了嘴角。他眼睛也不眨地盯着我看：“你笑起来真好看。”
　　就在我变得有些不自在的时候，外面响起了熟悉的大叫声：“安德鲁少爷！你躲到哪里去了！快出来上课！！”
　　他吐了吐舌头。“我等会来找你玩，拜拜，多尔洛。”
　　望着他跳窗而去的小小身影，我再度微笑了。
　　名字只是个代号，被改变了太多次的我早就对代号麻木了。但是……多尔洛吗？我似乎开始喜欢这个温暖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