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乐章》飘鸥

1、Chapter 1. 白月光（上）

　　如果人有灵魂，那么人死后将魂归何方？如果人没有灵魂，那么人活着又算什么？

　　死亡的冰冷和活着的苍凉，哪一个都不可怕，没有归宿的躯体无论在哪、无论生死，都那么难耐孤怆。

　　Ⅰ
　　柔和阳光还带着前几日的微微雨润渗过纱窗，倾覆在光洁的瓷砖地板上和白色的床被上，如写意画般，窗外的右边探出了树木翠绿的枝丫，枝叶上的水珠在微风中跳动，闪耀着清亮的光。

　　如同历尽了人世百十年，又或是于灰烬中重生了一样，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床上，望着青空，听着隐约的悦耳鸟叫，没有什么感受，没有任何体会，就这样坐着，或许这就是另一个开始。

　　Ⅱ
　　新进的大学，新的同学，开始寄宿，身边开始有其他的人一同生活，俯仰之间有着别样的陌生气息和味道。这些从高考中解放的青春少年们有着向上的活力和激情，往返于各类的社团与活动之间，乐此不疲。

　　「……然而，我却觉得自己是老了，你觉得呢？」

　　又是一个细雨朦胧天，室友或外出玩乐或在寝室上网，牧北拿起雨伞再一次出门散步，说散步又不像散步，只是没有目的、不知何时归返地游荡。

　　踏着石砖，耳机里反复播放着一首柔和优美的钢琴曲，她喜欢这一刻的无人打扰，这样的天气，路上少有人在，她可以安静地走走，什么也不想。

　　草间的石砖路曲折细窄，垂头的瞬间，路尾的石砖一角雕刻着字——Linton，这或许是石砖产品的品牌名，但这个名字却令牧北静默到窒息，Linton——只是这样一个英文名字，就让她这样大脑空白，心在皱缩，被什么紧紧绞压着，一股气憋闷在越来越紧收的胸膛无处可出，压抑、空蒙的绝望如海潮般扑来，环顾四望，空旷的草坪她竟无处可藏！

　　Ⅲ
　　「还记得你曾给自己取过的一个名字吗？Linton，我今天看见了你的名字，可惜你却从没有用过，那我呢，我的Catherine要用么？林章。」

　　认识林章是从小学开始的，同学了三年却从未说过话，他在班上有几个非常好的玩伴，几个男孩天天混在一起，而她却文静少言，总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如果不是那场并不适合他们的聚会，那么此生，或许他们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那是一次本地政要、商界名流的聚会，8岁的她跟随着爸爸往来于各色人物之间，小小的她穿着公主裙，像个洋娃娃般仰视着那些叔叔伯伯们，乖巧讨喜地接受大人们的夸赞，然，转头间他们又开始谈论起这些大人们的话题，她四下张望着，只有男人或女人的长腿来回走动，穿过密密匝匝的人林，在大厅的一角，她却看见了一个与她一样的瘦小身影。

　　那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合身的黑色小西服，波点小领结，微卷的栗色头发，肉肉的小脸上红润的唇，即便是不笑也微微上扬，那双清泠泠的眼睛近乎透着无辜和无措，望向身旁的阳台。

　　走近看，阳台上一男一女，女人正甩开手背对着男人面向阳台外，肩背的起伏显露出激动的情绪，男人自顾点了根烟，袅袅白烟缓缓上升散入浓重的夜色中，良久，烟将燃尽，男人开口：“还是那句话，你我之间什么也不会改变，就这样继续下去，其他的，随你。”深吸了最后一口烟，男人掐灭烟头，大步走向会场。

　　“妈妈。”男孩的声音唤回女人的思绪，平复了心情后，女人再度展现迷人微笑，回头，牵着他的手向刚刚男人离开的方向走去，那里，那个男人正和牧北的爸爸相谈甚欢。

　　这是牧北和林章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因为是同班同学，家长们就放任两个孩子自己去玩了。

　　望着并肩而立却相距有一尺的父母，一向开朗的林章沉默异常，而安静内向的牧北，此刻竟也破天荒地主动亲近他人，她抬起手，抚上他柔软的头发，摩挲着他的脑袋，送给他一个可爱甜美的笑。

　　从此，他们走进了对方的生活。

　　Ⅳ
　　「还记得五年级，学校组织看电影，在影院门口排队进场时，别人都是男生一队、女生一队，你却偏偏站在我前面，要我给你弹夜曲，那首你生日时我送给你的独家首奏。那一天，我的手指在你的手指上跳跃，人声嘈杂中，我仿佛真的听到了琴键咚咚声，悦耳动听，敲动心弦……」

　　小学的时光单纯静好，两小无猜的他们，懵懂地感受到大人之间的不和、争吵、分别、复合，如此往复。

　　林章父母的纠葛止于一次争斗后林章的受伤，无法忍受丈夫出轨的林太太再次提出离婚，林先生的冷淡无视彻底激怒了这位曾经骄傲无比的大小姐，她推桌摔椅，最后在一声巨响和男生的痛呼中，一切归于平静。

　　林氏夫妇终于惊醒，他们的儿子，被推倒的落地钟砸中了左腿，粉碎性骨折。

　　这一年，他13岁，从此他的父母“言归于好、相敬如宾”。

　　初中时，林章和牧北不再同班，却还在同一所学校。两家住得近，他们还是一同上学放学，一同吃饭午休，虽然林章仍然有许多朋友，但他们已经习惯彼此相伴。

　　当林章轻描淡写地说起父母间终于和平相处时，牧北看着他受伤的腿，头靠上了他的肩，伸出手越过自己的头顶，抚上他的头，轻轻摩挲。

　　这个动作妈妈经常对她做，在她的生活中，除了爸爸妈妈，就是冯阿姨，他们三个人，总有一个会陪着自己，爸爸不在时是妈妈，妈妈不在时是爸爸，然而，最多时候是冯阿姨——那个负责她衣食住行的保姆。

　　总是交错出现的父母向来很忙，爸爸忙得只能偶尔回来和她吃顿饭，妈妈则永远都在赶飞机，总是走得那样匆忙，只来得及伸手抚摸一下她的头，还没收回手，外面的一声“贝总”就催得她连声再见都没说便又一次离去。

　　「自从大学开始，我爸妈就一直在家，他们叫我回家住，可是我不想，其实也不想寄宿，可我该去哪？能去哪？今天室友叫我去练琴，我也不想，我到底想什么？……什么也不想，没人再听我弹夜曲，我什么也不想了……」

　　Ⅴ
　　受伤静养了一段时间的林章有了个新习惯——看书，他有很多习惯，比如：笑起来极阳光极灿烂，与朋友亲密友好地像个邻家男孩，而他更习惯于静静地看书、独处，这才是他真正的习惯，他的世界是安静的、平淡的，没有热闹嬉戏，只他和她，静静偎依。

　　初中三年依旧简单平静，在校时他们会在课间午休时，在学校一个安静无人的角落一同看书、休息，那是属于他们的角落，这个无人注意打理的角落，在学校常年闭锁的后门拐角处，杂草茂盛，桃花、梨花树几株，他们就坐在树下草间，享受时间缝隙间的片刻宁静。

　　周末或晚间，林章会去牧北家一起看书、学习，然后听她弹琴，然而，他最爱听的仍是她在他10岁生日时弹的那首《夜曲》，他说那是他听过的最动听美好的声音，轻灵淡然中隐含着一丝忧郁，是她的韵律——那个和他一样、灵魂与他契合的女孩。

　　夜晚，他们会在饭后一同出门散步，从他家到她家，再从她家到他家，有时也会在锈迹斑驳的铁栅栏边，聊天望月。

　　他喜欢晒月亮，她喜欢对着夜空发呆，墨深的天空如同黑洞，吸纳了一切，一切人们的所行所动，一切的欲说未说的话语，一切似发却不能发的情绪，只剩下弥留的一眸凝视、一声轻叹、一绪黯然，如洞洞远空深处的恒星，在焦灼炙烈中挣扎着，释放出细亮的光芒，穿越万千光年奔向天际，映衬明月。

　　林章说，他喜欢《夜曲》也是因为这个名字。人是追求光明的生物，黑夜让人压抑孤寂，但又恰恰是黑夜的深邃，才让人释放出真实的自己，叩响尘蒙许久的心门，复苏渴望深处的灵魂，只有深夜才能包容一切忧郁、不甘、恐惧、欲望以及孤单寂寥，放任它们在空旷中愈鸣愈响，愈奏愈烈，回声阵阵，轰耳震脑，贯穿身心。

　　所以，他喜欢在夜里遥望星空明月，循环往复的《夜曲》包裹着他，他融入夜色，化入曲音，披蒙月霜，没有孤单没有忧虑，因为，环绕着他的都是她，一个叫牧北的女孩，当不在他身边时，化身成月、化成夜、化作夜曲，伴着他、守着他，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