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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1. 白月光(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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Ⅵ
「林章,还记得我们学校后门的那个拐角吗?我们曾在那看书谈天,今天,我在大学里找到了一处相似的地方,那里没有桃、梨树,只有夹竹桃,虽然草不多露出了黄土不能坐,但我不介意站着,因为那里没人注意,没人停留,只有我,和你……」
连续几天的阴天,密布至天际的灰色云幕,遮掩住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芒,严丝合缝得如同现实一般,不给人一丁点的希望,只剩,回忆,没有,未来。
狂傲的风胡乱地刮着,随意变更着方位,抛起长发,纠缠着忽左忽右地逗弄着,嘲笑着呼呼刮痛人脸颊,灌入眼眶,誓要划得人眼干涩而泛泪,才呼啸着扬长而去。
今年的中秋终于和爸妈一同度过了,冯姨做了许多菜,一家人包括冯姨都挂着喜乐的笑容,牧先生殷勤地为妻子女儿添饭布菜,牧太太虽未置一词,但面色终于不再是历年以来的冷冰颜色。
十八年了,总算回到了从前一样了,冯姨在一边不无感叹,再看看身边的小姐,不禁沉思,月并非圆满无缺,人也无法美满无憾,上天在赐下幸福的花时,也埋下了悲伤的种子。
游荡在校园里的牧北,继续回忆着今年中秋的情景,不同于以往过年时两人的冷淡漠视,父母这次算是真的“冰释前嫌”了。
从她记事起,他们就一直在冷战,起初她不懂,总疑惑两个人既然互相讨厌不相容,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听到她的疑问,林章总是撇撇嘴说:“在一起,肯定还是有什么利益关联着,即便彼此深恶痛绝,在人前也可以表现的蜜意浓情。”这让她想起了林章的父母,他们的每一次亮相都是那么光鲜又伉俪情深,令人艳羡不已。
只是后来,牧北会想,世上的夫妻,无外乎两种,一种佳偶,一种怨侣,而许多人因性格、感情本就不合而行将就错,或因误会、隔阂而渐行渐远,前者就像林章的父母,而后者,正如自己的父母,初三刚毕业时,她终于发现了牵系着两人的那根线是什么。
聒噪的蝉鸣,炽闷的暑气,憋得人一肚子火却无处发,终于在这个看似明媚的午后轰然爆发。
“牧毅,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贝芸茜平静却严厉地质问着。
尽管空调温度开得低,完全隔绝了室外的燥热,但两人的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是我的女儿,我不同意。”牧毅面色沉冷。
“呵,你不是认为她不是你亲生的么?”女人嗤笑着,目光轻蔑。
“她姓牧!”男人终于爆发了,咬牙切齿地低吼着。
“不管你怎么想,我要带她出国。”不等回应,女人拉着行李箱就走了,她走得太急,以至于没看到二楼拐角处的那个瘦小身影。
摔门声和书房内的闷响同时发出,没人知道牧北曾经来过,又黯然离去。
后来,连过年过节牧家人都凑不齐了,每逢节假,牧北只能往来于父母之间。她不是两人联系的纽带,而是他们,紧握着她,以表明自己的坚决。
牧北没有出国,仍留在本校直升高中,不为什么,只因为,这里还有林章,那个在她父母争执过后的夏夜,搂着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头轻抚的男生,他说:“不论怎样,至少在独处的夜里还有你我相互依伴,现在的男女太多的是同床异梦,而你我却如夜和月,夜是月的归宿,月光耀亮夜心,不离不弃,相存相依。”
Ⅶ
「林章,你说的夜月相惜,不离不弃,相存相依呢?你不守承诺地离去,独留我一个,在这样的空旷中,难以呼吸……如今,我也像你一样,痛彻心扉,痛入骨髓,每日每夜,都是这样……」
搁笔,合上日记,牧北拿起mp3,再度出门去。
天阴沉,黑云压沉,闭上眼,戴上耳机,牧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1996年6月21日,牧北的第一次演奏,为林章,夜曲。”
耳机里传来男生清澈干净的声音,带着笑意,平稳了又拨动起心绪,伴着回忆,轻灵却忧郁的韵律环绕而来,是她牧北弹奏的夜曲,为他,林章。
夜曲悠扬,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光,那时的少年,对着她,暖暖地笑着。
“牧北,你怎么在这?”突兀的声音,扯断了回忆的思绪,音乐戛然而止。
愣愣地看着对面的男生,牧北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笑容灿烂,阳光得如同邻家男孩,就像——当年的林章。
牧北定定地看着自己,陆峥不好意思地挠头,凑近了,笑着:“你怎么出门不带伞啊,今天可是要下暴雨的。”望了望天,他好心地提醒着。
“哦。”讷讷地回应着,牧北的眼睛还停留在他的脸上,意图在那相同笑容中,寻找曾经熟悉的温暖。
“你……”男生犹豫着靠近。
“林章,生日快乐!”耳机中的声音,惊醒了迷蒙的牧北,这是10岁那年,牧北送给林章的生日礼物,一曲终了,她开心地祝贺他,整个过程,被他有心录了下来,刻录成碟,之后的每一次演奏,都被记录整理,然后珍藏了一份在这mp3里。
回神的牧北有点尴尬。
“不好意思。”她不知所措地低下头,逃也似的跑开了。
一路奔跑,小道的尽头是一栋老教学楼,她们院的老琴房就在这里,因为过于老旧,几乎都没有人再来这练琴了,更多地是去新修的音乐楼的琴房练琴,而牧北却独爱这里,只因这里的无人打搅,她可以尽情地回忆过往。
推开琴房的门,老旧的钢琴靠墙立在窗边,微弱的光透过窄小的窗,铺在钢琴之上,牧北轻轻走进,抚摸着琴。
“林章,让我再为你奏一回夜曲。”她笑着,却有着迷蒙的凄凉。
屋外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伴着夜曲的音符,旋转着、跳跃着,声声落地,循环不息。
一曲终了,再奏一曲,夜曲不停,牧北不知疲倦地弹奏着,窗外已漆黑一片,乌云拢着狂风暴雨倾盆来袭,风和着斜雨,卷进窗来,打湿了琴,吹乱了发。
“牧北,别伤心,还有我陪着你。”
少年阳光的笑容,有着平静人心的力量,在逐渐凌乱的乐曲中,安抚着不安的心。
“牧北,我想陪你天长地久,你同意吗?”
“牧北……如果有些誓言无力实现,你会,怨我吗?”
“牧北……再为我,奏一次夜曲,好吗?”
少年的脸渐渐浮现在眼前,又慢慢模糊,牧北依旧弹奏着夜曲,狂风扫过,风干了面庞,又湿了面庞。
“牧北,谢谢你……”
“……我,喜欢你……”
窗外忽然电闪雷鸣,霎时的光亮,劈开了屋内的黑暗,也劈碎了凌乱的琴声,夜曲被打乱,开始变得急躁、尖锐,胡乱地冲撞着,尖利地叫嚣着。
牧北完全忘我地弹着,所有的情绪付诸一曲,杂乱无章地宣泄着,无视外界风雨的狂暴,依旧在早已打湿透尽的钢琴边弹奏。
“牧北,牧北!”
有谁在喊自己?听不清,看不见,是幻觉吧……
“牧北!别弹了,停下来。”
身体在摇晃,手被谁捉住了,可夜曲还在继续……
“牧北,你醒醒,看着我,你到底怎么了?”
眼前迷蒙一片,是谁在呼唤?
“牧北!!”
急躁的低吼,模糊的脸,黑暗中,那双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正如他一样。
“林章……你来了。”
牧北笑了,林章,你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真好……
看着晕倒在怀里女生,陆峥暗骂自己动作太慢,明知道今天暴雨,他还在为要不要给她送伞而犹豫半天,想着牧北之前的状态,重重叹了口气,扛起娇弱的人,陆峥艰难地撑着伞离开。
屋外仍旧风雨大作,豆大的雨点敲击着琴面,钢琴上,小小的mp3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
“2004年5月4日,最后一次……牧北,为林章演奏,夜曲……”
少年的声音颤抖,却含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