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验》石黛儿

2、第二章

　　柏林苏占区，1948年。
　　维尔玛走出自家简陋的小院儿，遥遥望一眼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的远山，心下叹了口气，日子和战前大不一样了。虽然总不至于过不下去，但是，一天一天为吃的用的发愁，何时能有尽头呢？
　　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总会好的，别担心。”
　　维尔玛闻声转回头，绽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她凝望着面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忽觉心底踏实温暖……自从三年前她在大战之后的废墟里发现这个男人，她的生活就再也离不开他了。
　　他是谁？从哪儿来？没有人知道。但是他说着一口流利的德语，对东柏林的老城区也非常熟悉，所以维尔玛猜他是西德那边陷在这里的德国军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几乎是半个死人，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地方……可说不上为什么，维尔玛在第一眼看到这个人时，就下定决心要救他，虽然她为此吃尽了苦头，却直到现在，也不后悔。
　　是为了他长得好看吗？维尔玛看着男人那金棕色的头发，蓝绿色的双眸，还有那张如上帝杰作般的完美面容，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其实刚刚把他从废墟里拖出来时，他根本象个泥塑，看不出长相如何，而且他伤情严重，神智不清长达数月，高烧呓语，连眼睛都睁不开，那段时间维尔玛能想方设法不让他死掉就不错了，哪儿还有心思念及他是否英俊……不过，必须承认的是，当他渐渐开始从昏睡中苏醒的时候，那副扑扇抖动的长长睫毛，还真是让维尔玛的心扑通扑通跳了好半天呢。
　　“你在笑什么？”面前的男人好脾气地看着维尔玛，轻柔地问。
　　维尔玛抿抿嘴，不吱声……这声音都听了三年了，可每次听到，却还是会让维尔玛感到心荡神摇，他不爱说话，除了帮忙维尔玛作事之外，他更多的是坐在院子里长久地沉思，维尔玛从来不问他在想什么，她愿意让他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着，而自已，就在一旁悄悄地看着他那有如青铜雕像般的身影，任时光在迷离中消逝。
　　男人得不到维尔玛的回答，有些奇怪地瞪大眼睛，但也不追问，只伸手捏一捏维尔玛的下巴，笑一笑作罢。
　　“汉斯老爹拿来些地里的红薯，我去煮给你吃，好吗？”维尔玛指一指院子里一小堆泥扑扑的东西。
　　男人顺着方向看过去，努了努嘴，摇头道：“总是要老爹的东西，也不是办法，维尔玛，让我出去找点活儿干，行吗？”他恳切地看着女人，流露出一丝侥幸的期盼。
　　维尔玛却脸一沉，坚决地说：“这不行。你的肺病一直没有全好，太夫说过只能静养……我们没钱，吃不起药，更吃不起补品，你要再不注意身体……那我，我可怎么办？”说到最后，维尔玛的眼睛里涌上泪光。
　　男人无奈地吁了口气，他欠她很多，虽然他自已宁肯死去也不愿意这样无所作为地捱日子，但是维尔玛，孤苦伶仃而又好心的维尔玛需要他，他不忍心再抛下她一个人。
　　维尔玛看出了男人的心事，她悲哀地转回身子，捶着自已没有知觉的双腿，低叫道：“是我！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够站起来，我们就不会这样，一点办法也没有……”
　　男人迅速地转到维尔玛面前，单膝跪下，握住维尔玛的手，从下往上看住女人的眼睛，道：“不……维尔玛。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不能彼此自责……你看，我从来不会怨怪自已拖累了你，尽管你的风湿症完全是因为前两年没日没夜替人洗衣服造成的……如果我也一直说都是为了我才害得你这样，那你心里会怎么想？”
　　维尔玛收住悲声，不好意思地抬起头，道：“对不起！对不起！只是，家里什么都没有，我的腿病也越来越重……我们不能出去挣钱，光靠政府那点配给和邻居的救济，日子长了，可怎么办？”
　　男人的眼光黯淡下去，他收回一只手，习惯性地搁在嘴边，不知不觉轻轻啃咬着……女人看着这个在极度病痛时都可以作到咬紧牙关、宁折不弯的铁汉，现在竟不得不为了基本的生存条件而倍受煎熬，心头忽然大恸，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着男人的脸颊，爱怜无限。
　　男人的思虑被打断了，他将目光投注回女人脸上，安慰地笑起来，用一种绝对不是假装的乐观且自信的口气，道：“别担心，维尔玛，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相信我……最重要的，是我们还在一起，我们还在这儿，不是吗？”
　　女人被男人脸上那耀目的神采所感染，心底仿佛照进了一线亮光，是的，亲爱的，只要你还和我在一起，那就够了，真的，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