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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贰玖 白帝梦醒忆旧事(一) ...

  •   书案前,仅余那人奋笔疾书的背影,只一盏茶的工夫,那人书毕,将所写之书递与他,一手负于身后,亦不转身瞧他一眼。他缓缓伸手接过,止不住指尖的颤抖。徐徐展开,垂首览阅他写给他的那一纸休书:

      欧阳少恭谨立放妻书:

      盖闻伉俪情深,夫妻语义重,幽合卺之欢,念同牢之乐;凡为夫妻之因,三生结缘,前世回眸,始配今生夫妻。夫妻相对,恰似鸳鸯,比翼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生则同床于榻间,死则同棺椁于坟下;若结缘不合,情不相谐,比是怨家,则似稻鼠相憎,如狼单一处,既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即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故以求一别,所以物色书之。相隔之后,更选适宜之夫,花前月下,弄影庭前,美逞琴瑟和谐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依行读来,只觉书上字字如针,句句如锤,重重击在他的心头。身躯早已抖若筛糠,只觉天旋地转,天雷灭顶。他忿忿地抬起头,瞪着眼前徒留一个决绝背影的他。斥责与质问的话出口,却已语不成调:“你、你怎可如、如此待,我?!……”当初道欲与他互许终身之人是他,如今留下一纸休书欲撵除他的人亦是他,道什么天长地久?!什么白首偕老?!到头来不过是两心相分!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勉为其难地在一处,最终不过落得个相看两厌!如此想着只觉天崩地裂,头晕目眩,黑暗裂成一块块砸在他身上,天地间仅余绝望,他拼命挣扎只欲甩开身上重压的巨石,却惟有越陷越深……

      ……

      ……

      一个声音传来,恍惚而急促,在呼唤他:“苏苏!苏苏!”

      是谁的声音?

      “苏苏!!”声音清晰起来。

      他豁然睁开眼,先前的画面如云烟般消散,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容颜,细眉凤眸、温润如玉。

      只听他柔声问道:“苏苏,可是魇住了?”

      他环顾了番四周景致,是客栈的屋内,原来方才所见仅是梦吗?他了悟,可是那种感觉怎会如此真切?就如真实发生的一般。方才所感到的不甘与委屈还萦绕在心间,令他抬头沉默地瞪着眼前之人,眼中有千言万语欲言。

      只见眼前之人望着自己的眼神如怨似嗔,少恭开口:“苏苏,出了何事?怎这般看着为夫?”

      屠苏听罢此问不答,只兀自垂下眼睑。

      见屠苏沉默,少恭伸手抚了抚屠苏头顶的碎发轻声诱导:“苏苏,道与我你是做了何梦?”

      犹豫片刻,屠苏终是答曰:“你写了休书与我,道、道是情不相谐,欲撵除我……”

      休书?乍听这话少恭哑然失笑,少年怎的竟会做此梦?他们之间本就无正式的婚约,又何来的休书?“情不相谐”却是更为荒谬,他以为他们如今是琴调瑟弄、鸾凤和鸣,何来的情不相谐之处?然身前少年那一本正经的语气中满含幽怨与嗔怪,看来是被梦中场景伤得不轻。

      “苏苏,我怎会?”

      身前少年以为他不信,自顾自地一句句诵出梦中休书的内容,越诵越委屈,最后竟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蜷起身子。

      他好笑地望着身前之人满含孩子气的别扭动作,将少年的身子重新翻转过来再度揽进怀里道:“原来如此,为夫明白了,苏苏乃是白日里见了张氏夫妇两相分离方才做了此梦。张氏相公中了进士便欲与知县的千金结亲,写了休书欲休掉家中发妻,以情不相谐为辞。此等薄情寡义之徒世间常有,未想苏苏见了却上了心,连休书的内容均是一模一样,为夫只道是苏苏不以为意……”

      听罢少恭之言屠苏方才恍悟,忆起白日之事确实如此。既已知晓因由,明了不过是因了白日所见之事而心有余悸,屠苏顿觉心下释然少许,然内心一隅却总挥不去那徘徊不止的阴影。

      见怀中之人微蹙的秀眉终是舒展些许,少恭笑曰:“现下时辰尚早,苏苏且接着入睡,以免明日里精神不济。”

      屠苏闻言顿了顿,欲开口询问什么却终是未言,重又调整了番入睡的姿势,倚靠着身侧之人径直闭了眼。少恭揽紧怀中之人身躯,在鬓角印下一吻,忆起方才屠苏梦魇之时通体的颤抖与僵硬,微眯双眸,口中无声地念道:“休书,撵除……”

      次日,少恭与屠苏一道步出白帝城的客来居客栈,欲就近前往巫山一游。

      少恭道与屠苏曰:“有道是巫山之女与王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而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苏苏,此番你我前往旧时高台,其间温泉广布,大可效仿前人来一番朝云暮雨了。”

      屠苏闻罢这话早已红透玉颊。由此二人于巫山之上是如何颠鸾倒凤、蜂交蝶恋自不在话下。

      归来时回到客来居,途经客栈前厅之时,见有一货郎正于此贩卖南北杂货,只听其大声吆喝:“都来看看呀!新到的南北杂货,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应有尽有!什么棉里金针、花雨满天……好玩的有红鸾天喜符……也有定云索……”

      二人途经此处,一听“定云索”三字,屠苏只觉分外耳熟,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少女清丽的身影,携起少恭来到货郎跟前问道:“你有定云索?”

      小贩见罢连忙送上一张笑得灿若春花的脸一边从货担中取出一捆绳索状之物递出道:“是的客官,这便是定云索,可有兴趣来上一个?”

      屠苏接过小贩递来的定云索,拉了拉这乍看之下与普通绳索无甚两样之物,又道:“此物可令普通人定身半个时辰?”

      小贩闻罢连声答曰:“岂止普通人?管你神仙妖魔还是再世佛陀均难逃此物的法力,见人捆人,见神捆神……”小贩口沫横飞,吹得天花乱坠,末了还不忘添上一句,“怎样公子,来上一个?”

      屠苏并未理睬小贩之言,转而询问一旁的少恭,语气中透出几分促狭:“少恭,你道此物可否将你束住?”

      少恭听罢轻笑反问:“苏苏将为夫束住意欲何为?”

      “……”

      话说此小贩倒是一伶俐之人,极善察言观色,于一旁见着恭苏二人的亲密之态,对二人的关系便也了然了七八分,趁机开口道:“我见二位公子并非本城之人,想来若非来此探亲便是来此游玩,不知可否见过本地闻名遐迩的三生石?”

      未想听了这话少恭打断小贩的话道:“怎会不知?不过一平平无奇之物罢了。”

      小贩闻罢此言竟不依不饶:“公子此言差矣!话说有情之人均是缘定三生,若是无缘便是对面路过亦不识。三生石上可见人的前世、今生与来世,有情之人不愿忘却今生相爱之人,便会来到三生石前刻下爱人的名字以求在来世莫要忘了今生爱人而能再续前缘……”小贩巧舌如簧,一脸眉飞色舞,描述得绘声绘色,听者莫不怦然心动,只在最后方才道出此话的真正目的,“……只不过三生石位于忘川上游,该地位属地界、浊气极重,却是需得配上我这里的清神定气符才行……这样吧,我观二位公子亦是有情之人,我打个折,清神定气符就十两银子一张贱价出售与公子如何?”

      结果便是该小贩不仅卖出定云索,还外带清神定气符两张。

      少恭无奈地看着屠苏手中的两张清神定气符,心道自己怎的就一时大意令屠苏买下此等无用之物,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苏苏,你此番真欲前往地界?莫非今日巫山之上为夫还不够尽力,令苏苏尚有余力?”

      一听这话一抹嫣红飞掠上屠苏脸颊,想来今日他二人一番巫山云雨,屠苏早已是腰腿酸软、行走不便,此番双手扶腰,脚步不稳,本欲回了客栈歇息。俄顷之后屠苏仍是敛下神色对少恭说道,眼神认真:“少恭,听那人道三生石可窥见三世三生,你曾说你我二人相识已久,我已是死过一回之人,从前之事我均已忘却,此番我亦欲探查一番过往,看你我是否便是命中注定……”

      “苏苏,”少恭闻罢对曰,“此生还未过完,何需去想什么三生来世?况且你我又何来的来世?不若珍惜眼下的好……”

      屠苏听罢不言。

      少恭又道:“何况你我当是命中注定,只是天亦有所不公,欲将你我二人生生分离,又何需对所谓的命运俯首帖耳?”

      屠苏摇头对曰:“我并非尽信所谓的命,此番我只想知晓从前之事……”

      少恭未答,只轻抚屠苏头顶之发久久不言,心中暗自嗟叹:“该来之事终究会来,任你如何挣扎逃避亦难逃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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