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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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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客气地说,摆在钟保面前的是一个烂摊子:国库空虚,入不敷出,边防不整,藩王伺机作乱,水利失修(江淮水利凭他当年治理的那些还远远不够)。经过朱桐案大清洗,官吏已换过一批自己培养的,至少能用的人才,但还是有不少老臣对自己这个入阁两年的首相信有不满,硬抗不来有软磨,那批老臣年事已高,年轻时对朝廷又多有贡献,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叫他怎么办?
陈婉玉懂国事,但却不信任朝臣,与其信任那些为宁朝鞠躬尽瘁的朝臣,陈婉玉倒宁愿相信自己的特务政治更有效率。
矛盾便来了。朝堂上有钟保这个“外相”,后宫中有张德政这个“内相”,茹宝情这个特务头子也不时“雷厉风行”插上一脚,事无巨细一概上报,连官员在家穿的衣料款式陈婉玉都清清楚楚。钟保身为燕京府尹氏就对此类事情多有不满,此时身为内阁首相更是难以忍受。无奈现在的钟保还要用到神武与内监两派势力为自己将来在朝中的事业巩固基础,只得忍下脾气不断向两方示好。如此一来,朝中便流言四起,说是钟保勾结了神武内宦才挤兑了朱桐爬上首相位子的。官员们疑惧纷纷,私下里也多有不齿。毕竟前几任首相再怎样的不是也没有拉拢那两派的意思。进退维谷下,钟保也只有逆流而上,将改革进行到底了。
财政上有个很大的漏子,却不是朱桐桐出来的。朱桐一干人的贪污,义仓之外,已被神武军从头到尾查了个干干净净,无有掩藏之处。钟保发现的这个漏子确是内监给弄出来的。每逢换季,宫中筹备衣料,采集用品,置办瓷器等等,三司虽是照数拨了过去,其实个中环节,内监门没少贪污。太监们虚报上去的费用,有时竟比实际花费高出一半还多,每逢祭奠、庆典、过年,更是如此。前几任首相在位时,虽不与他们交好,但碍于陈婉玉的面子也不与他们交恶,遇到大的纰漏也不过是象征性的处罚下罢了,但也从来没有动到内监们的大后台张德政头上去。
整理财政不外乎开源节流。开源好办,来源就那么几条,但如果节流没把好关,再多的钱到头来也只会入不敷出。
这财政上的漏子陈婉玉可能不知道,但也可能知道了一笑而过,但是无论怎样现在钟保还不能在陈婉玉面前提起此事。他必须再取得谢陈后的信任,至少要和对内监的信任持平时,这件事才能得以处理。
怎么能再多取得些陈后的信任呢?钟保思来想去,觉得改革的第一刀应该从藩王下手。宁朝的藩王是土财主,地方上的税收不足多是由他们过度敛财,想尽办法逃避税务造成的,整理地方财政可以作为改革的理由;同时这些藩王中有些是招兵买马,伺机反陈的,瑞王、晋王、镇南王都是陈后的心腹大患,陈后必然鼎力支持;再来对于这些藩王陈后早有动作,只是不知为何神武的日夜监视竟都没个结果。钟保也疑是茹宝情故意放手不管,但不管茹宝情的放任是出于什么原因,自己这一刀下去,陈后必然会刮目相看。钟保正是要利用陈后与藩王之间的矛盾,进一步取得陈后的信任,使改革的其他方面都能得以顺利进行。
内阁中支持裁藩的人并不占多数。纵使有陈后的支持,裁藩遇到的困难还是很大,毕竟将来那天陈后倒了台,上来做皇上的就不知是其中那个藩王了,正统的皇室还是会得到他们心理上的认同。而且在任何一个朝代,裁藩都是有很大危险的,如果没有相当的政治手腕,不仅主张裁藩的人会身败名裂,那些被裁的藩王恐怕也会起来反对。
钟保当然不至于傻到直接提出这个问题来。如果太祖太宗时代削藩削的是他们的军权与政权地位,那么钟保要做的就是限制他们的财权。毕竟钱能买来土地与军队,有了土地更可以养军队,不削财权藩王早晚要做乱。
朝中有的是钟保的学生与幕僚,整理地方财政的一案就有户部侍郎曾凯提交太后。
奏折中没有明确提出限制藩王财权的字眼来,但句句围绕藩王在地方的财政活动与财政特权,此一案正是要把藩王的财政收入抠出一部分来强化中央。陈后看罢自然高兴,全权交由钟保实施。钟保则依托他安排下去的那些封疆大吏,将地方财政一一整顿。
于是宫中出现了陈后当当政以来最为难得一见的景象,钟保这个朝中重臣居然和后宫内宦一样自由出入鸾凤殿、万福殿与菊香阁之间,一改陈后十年未让朝臣踏入后宫谈论政事的局面。太监们议论纷纷,朝臣们总算出了口气。终于有个大臣能让陈婉玉从心里开始相信了,不知他们的日子将来能否好过一点?
《整顿地方财政令》一出,便引起了各地藩王的恐慌。“禁止兼并土地”、“地产不得超过三百”之类的条例都是冲着他们来的,因为只有他们才有这样的特权。
地方上的封疆大吏多是钟保的学生,自然继承了老师的霹雳手段,执行起来毫不含糊。
首先从钟保的老家山西蒲州开始,山西是晋王的地盘。地处中原,行政上归山西巡抚台管辖。葵巳会试后,钟保便推荐自己的门生方仲上任山西巡抚,两年下来政绩卓著,一改前任巡抚当职时民怨冲天的局面,钟保还算满意。
四月五日政令一出,方仲便派人将此文书抄写数百份送往辖区内应予以整顿的豪门大户,令他们限期将不符规制的财物、土地上缴。
政令如雪花片一般飞往晋王府。老晋王尚择开已年逾七旬,政令到手便气的胡子直抖:“本王已近古稀之年,朝廷竟还要再裁藩,我倒要看看你陈氏的江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尚择开的长子尚允何、次子允政也坚持不肯上缴地契、财产。方仲连连催帐,他们就是不给。
五月五日期限已到,方仲便带了一队人马,到晋王府登门拜访。
方仲本无恶意,只是前来商讨,然而老晋王见状以为他要来抄家,竟横起一条心,服毒自尽了。
老晋王这一死不要紧,本就已招兵买马准备与镇南王联手反陈的晋王府此时便有了理由,打着“恢复王室”的名号,在尚允何、尚允政的带领下调集驻扎在城郊的自家军队要与巡抚手中的禁军斗个你死我活。
“哼,终于开始反了!”陈后在万福殿中冷冷一笑。斗败了蓟王,斗败了满朝的大臣,她还要怕一个小小的晋王起来造反么?她要等的不过是个可以让她明目张胆的将藩王列入反贼名单的机会罢了。
“枢密使邹林已带大军前去增援了,晋王的家兵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各个孔武有力,精通战术,像是多年征战之人。据方仲来报,晋王家兵有操南疆口音者甚多。臣恐此帮叛党与镇南王军有关。”虽然改革之初便遭此挫败,钟保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倒像进了一场赌局,愈险才愈有趣。
陈婉玉的眉毛挑了挑:“本宫正要找个机会将他们都收拾了呢。钟保,本宫要你在镇南王起兵之前找出他造反的证据来,将他们一网打尽。虎威一军就听命于你指挥了,那个虎威指挥使宋平,是你的人吧?”
钟保只觉得自己心脏漏跳了一拍:“臣明白,臣自当鞠躬尽瘁,为娘娘分忧解难。”
“嗯,如此甚好”,陈婉玉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记住,此时万不可让神武的人知道,这其中关节,以你的精明想必也能猜出几分来。”
明显自己已被陈婉玉视作可以托付的近臣了。钟保欣喜非常,然而头脑却愈发冷静了:神武素来办事利索,捏造造反证据可谓天下无人能敌,然而时至今日却没为镇南王搞出个子丑寅卯来,其中定有指挥使茹宝情的原因。放手让自己来做,又不让神武知道,看来陈后对茹宝情已有几分的不信任了。钟保又是一喜:也许这是个防止神武一军做大的机会。
钟保走出万福殿,只觉得天地间豁然开朗了。
就在各地裁藩进行得如火如荼时,朝中的裁汰冗官冗军也在进行。
短短一个月,朝中被裁汰的文官就多达两万,而武官由于处在藩王随时可能造反的情况下就没有大动,只是裁撤了一些老弱不力的军士,再上新人。然而这次裁汰仿佛生生针对神武军似的,裁多补少。神武的人数竟从六万一下锐减至四万。不仅如此,神武军中还被插上同为禁军四上军之一的虎威军的人,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此次调动虽是圣旨,但茹宝情明白这绝不可能是太后的主意。
从前神武的人事调动全由指挥使一人说了算,现在由别人来插手茹宝情实在不能接受。她已经找过陈后对此事旁敲侧击,然而陈后并不作出明示,烦闷之时茹宝清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
尚云瑞偏偏在这个非常不巧下定决心要和这个女人说个清楚。晋王起兵,需要父亲的支援,她不能再做大家的拖累,从自己的良心来说,她必须要回去。
尚云瑞来到元汇斋,正碰着茹宝情为裁军的事生闷气,便条件反射性地凑上去问:“怎么了?”
茹宝清正在气头上,直甩了袖子也不说话,弄得尚云瑞非常烦躁。
两人尴尬的安静了会儿,尚云瑞开口道:“宝情,我要跟吴大哥回去了,晋王起兵,父王不能不管,我不能再留下拖累整个王室,我知道你有你的打算,断不会随我一同回去——”
她深吸了口气,有些嘶哑道:“你一个人在这里要照顾好自己。”
茹宝情听得她说要走已是周身一震,此时见她转身离去,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冲上去从后面紧紧抱住尚云瑞:“不要——”
尚云瑞闭了眼睛,茹宝情凄厉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刺进她心里去:“不要走,求你了,我已经什么都没了,求你了,别走——”
如果她能够,她多想留在这儿陪这个女人。可她是镇南王的女儿,从生下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注定是个反臣。尚云瑞叹了口气,拉开那女人的手,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身后是那女人嘤嘤的啜泣声。
庆王府。
陈磊之跪在堂上,坐上的庆王尚嘉年脸色铁青,气喘吁吁。
老管家上前一步道:“老爷,您喝茶。”
尚嘉年一把推开:“我不喝!!!”老管家受一惊吓,只立在一旁也不敢说话。
“你——你这畜物!!”尚嘉年指着跪在地上的陈磊之,又是生气又是伤心,“本王与你父亲莫逆之交,情谊深厚,你父亲故去后我便将你接到王府里来督导可圆念书习字,待你如女儿一般,谁知你竟与可圆做出这等不伦的事情来!!!”
陈磊之心中一痛,想起往日在王府的种种,叹声道:“王爷,您对磊之之恩,磊之无以为报,但我与可圆之事,错都在磊之一人,磊之不孝,还请王爷责罚!”
“责罚?!”尚嘉年好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你毁她清白叫她将来如何嫁与别人?!责罚!!这责罚你可担待得起吗?!”
陈磊之面不改色:“既然如此,磊之只有一死谢罪了!”
说罢起身一头撞向雕花柱栏,堂内顿时鲜血四溅。
“磊之——”尚可圆尖叫一声冲进堂内,抱着鲜血淋漓的爱人悲愤难抑,“父王!!都是我的错,是我勾引磊之的,您要杀就杀了我,为何还要逼死磊之啊!!”
尚嘉年本是气急呵斥两句,不想这陈磊之性情倔强至此,一时心痛、悔恨、愤怒全都翻涌上来:“来人呐!!快来人,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